第一章莎士比亚

　　 “波特，把领结取下来, 那太波特了。”

　　 “嘿, 波特根本不是一个形容词！而且——您不觉得领结很酷, 土耳其帽也很酷吗？”

　　 “非常波特的审美。”

　　 “教授！”

　　 “碰瓷者”醒来的时候, 听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对话，似乎是一个冷冰冰的男人和一个热情洋溢的少年正在争吵。捂着被绑上绷带的后脑勺坐起来, 黑发青年茫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但周围到处都是闪着怪异光芒的物件，似乎并不是一间卧室, 小心翼翼地起身坐起来, 青年摸了摸床边摆放着托盘的白柜子, 触手冰凉，像是铁制的，但异常光滑，不像是自己熟悉的东西。

　　 “他醒了！”骤然听到少年清亮的声音，黑发青年吓了一跳, 顺着声音方向抬头看, 发现两个装束怪诞的人正站在第二层，从铁栏杆上往下看, 应该就是方才正在争执的两个人, 看情形，似乎是他们救了自己？

　　 两人很快下楼来到青年面前, 那同样一头黑发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先窜到他身前, 劈头问道：“你还记得晕倒前发生的事情吗？”

　　 青年张了张嘴, 老实答道：“我那时候正站在湖边，突然就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蓝盒子给撞了……”

　　 他还记得！哈利皱了一张脸，正愁着要怎么赔偿人家，就听青年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时间和空间的相对维度……我是说，塔迪斯。不过这都没有关系了……”反正最后都是要用一忘皆空来解决的小意外，“教授，您再替这位小哥检查一遍身体吧。”

　　 但青年警惕地站起身来，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么软和好说话，哈利立即从他的小动作中看出来：这是一个上过战场的人。不过想想外面的年代，似乎也挺好理解的。

　　 青年警觉的目光扫过哈利和斯内普身上非同寻常的服装，以及斯内普已经握在手中的魔杖，皱了皱眉：“你们是什么人？我究竟在哪里？还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铁架，忍不住“嘶”声呼痛。

　　 到底这个年轻人是被自己二人的失误撞伤的，哈利见状赶紧上前把他扶住坐好，一边解释道：“我叫丹尼尔，他是艾伦，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而已，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至于你究竟在哪里，well，你在我们的房子里，我们不小心撞伤了你，所以把你拉进来疗伤……”

　　 “我叫梅林……是你们撞了我？”

　　 “呃……”哈利还在纠结该怎么处理这通交通事故，那边一直靠着墙不说话的斯内普忽然站直了身子，讶然道：“梅林？”

　　 斯内普的音调颇有深意，黑发青年扯了扯自己的围脖，稍微有些紧张：“你听说过我？”

　　 哈利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扶住梅林的手忽然弹开，又迫不及待地黏了上去：“你是梅林？那个梅林？大魔法师梅林？！”

　　 哈利一声比一声高，本就有些头晕目眩的梅林险些没昏厥过去，但在摇晃中还是点了两下头，见两人并没有害怕或敌视的表情，才小心地反问道：“你们……应该也是巫师吧？我看见了他的武器……”

　　 斯内普低头看看自己的魔杖，点了头。

　　 哈利则兴奋地将魔药教授推上前来，向梅林介绍道：“他也是斯莱特林！”

　　 梅林茫然地看了一回斯内普，疑惑道：“艾伦·斯莱特林先生？”

　　 斯内普扶额——这家伙在搞什么？然后对梅林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伸手将哈利拉到一旁，吼他：“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叫他也是斯莱特林？”

　　 哈利单纯只是想跟梅林套个近乎啊，摊手道：“梅林不也是斯莱特林的学生吗？”

　　 斯内普是真的服了这只波特了，一口毒液喷射出来：“你用你那不比巨怪好多少的脑子想想，梅林和亚瑟王都是四、五世纪的人物，萨拉查·斯莱特林至少出生在十世纪，就算梅林活到了那时候，他干嘛要去霍格沃茨体验学生生活？”当荣誉校董都绰绰有余了，那可是祥瑞啊！

　　 哈利彻底懵了：“可是梅林是斯莱特林的学生……这是您写在学院欢迎信里的啊？”他还在斯莱特林上过好几回学呢，记得可清楚了。

　　 那只是PR（公关）好么！斯内普再次鄙夷了波特的智商一番：“我还说过河童产自蒙古！”

　　 哈利不得不反思一下自己的批判精神了——他居然相信了这个弥天大谎这么多年？不过他确实怀疑过就凭斯莱特林那要面子的做派，假如真出了梅林这么一个得意门生会不拿来大做文章？当年他还以为是其它学院对斯莱特林的打压导致的……

　　 没怎么搞清楚情况的梅林又站起来了，看着那边窃窃私语的两人，惊讶万分：“你们在说亚瑟……我是不是听到了亚瑟的名字？”

　　 哈利回头看了梅林一眼，被丢弃已久的智商忽然回库了，诸多关键词在脑中被串联起来：湖边、小岛、梅林、亚瑟王……他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

　　 梅林惨白的脸上陆续闪过悲痛、思念和悔恨，最后勉强维持在平静上：“你们提到了亚瑟。”这回是肯定句了。

　　 见斯哈二人只对视一眼而没有开口，梅林坐回床边，捧着额头，苦笑了一下。

　　 “他死的时候还太年轻。”

　　 哈利不确定梅林现在是多大年纪，不过从声音和外貌来看，都只是二十余岁的样子，他还远不是课本中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巫师，更没有学会将所有悲伤压在心里，刚刚与命运中的挚友诀别的年轻巫师重新拾起被塔迪斯打断的哀悼。

　　 “……他还太年轻，他还有太多的荣耀和辉煌没有成就……”当他送别那只小船的时候，亚瑟洁净俊美的面容与安睡无二，金发上的光泽也丝毫没有黯淡，“而我还能活太长时间……”

　　 长到足以忘却与亚瑟对饮畅谈的愉悦，足以淡漠这一瞬的悲痛欲绝，准确来说，这才是最折磨这位年轻巫师的事情。

　　 所有巫师都在魔法史中学到过梅林与亚瑟的友谊，虽然仅仅是阅读材料里的几个段落，作为梅林各种伟大事迹的补充出现，但众口一致的是他们是生死至交。

　　 而他们遇上的是刚刚送别亚瑟的梅林。

　　 斯内普虽然没有什么搞个人崇拜的兴趣，但骤然遇见传说中最伟大的巫师，心情也难以平静，于是推了推哈利，意思是，安慰人这种事，你去比较合适。斯内普还真没多少安慰人的经验，而他对付哈利的那种法子显然不适用于梅林。

　　 哈利犹豫着坐到梅林身边，恰好听到最伟大的巫师在重复念叨着一句话：“而我还能活太长时间……”

　　 本来打算放在梅林肩上的手僵住，哈利从前者的声音中听出熟悉的不详之音，再仔细看梅林的脸色，虽然被阴影遮住多半，但那悲痛中已经掺杂着决绝了。

　　 犹豫了再犹豫，哈利还是收回了手，转而闷声道：“不会忘记的。”

　　 “那么长的时间……”梅林似乎并没有听清哈利在说什么。

　　 但少年还是自顾自地讲下去了：“假如是真正重要的、刻骨铭心的东西，是不会忘记的。时间可以冲淡它，可以磨损它，可以让它面目全非，但假如是真正重要的、刻骨铭心的东西，不管过了多久，轮回了多少次，当你想起它的时候，总还能恢复到最初的模样，然后这里……”哈利指向心口的位置，“这里会一抽一抽的难受。”

　　 时间会让一切都面目全非，但那些真正重要的、刻骨铭心的东西：爱与死亡，不管眼前正在上演的是生生不息还是繁荣昌盛，一旦想起来，提起来，心口还是会一抽一抽的难受。

　　 “忘记有时候其实是一个更好的选项，只是我们从来不选择它。”我们从来都不选择最优解。

　　 让世界天崩地裂去吧，让我就此安息吧，让虚神降临吧，让一切哭声消失吧……

　　 但我们从来都不选择最优解。我们始终要把荆棘刺进胸膛。

　　 梅林终于抬起头来，想要看一眼这个醒悟到令人震惊的孩子，却发现那孩子并没有在看他，只是盯着眼前一个虚空的点。再转头，那个表情严肃的男人正在盯着那孩子看，目光深沉。

　　 不管哈利的话到底安慰了谁，最后梅林的情绪还是稳定了下来。

　　 斯内普松了一口气，同时微微皱眉。本以为只是撞到了一个普通的中世纪古人，但现在他们必须放弃对梅林使用“一忘皆空”的想法了，那么塔迪斯就成了不好解释的事。

　　 再看哈利，小波特似乎还没有操心这个，他正在跟梅林搭讪：“饿了么？”

　　 梅林愣了一下，然后肚子咕噜了一声……最伟大的巫师微微脸红，他身上本来应该有行囊的，但在奔波途中并没有补充干粮。

　　 食物是不能被变出来的，这是一年级时候就学过的法则，所以必须走出塔迪斯去觅食。

　　 斯内普紧盯着哈利，想看他怎么解释“里面比外面更大”这件事，结果小孩走到操作台前（就是梅林眼中闪烁着诡异光芒的那些物件），侧头想了想：“让我想一个适合吃饭的地方……话说我们为什么要来中世纪？这里只有维京海盗、十字军东征和黑死病欸……”

　　 斯内普听着他的念叨，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哈利接着道：“啊，不对，还有一些好玩的！让我想想，文艺复兴……”

　　 男孩扯了扯领结，眼中闪着诡异的光（？！），一手握住操作杆，一手将指针往前拨，一直拨到了十六世纪后半期，动作之愉快自然，仿佛在跳舞。

　　 声音也好像在唱歌：“早就想见见你了——莎士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