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珊出了门,望着隔壁的萧家院子,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她不是第一次听说林曦了,她与堂姐白秀自幼感情极好,几乎无话不谈,后白秀嫁了永宁侯府,她随父去了通州,两姐妹才分开,不过一直都有通信,节日生辰都是不落的。
林曦是在白秀生完孩子出了月子时才出现在写给白珊的信中,虽有些难以启齿,救命的过程白秀也写得含糊,不过心里的感激却还是流泻在纸上。
于是一个体弱多病又身世坎坷,视世俗流言为无物的医术高明小大夫就这么进入了白珊的眼。
白秀长嫂如母,小叔子萧玉祺不需她管,于是对这个表弟就不同了,虽不常见面,可通过萧玉衡还是对他照顾有加,揽月轩的吃穿用度有一部分是她的手笔。
这些自然而然地就一同告知在了信中,身体逐渐好转,给睿王府照顾小世子,一些琐碎之事却极为温馨。
在只字片语中白珊拼凑出了林曦,她想这世间应该少有这般的男子了。
年岁见长,来提亲的络绎不绝,白二夫人挑了又挑,也没有个令人满意的。
白珊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和林曦还会有交集。
白二夫人是不同意的,林家实在太单薄,怕委屈了女儿。白珊考虑到林曦的门第是有些忐忑的,然而又想到是这个少年,心里又忍不住期待起来。
她想被姐姐夸了又夸的人总不会错待她的。
可是……世事无常,有缘无分。
她今日本不该来的,可还是求了母亲,见到了人……跟想象中的一样。
“小姐?”丫鬟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不知何时白珊停下了脚步,她抿了抿唇,忽然垂眸吩咐道:“去看看姐姐是否得空,我想与她说说话。”
事情结束,林曦的心就放下了,明天便会传出白二夫人没相中的意思,虽有些丢面子,不过白家的姑娘难娶却是事实。
只要没有人想到他的隐疾上去就可以了。
林曦比较满意,此事一过,他可以安安心心地读书科考,顺便跟睿王爷加深一下感情,挺好。
答应了赵元荣陪他逛庙会,林曦便派了人前去知会一声。
萧玉衡迈进林曦的屋子,见到他这一派轻松的模样,怔上了一怔。
“这是胸有成竹还是怎么了,就不打听打听白二夫人同不同意?”
想当初自己可是如同身上长满了虱子,一刻也是坐不住的,生怕未来丈母娘不够满意,托了母亲明里暗里地打听,直到两家交换了庚帖才定下了神。
这位表哥可比自己还上心,林曦有些内疚,便请他坐下倒了杯水,“横竖也就这样了,成不成也不是我说了算,就顺其自然吧。”
萧玉衡听了有些不满,“这会儿正要表现的时候,哪能等天意,我让你嫂子去探消息了。”
这时萧玉衡的小厮走进来说:“少爷,夫人说三小姐还在寺里祈福,便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让您去看看小姐。”
萧玉衡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说着又看向林曦,“看看,为了你我连嫡亲妹子都顾不上,走,大老爷们别总是闷在屋子里,陪我去看看馨儿去。”
幸好今年的皇帝不折腾了,窝在宫里头带着皇亲国戚办灯会,自己热闹。
于是赵靖宜早早地请命带领巡防营维持京城治安。
听此皇帝是一声叹息,眼含动容,正打算劝说侄子不必如此辛苦的时候,就见赵靖宜老老实实地交代他答应了儿子要陪他逛庙会闹花灯去,顺带着命人维持秩序。
夏景帝看了赵靖宜半晌,才哈哈大笑地点头应予了,还拨了内库五百两给侄孙买花灯玩儿。
一直表现地鞠躬尽瘁大公无私也会让皇帝觉得是在刻意为之,而赵靖宜无奈地私心回答,却打消了皇帝的疑虑,反而觉得他真性情。
太后没说什么,这几日心里为了这个孙子难受的紧,皇帝前脚着人送了银子,后脚太后就补了体己。
一早宣旨太监就来了,赵元荣接过旨意,等宣旨太监一走,便看向赵靖宜,后者挥了挥手,曹公公便收入了世子私房。
赵元荣顿时眉开眼笑地跟在父王身后,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妥当,可以随时出发。
然而等他陪着赵靖宜练了会儿枪,又跟着见了府僚说了大半日子的公事,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昨日快马来急,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赵元荣虽有意发发小性子,不过还是忍住了。
可等用了午饭,他父王还是一点也没有要出门的意思,赵元荣终于忍不住了,“父王,您可是答应儿子要去庙会的,还要和表舅一起,如今表舅在净佛寺呢,您不着急吗?要是表舅被人抢走怎么办呀?”
赵靖宜斜眼睨了儿子一眼,悠悠地放下公文,端起边上的茶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训斥道:“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从哪儿打听到这些事?”
赵元荣立刻端正了姿态,很有世子范地呛了回去,“儿子自有儿子的办法,毕竟儿子在表舅身边已经四年了,只要您别食言就好。”
赵靖宜锋利的眉峰一挑,嘴角一冷,“管好你自己便罢,庙会还早得很,曦儿布置的作业可完成了?”
那必须都做完了,赵元荣下巴一抬,骄傲上天,为了这一天他做了多少准备,接着又一嘟嘴巴,“您可别又丢下儿子带着表舅跑了。”
看那委屈的大眼睛,赵靖宜忽然觉得他的儿子如今很会装模作样,撒泼打浑一早就会,讨巧卖乖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绕来绕去就怕被丢下了。
“行了,答应你的事父王自会遵守,等我看完这些,就出发吧。”
赵元荣瞧了瞧没几本的折报,心里偷偷乐一下,立刻乖巧地安静下来。
赵靖宜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到林曦从不在意赵元荣年幼,平日里的教导也不多避讳什么,心里一动就对儿子勾了勾手,“过来,陪父王一起看。”
曹公公笑眯眯地缩着手站在门口看着王府里的下人来回忙碌,今日元宵佳节,主子们虽然都会出去,不过府里头也都装扮了起来,大红灯笼挂不了,可是一些有意思的花灯还是挂了几盏。
“公公,您看,这是世子最喜欢的猫和老鼠灯,特意名人做的,您说挂那棵树上可好,世子一眼就能看到。”
曹公公抬眼看着那棵越发高大的树,回想起三年前王爷替世子挂着的那盏灯笼,立刻摇了摇头,“不好,另寻一处吧。”
那盏西游记的灯笼还搁在赵靖宜的书房里,林公子画的图案,润的笔,他家王爷做的灯架子,糊的罩子,模样是一等一的好,世子简直爱不释手,没有什么比那盏灯笼更值得挂上去了。
“公公,净佛寺来人了。”
曹公公一眯眼睛,转身进了书房。
萧锦馨虽美其名曰为祖父祈愿,为家人祈福,但知内情的都知道是被看管起来了,出不了净佛寺。
林曦站在不远处,看着萧玉衡跟萧锦馨嘱咐完,又保证了一二三,将东西递给她的丫鬟才轻吁了口气,折回了他旁边,忍不住摇头叹息道:“三妹妹被娘惯坏了,现在还打听睿王爷的事,哎,这性子将来可怎么办?”
林曦对萧锦馨无感,这姑娘脑袋有坑,之前陷害他的事他虽不计较,但并不表示就原谅了。
于是幽幽地回答:“将来该担心的不是你,而是娶了她的那位,那才真可怜。”
萧玉衡噎了一下,瞪着眼睛看了林曦一会儿,忽然嗤了一声,“也是,看来我将来得对这妹夫好一些。”
这位也是心大的。林曦无语半晌,与萧玉衡一同往回走。
既然事情已经了结,他正打算辞行,然而走到半路,却看到白氏身边的丫鬟,似就等着他俩,一看见便迎了上来,“大爷,表少爷,大少奶奶请二位过去呢。”
林曦诧然,“也请我过去?”
那丫鬟笑着点了点头,“是,请大爷和表少爷一同前去。”
萧玉衡于是便抓着林曦的胳膊说:“你嫂子这么说那定然有事,说不定还跟你婚事有关,等什么,走吧。”
还能出什么幺蛾子?林曦有些忐忑。
等到了地方,却发现是一处凉亭,四面透着风,幸好里头烧着炭火才觉得不冷。
然而走近之后,林曦才发现除了白氏还有一位身着鹅黄色裙子身披白袄的少女。之前不过是匆匆一瞥,没有打量,他认不得这姑娘,却认出了那身衣裳,白珊。
林曦的脚步有些沉重,他不想将事情弄的复杂,可如今看来他的嫂子和表哥似乎极力想促成这门婚事。
白珊给萧玉衡见礼后便低低唤了一声,“姐姐。”
白氏瞥了一眼林曦,又无奈地看着白珊,“你自幼主意就正,罢了,我与你姐夫就在那边,你看得到的,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
“多谢姐姐姐夫。”
白氏起身便拉过萧玉衡去了另一头,路过林曦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
萧玉衡很听话地跟着妻子走了,走之前还拍了拍林曦的肩膀,挤挤眼睛,低声道:“把握住,哥哥只能帮到你这里了。”
一副你懂的模样,弄得林曦哭笑不得。
待那两人站了远处,白珊便道:“林公子,恕白珊冒昧,请进亭一叙。”
人家姑娘大大方方的,林曦自然也不扭捏,进了凉亭离白珊五步之远站定,便执手见礼道,“见过白小姐。”
白珊宛然一笑,犹如出水芙蓉一般清莹明媚,不过这只是一瞬,很快她便敛了神色,垂眸淡声道:“虽知婚约难续,但白珊心绪难平,藏有疑问,便厚颜请姐姐相邀,望林公子解惑?”
林曦肃了面容,恭敬回道:“白小姐请讲。”
白珊问:“林公子可曾真心求娶?”
林曦微微一怔,大家小姐无不是羞答答地旁敲侧击,如白珊这般这么直白地询问还真不多见,然而恰恰是这样让林曦难以回答,说不是可真伤人姑娘的心,说是又违背本心。
在林曦犹豫之时,白珊又问:“若是白珊愿意陪林公子……不在乎那……”
林曦蓦地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白珊,后者微微侧过脸,脸颊上染了一丝红,但还是坚定地问,“林公子可愿?”
林曦可以肯定他从未见过白珊,更不知道这位姑娘何时倾心与他,难不成就早上那匆匆一面?说出去实在荒诞,他并不自大地认为自己英俊地能让人一见倾心,甚至可以忽略他的难言之隐。
对,白珊一定知道退亲的真正原因,但是为什么呢?
林曦觉得他一定不能刨根问底,他说:“白姑娘,学生很意外,深感荣幸之时又无比惶恐。”
白珊的看向他,脸上慢慢地褪去了红晕,染了白色。
林曦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很快便领会了意思,于是便忍着心中的酸涩,“林公子有意中人吗?”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想知道的答案她都得到了,是或不是和她又有何相干。
然而忽然却听到林曦的回答,“有。”
白珊苦笑了一声,然而心却因此放下了,不是她不好,只是心被他人拿走的如何能够要回来。
想到此她释然了,清眸浅笑,欠身道:“多谢林公子相答,白珊便告辞了。”
林曦弯膝回礼,又郑重说:“今日之事,出自你我之口,入你我之耳。”
白珊转身便离去了。
此等果决干脆的女子,林曦在这世间第一次见到,虽无爱慕却也欣赏,若没有赵靖宜,或许……他摇了摇头,没有或许。
之后,那枚羊脂白玉镯白家交给了白氏,太夫人看着那匣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老婆子强求了。”
又命齐妈妈送了一个八宝如意金项圈作为见礼,只当做晚辈。
白家收下了未再退回。
至此,林曦的婚事终于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