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拜别了永宁侯府已是傍晚时分,女眷们暂住净佛寺一宿。
他一下山便看到赵靖宜牵着大黑马站在路边,难得今日一身朴素便服,倒是少了那分睥睨气势,只是身居高位已久,平易近人这四个字还是相去甚远。
他的身旁有一个□□岁的男孩正百无聊赖地扯着山边光秃树枝,目光不时地望向来路,待看到林曦的身影,便立刻离开放开了被□□地枝桠,哒哒哒地跑了过去,老远便是一声清脆的“表舅”!
林曦复杂的心情顿时便疏朗了起来。
赵元荣很高兴,黑溜溜的眼睛放着光,左手一个父王,右手一个表舅,行走在拥挤的花灯长街上,跟随着人流一路往夫子庙而去。
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到街上闹元宵,从前只能在酒楼上望着下方人流和如同星河蜿蜒的花灯。
赵元荣很兴奋,眼睛不够用似地左右使劲看着,糖人、玩偶、木雕,汤圆、馄饨、瓜子,每样他都想玩,也都想吃。
看着看着便被某个小玩意儿吸引了,情不自禁地往摊边走去。
前世的林曦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小孩子好奇心重,他很谅解,便也不拘着赵元荣。说来惭愧,林曦自己也挺喜欢这些虽然简陋但新颖有趣的小东西,便随着赵元荣一同玩耍,两人甚至还能做心得交流。
“表舅,这个,这个好玩,拧一下它居然真的会呱呱叫,还往前跳诶,是书中所说的蛙吗?”
这是个木质的简易机巧机关,画得虽不精致,可是的确是林曦在这世间见到了较为新奇的玩具了。
“荣儿聪明。”林曦拿着这个青蛙探究着。
赵元荣马上就开心了,“荣儿喜欢,要一个,也给表舅一个。”
说着他的目光便看向赵靖宜,一声长唤,“爹――”
那谄媚的童声让后者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唇角,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买吧。”
只是赵靖宜的手上已经有了一盏白兔等,一盏桃子灯,两根依着赵元荣和林曦模样的糖人,一包桂花糖,一对不倒玩偶还有其他小玩意儿。
一路上赵靖宜手上的东西不断增加,又不舍的打搅童心未泯的林曦与儿子愉快玩耍,只能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得使出了浑身解数护着盯着这俩,生怕一个不小心,大小宝贝就离了视线。
如今是真没第三只手掏钱袋子,而云淡风轻的林少爷只是缩着袖子压根没带那玩意儿,他出门身后一定有团圆姐妹或者林方顾海跟着,只是这次……睿亲王大手一挥,直接留下了那四人。
“曦儿,过来。”赵靖宜对林曦召唤了一声。
林曦走过去,瞧了瞧王爷这一代乃父形象,不厚道地扬唇一笑,“我来拿一些吧。”
赵靖宜摇了摇头,“不必,你替我拿下银子。”
赵靖宜的钱袋可是在腰间荷包里,林曦伸手解下却发现里面空了,“没有了。”
“哦,花完了。”赵靖宜不甚在意地说,然后低了低头,示意道,“还有银票放这里了。”
顺着目光,林曦瞄道了赵靖宜的胸膛,他眨了眨眼睛,接着没什犹豫地将手伸进了赵靖宜的胸前,从里面掏出一叠银票,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林曦朝赵靖宜扬了扬手上的银票同时还略带着得意地挑了挑眉,“多谢王爷赏赐。”
曾经稍稍亲近还会脸红,这会儿都如浮云了。
赵靖宜笑着,忽然眼神一暗低头便亲了一下林曦的脸,速度之快,根本不给林曦反应时间。
然后他顺利地看到林公子红了耳朵,外加收获气急败坏的怒视一枚。
“外头,你老实些!”
似嗔非嗔,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挠了一下赵靖宜的心。
小摊前,赵元荣抱着那只木蛙拧地呱呱直叫毫无所觉,一心想着他父王真是好不要脸,好不要脸,好不要脸!
付了钱,赵元荣将那两只木蛙也扔给了赵靖宜,手里拿着那包桂花糖一边走一边吃。
走着走着,待他再回头时,却发现赵靖宜手上已经空空如也,唯一的东西便是一只手上提着的一盏桃子灯,而另一只手……正牵着他家表舅,林曦的披风遮住了相牵的两只手,而他另一只手却提着一盏白兔灯。
两人各提一盏相得益彰。
他的父王难得的冷面悄融,春风拂面,而他的表舅,嘴角含笑,眼眸如水。
赵元荣瘪了瘪嘴,感觉自个儿跟那不远处,正抖着一个大包袱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的暗卫一致的……
多余!
人流越发拥挤,已经到了夫子庙。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声,穿着鲜艳衣裙的舞者挥着彩带踩着高跷而来,又有舞龙舞狮穿梭缠绕,唢呐咿呀,鼓声咚咚,大锣铿锵,在各色灯火照耀下,将热闹推向□□。
林曦从未如此接近过人群,这挤来挤去的,瘦弱的书生哪挤得过热情的老百姓,幸好赵靖宜护着他,才平安地从里面退了出来,寻了一处稍微空闲的地方。
而赵元荣人小腿短,就是垫着脚尖伸长脖子也看不到一个角落,被赵靖宜一拉就带出了拥挤的圈子,这下连一片衣角都找不到了,只听到鼓声唢呐,一声大锣的铿锵传来一阵叫好,抓耳挠腮就是看不到里头。
林曦看着撅嘴锁眉的赵元荣,忍不住心上一乐,这样的表演是养在王府和宫中的世子爷没瞧过的,就是偶尔出来也不过远远地一看,哪有身临其境那么受感染。
不过像赵元荣这样的小孩可不少,林曦拉了拉赵靖宜指了指远处的一对父子。
赵靖宜见此微微皱眉,林曦对他眨了眨眼睛,又朝赵元荣努了努嘴,低声对他说,“我爹爹也做过,我能记一辈子。”
此刻赵小世子也正望着那对父子,眼中流露出无比的羡慕。
赵靖宜满脸不悦,神情严肃,最终还是弯下了腰。
赵靖宜忽然感觉到一双大手握住了他的腰侧,接着微微一使劲,他的视线便立刻拔高了起来,通过攒动的人群,终于那舞动的彩衣舞者出现在他的眼前,即使人群包围下,可他依旧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然后屁股一沉,赵元荣便稳稳地坐在他人高马大的父王那宽厚的肩膀上,他低下头,正看到林曦朝着他微笑。
赵元荣顿时眉开眼笑,朝林曦伸出手,“表舅!”
他知道凭他父王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就是想到也不会同意。
“坐稳,别乱动。”
低沉的声音自下方而来,赵靖宜托着儿子的腰拧眉警告道。
虽然他也疼赵元荣,可是让儿子骑到头上那是赵靖宜从未想过的,虽今日有不少父子这么做,可这些不过是不懂礼数的庶民,没有规矩。
然而林曦觉得无所谓,父子之间本就应该亲密无间,何必弄得如此疏离。想当初的林青疼他疼到骨子里,抱他哄他背他只要林曦想要,想也不想就做了。
瞧着这对别扭的父子,林曦忽然坏心眼地对赵元荣撺掇道:“荣儿,坐不稳就抱住你爹的脑袋就是了。”
赵靖宜顿时朝他瞪了瞪眼睛,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冷声道:“荣儿,不许乱来。”
谁理你啊,赵元荣有他表舅的意思就够了,立刻屁股一掘身体就往前倾,赵靖宜握着他腰上的手顿时一紧,接着就感觉头被抱住了。
“臭小子,给本王坐好!放手!”
只要他的手一放松,赵元荣一定掉下来,可是这小子就喜欢歪着身体搂他脑袋,还胆大包天地一边甩着脚,一边咯咯咯地笑,简直岂有此理。
“父王,表舅,荣儿喜欢这样!”
坐在老子头上的感觉,绝对让赵元荣此生难忘,每日想起来都能乐上半天。
“信不信我把你丢下来,安静地给我看前面,不想看就回去。”
在赵靖宜作势要拎起的时候,忽然感觉腰上一暖,低头就看见林曦正靠着他,只见林曦抬头对他笑了笑,“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不要那么严肃嘛。”
顿时赵靖宜犹如一杆标枪站得笔直。
庙会没有结束,他们便打道回府,中途赵小世子抵不过睡意趴在他父王的肩膀上睡着了。
“今日可是生气了?”
回来的路上,林曦忍不住问。
“怎会。”赵靖宜一手搂住儿子,一手牵着林曦,“荣儿是我第一个孩子,也会是最后一个,我对他总是严格一些,不过亲近不足,也不知如何亲近。”
四年前就看出来了,对孩子一点耐心也没有,一哭就用威吓。
“孩子从来不是因为亲近才变坏的,犯了错不纵容,做得好就赞扬,处罚到位,奖励别落,多关心他,听听他的想法。荣儿虽然年纪小,可他自有一套为人处世之法,别总是觉得他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什么都知道,耐心为他讲解的话,说不定他理解的比长者还透彻,见识多了,今后有了新鲜事物才不会沉迷进去,失了本心。”
渐渐远离喧嚣,林曦望着前方,缓缓地说。
他想到曾经的自己,一入繁华遮望眼,从此不知为何人。
赵靖宜注视着林曦的侧脸,渐暗的灯火下,他的眼眸深沉不似未及弱冠的年轻人所有,仿佛眼底深深地埋藏着沧桑,连他也所不及。
赵靖宜忽然并不想看见这样的林曦,说:“曦儿,你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
林曦眼眉微动,转过脸,轻轻地笑了笑,“平日所思所想的多,便有些荒诞了,谨之不必在意。”
“不。”赵靖宜摇头,“这并不荒诞。”
他的表情很认真,林曦顿时心情愉悦了起来,看了看天色,一片漆黑,更夫的三响刚过,他问:“回府吗?”
王府的马车正停在前方,几个亲卫坐在马上等着,见他们到来,纷纷下了马行礼。
“曦儿可是困乏了?”赵靖宜将儿子交给亲卫。
林曦今日了却心中一大事,浑身正轻松着,倒也不困,“谨之还有安排?”
赵靖宜点了点头,“若是不困,便陪我去见一个人,今日刚得的消息,明日便是大朝,怕会掀起一阵风波。”说着又吩咐亲卫,“你们速护送世子回府。”
只听到一声应和,赵靖宜便翻身上了马,将林曦放在身前马背,替他裹紧披风,又单手搂住他的腰,低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吻住林曦的唇,浅尝之后再行深入……天知道今日从山脚下见到林曦的那刻起他就想这么做了。
林曦埋首在赵靖宜怀里,搂住他劲瘦的腰,抵御寒风冷却脸上的滚烫。
赵靖宜舒眉含笑,双腿夹了马腹,只听到一声马响鼻,哒哒往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