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先生背着手围着这淡定的小徒弟转了一圈又一圈,看个稀罕物一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再一番,实在想不明白这人脑子里整日想些什么,这种烂借口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与白家的婚事他是不插手了,可是没想到的是,解除婚约会以这样的理由。
“今后还打算出门吗?你就不怕传扬出去?”
只要是个男人,身有隐疾这种事便恨不得捂得严严实实的,林曦倒好,直接大大方方地告诉白家,他不行了?
不行了?
白老先生觉得自己真是收了个当世大奇葩,永宁侯太夫人能挺过来实在心智坚强。
“白家不会乱说的,为了白小姐的名声,也为了两家的交情。况且一未下定,二没过聘,三无信物,说来不过只是有意向罢了,就算更换了名帖,八字不合也一样可以作罢。”
林曦写完最后一笔放下,拾起宣纸小心地吹了吹,然后呈给白老先生,“恭请老师点评。”
白老先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策论又忍不住说道:“连梁王都知道,这婚事还有假的吗?忽然间又解除了,有心人总会打听一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不小心流传出去,曦儿,不是为师玩笑,与你今后前途有碍。”
闻言林曦失笑,“谁会如此无聊打听这些?”
“今后难道你就不娶妻了?”
“老师,不是说好了吗?大业未成,何以家为?没得牵连无辜。”
如此心大,白老先生实在不知如何训诫,大徒弟说不上话,小徒弟也桀骜不驯,真是操碎了一颗恩师的心。
于是只能低头看策论,林曦的策论就如平日里的论辩,总是立意新颖,举例务实,看起来极为有说服力。白老先生点着头,勉强将刚才的糟心事给放到一边。
只是如今心情欠佳,看什么都不顺眼,即使这篇策论出自状元郎也能挑出毛病来。
“其他的都还算过得去,就是文采稍有欠缺,若是碰上喜好华文美语的主考官,这亏也就吃定了。另外……”他眉头一皱,“是不是平日里为师太迁就你了,这用词酌句怎就不知道避讳?如此直言,即便是当今皇上不在意,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也不是件小事。”
这完全是怒气未消,林曦不好如平日般论辩,只能训诫什么都拱手虚心受教。
维持着这幅模样,白老先生挑了几个刺便没了意思,甩了袖子便道:“罢了,你自己有主意,为师也不再多言。太夫人亲自去了白家退亲,虽情有可原,但毕竟于两家脸上无光。永宁侯府亲自放出的消息,总不能自掌嘴巴,婚事作罢总要另寻正当缘由。正月十五,白家会去净佛寺上香,本该相看的依旧继续。”
说到这里,白老先生看到林曦脸上的不情愿便冷笑了一声道:“当断不断,闹得人尽皆知,如今你就厚着脸皮去给白二夫人看看吧,八字不合这种理由糊弄谁去,白家看不上才算是一回事。哼,不行了?哼!”
正月十五,林曦本答应了赵元荣陪他逛庙会,如今也只能先去净佛寺了。
按照原先约定,林曦借着某个机会给白二夫人请个安,自然而然地看上一眼,只消没什么大错,便能定了婚事。
如今只能借着相不中之名取消,给白家留存颜面,虽两家心里有数,但毕竟知道的也就这么一两个,没有传言开去。
天色一亮,林曦便到了永宁侯府,陪同侯府的女眷一同上净佛寺,刘氏因主持中馈,让了儿媳白氏过来了。
白氏作为两府的中间人,她虽不知道两家的家长已经达成了共识取消婚事,可是太夫人消退的热情还是让她敏锐地感到其中的蹊跷,只是一直不清楚其中关键罢了。
萧玉衡今日休沐,自是陪着家中女眷一同上山,见着林曦便抓住不放了。
“一个春节也见不着你几面,用功也不必在几日吧,难得今日看的到人……”他上下打量了林曦几眼,“啧啧,怎穿得如此朴素,就不怕入不了白二夫人的眼?”
林曦讪笑地呵呵两声,“大表哥说笑了。”
“别紧张,头一次都是如此。”萧玉衡拍了拍林曦的肩膀打气。
今日上山礼佛之人较多,不过官家女眷自是早有人提前打点,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住持派了沙弥前面引路到了清净的院落。
稍作休整,安置了女眷,萧玉衡便邀请林曦一同游寺,“净佛寺后山的碑林堪称一绝,上次你我不过看了外围一圈,这次不若往里走走。”
时间还早,林曦欣然同往,便告了太夫人。
“去吧,不过不要走太远。”
待他们离去,隔壁院子里的一个穿着暗色袄衣的妈妈便在小丫头引领下走了进来,对太夫人、单氏及白氏她们福了福:“请老夫人安,请夫人安,我家乃东城白府,今日我家夫人正好也在净佛寺上香,见到贵府马车,道既是有缘又是有亲,若是老夫人、夫人方便,我家夫人过会儿便来拜会。”
单氏笑道:“这可真是有缘呢,白家姐姐们可都是和善人,盼都盼不了,方便。”
太夫人也点了点头。
白氏看了看太夫人,已不见当初那般热络了,心里的疑虑越发大了,待那妈妈告退,便问道:“祖母,是不是请表弟回来?”
太夫人撵着手里的佛珠说:“派人去吧。”
不一会儿门口得了一声报,便见白大夫人领着一位面色素净,举止安雅的夫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白家大少奶奶还有一位穿着鹅黄袄裙的娇俏姑娘。
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那位陌生的夫人和姑娘上。
“老夫人安,看您的面色真是越来越好了,可见身体硬朗。”白大夫人笑着给太夫人请安,又介绍道,“这位便是我的妯娌,来自江东顾家,之前跟着二叔在任上,年前才赶着回来。”
顾氏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朝老夫人福了福道了声安。
单氏与白家大夫人见礼,与她见礼。
接着白二夫人回身唤道,“珊儿。”
这姑娘捻着裙摆,脸上带着浅笑,垂着眸子盈盈屈膝行礼,“珊儿请太夫人安,夫人们安,姐姐安。”
说到最后抬头朝白氏笑了笑,一派安娴雅致。
白氏立刻上前搂着她,朝大家笑道:“闺中我就与这珊妹妹最要好,她性子静,不仅琴棋书画样样都能拿得出手,从九岁起就帮着二婶管家了,谁见了不夸奖一句,我这每日盼着盼着,总算是将人盼过来了。祖母婶婶见了珊妹妹,心里喜欢可别将我比下去就好。”
“姐姐说笑,妹妹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白珊微红了脸颊,嗔了白氏一声。
单氏立刻就喜欢了,对白二夫人道:“就看白小姐这般出众的人物,可见姐姐平日里教养的极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赞美了,只盼着以后多来往,让我家那顽皮的丫头多学学。”
又对太夫人赞道:“这对姐妹花,我是爱的不行,一朵是落我们家了,另一朵将来不知道便宜了哪家臭小子。”
话音刚落,白家夫人们互相看了一眼,神色便有些复杂了。
太夫人在白珊进门的时候便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心里叹了一声又一声,招手道:“来,到老婆子这边来。”
白珊含笑地走上前,缓缓蹲下在太夫人面前,微微仰起头。
太夫人心里酸楚,这么好的孩子若是能配给林曦该多好。
齐妈妈端来一个锦盒,太夫人回过神从里面取出一只白玉镯,套到白珊的手上,纯净晶莹,衬着白珊的肤色更加莹润白皙,“这东西还是年轻姑娘家戴着好看,你家姐姐老婆子都不舍的给。”
白珊低头看着那只镯子,洁白无暇犹如凝脂,回头瞧了瞧白二夫人。
只听到二夫人道:“这太贵重了。”
上好的羊脂白玉镯,毫无瑕疵,若是白珊与林曦的婚事能成,自然受之无愧,可是……
太夫人拍了拍白珊的手,眼中的惋惜之情一闪而逝,慈爱地笑说:“无妨,配着珊儿正好。”
白二夫人眉间微皱,最终只得道:“多谢老夫人。”
这时只听到门口来禀,“大少爷和表少爷给老夫人请安。”
闻言白珊起身,走回母亲身后,袖子放下遮住那段白玉。
单氏眼睛一亮,高声道:“快进来吧。”
接着萧玉衡便与林曦一同而入。
萧玉衡身量高些,年岁长,因都是熟识之人,少了几分拘谨,见了自家祖母和四婶,就拜见了岳母白大夫人及二婶白二夫人。
林曦则跟随在萧玉衡之后,眼观鼻鼻观心大方地见礼后便安静地站于一侧。
“外面落雪了?”太夫人看到他们肩头的残雪关切的问道。
萧玉衡回答:“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些,我们回来的时候又下了。”
白大夫人说:“今年冬季格外冷,在外行走也当小心。”
“谨遵岳母教诲。”
林曦随着萧玉衡应是,又感觉到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除了白二夫人和白小姐,其他人他都见过,是以虽心中有些别扭但还是状若未闻。
突然白二夫人淡淡地问:“来年乡试,不知林公子有何打算?”
林曦脑袋一醒答道:“当试上一试。”
林曦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白二夫人这一问究竟为何,转眼便抛到了脑后,横竖没有看中就是了。
而那厢白家夫人与太夫人告退后回了自己的院子,白大夫人只是轻叹一声,“也是个不容易的孩子。”
白二夫人动了动唇角,眼底一片清明,便带着女儿回了厢房。
关了门,白珊便将腕上的羊脂白玉镯退了下来,放在桌上。
白二夫人神情一冷,吩咐身边的妈妈,“找个匣子,送还给萧家太夫人。”
那妈妈应了一声,便过来拿玉,然而只听到白珊说:“等等。”
白二夫人掀起眼皮,皱眉,“珊儿?”
白珊犹豫道:“娘,这样退回去有些伤情面……不若另寻一物……”
白二夫人冷笑,“既然说开了,寻常对待便是,又何必送这等贵重之物?萧家太夫人难道还存着希望我会将你嫁过去?真是可笑。”
也是一番慈爱长辈的心愿。
白珊知道她的母亲已经恼了,这婚事是太爷提起的,父亲不好反驳便同意,白二夫人虽心中不愿,也只得勉强答应。
却不想还有这么一出!只是萧家太夫人亲自上门说明缘由,也只能庆幸婚事还未敲定,为了两家名声也就顺着做做样子。
可今日太夫人此举显然还未罢休,就让白二夫人不满了。
白珊想想便劝道:“娘莫生气,同不同意在于我们。”
“你大伯娘还想让我考虑考虑,这有何可想?”白二夫人喝了口水,见着女儿面露愁绪,顿时知道自己多言了,叹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我同你说什么,珊儿累了,便去歇歇吧,娘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