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梅塔特隆在晚上被赶回来的时候，仍然一头雾水。

　　 神要他留下。

　　 神到了晚上要他走。

　　 于是，他从下午待到了晚上，积累着一堆没做完的工作回来。守卫传送阵的智天使看见这位智天使长，都目露惊讶，很少看见对方到了半夜才回来。

　　 梅塔特隆朝自己的宫殿走去，温柔的笑容从未变过，给天使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管他有没有看见，碰到他的智天使都向他行礼，自发地尊敬着智天使长。能够在天堂拥有这种威望的天使，除了炽天使长路西菲尔，也只有智天使长了。

　　 踏入炽天使的宫殿群，梅塔特隆的神色放松了一些，在这边，晚上是禁止其他智天使随便进入，也算是给他们这些一品天使一些自由的空间。

　　 忽然，他抬头看向同伴的宫殿。

　　 不在恒星天的萨麦尔、阿斯蒙蒂斯、贝利亚、加百列的宫殿都是暗着的，代表着没有天使居住，而米迦勒那家伙的宫殿还是灯火通明，代表着他第二天又要慢吞吞地去上班。

　　 别西卜的宫殿也是暗着的情况，作息正常，让梅塔特隆有一丝欣慰。

　　 随后他看见了最前面的那座宫殿——路西菲尔还没睡。

　　 白色的宫殿，神圣的浮雕在上面数之不尽，组成恢宏的气势。水晶玻璃上折射着明亮的魔法灯光，仿佛点亮了恒星天的中心，这一切都代表着炽天使长到了深夜还未入睡。

　　 梅塔特隆的停驻，让路西菲尔略有所感，走到了窗户口的位置上。

　　 金发天使站立于高处。

　　 耀眼的灯光模糊了他的容颜，留下的轮廓依旧惊心动魄。

　　 尊贵，疏离。

　　 有着神一样遥不可及的气息。

　　 梅塔特隆欠了欠身，笑道：“殿下，您该睡了。”

　　 路西菲尔微不可察地点头，拉上了遮挡视线的落地帘子，灯光不久后熄灭，这座天堂无数天使向往的宫殿陷入夜晚的安宁和寂静。

　　 这一夜，路西菲尔靠在枕头上，完全无法睡着。

　　 他的脑海里牢牢记住了米迦勒白天所说的话，梅塔特隆去了大圣堂，直到现在才回来。若是按照过去的惯例来看，神召唤其他炽天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圣光纪的整整三年，上帝都没有召唤过他，偏偏今天突然让梅塔特隆去了大圣堂。

　　 【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西菲尔无法对梅塔特隆问出口。

　　 他不愿因为这种事情质问同伴，也不愿表露出自己的动摇。

　　 神说过——

　　 他是独一无二的光耀晨星。

　　 接下来的日子里，路西菲尔充分体会到什么叫做没有最糟心，只有更糟心的事情。上帝不止召唤了智天使长梅塔特隆，隔三差五就让一位炽天使前往大圣堂。

　　 半个月后，轮到了在低气压里瑟瑟发抖的米迦勒。

　　 生活如此艰辛，上帝还要补一刀。

　　 【米迦勒，晚上到大圣堂。】

　　 【……是。】

　　 米迦勒收到神谕的第一件事，立刻看向上首正在工作的路西菲尔殿下。他深深地感到不解，吾神要是想要找一位炽天使打发时间，没有必要找他们啊！何况这么一轮下去，连萨麦尔、加百列他们都找了，就是没召唤自家上司！

　　 殿下养眼又温柔，还帮助神灵掌管天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吾神和殿下闹矛盾了？

　　 他拍胸脯保证，“殿下，我帮您问问吾神！”

　　 路西菲尔手上的羽毛笔一顿，说道：“我不需要。”

　　 “你既然得到了神谕，今天就提前回去。”路西菲尔不想听他叽叽喳喳，把他赶回去整理着装，“不要在神面前失礼，要是让我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你今年休想有休假，还有……把自己打理一遍，不许浑身汗臭地过去。”

　　 米迦勒目瞪口呆。

　　 有这么嫌弃他吗？他一天都在做文职工作，哪里来的汗臭味啊！

　　 “我走了。”米迦勒萧瑟地告别了上司。

　　 忽然他脚步一停——

　　 不许浑身汗臭，代表要他沐浴净身后才能过去。

　　 咦？

　　 这听上去有点像是去侍寝啊。

　　 米迦勒为自己的脑补炸了全身的汗毛，快速溜走，不敢让殿下认为他在浪费时间。

　　 直到炽天使副离开，殿门口的智天使侍从都是一副想笑却不敢笑的样子。

　　 每次有米迦勒殿下在，沉闷的炽天使长宫殿总是“欢笑不断”，虽然这份轻松是建立在米迦勒殿下的悲催上，但他们相信米迦勒殿下很愿意用自己来逗乐路西菲尔殿下。

　　 宫殿的沙沙声只剩下一道。

　　 路西菲尔审核着所有重要的申请，凡是违规或者踩线的，都被他打回去重新写过。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傍晚，外面的光线黯淡了少许，智天使侍从点燃昂贵的魔法油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工作时间已经结束，您该休息了。”

　　 路西菲尔闭了闭眼，眼瞳有些长时间阅读文字的疲倦。

　　 天使文字也分三种类型，分别是由上三级天使书写的圣文字，和中三级天使书写的辉文字，以及下三级天使书写的耀文字，每种字都蕴含着特殊的力量。

　　 看懂这些内容对路西菲尔不难，难的是有些天使的字龙飞凤舞，弯弯绕绕，活像是一堆麻线球缠绕住另一堆麻线球，而且三种文字交叉使用，看得比精灵文字还要让他烦躁。

　　 路西菲尔想道：“加百列，你该练字了。”

　　 他的羽毛笔最后戳在加百列的签名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驳回理由：书写不规范。

　　 且不提收到回复的加百列有多崩溃，晚上前往大圣堂的米迦勒，正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来自上帝的刁难。不是他没有自信，而是上帝找炽天使通常都是为了欣赏才艺，作为没有点亮才艺的炽天使，米迦勒的内心极为忐忑不安。

　　 吾神，求不要互相伤害！

　　 夜晚见到米迦勒，银发神祇的目光冷淡，“演奏你拿手的乐器。”

　　 米迦勒的笑容一僵，“是。”

　　 从衣袖下伸出手，手指一张，一架竖琴落地出现。

　　 在大圣堂辉煌而明亮的光线下，竖琴也增添了几分神圣不可侵犯的优雅。他的手指放上路西菲尔殿下教导的位置，四十七根不同长短的琴弦泛着柔亮的光芒。

　　 “滋啦——”

　　 没有出乎米迦勒的预料，再美妙梦幻的音阶，到他手上就变成了破弦在嘶鸣。

　　 银发神祇的眼皮动了动。

　　 “继续。”

　　 米迦勒得令，脸色便秘的继续把后面的谱子弹完。

　　 灵巧的双手在拨弦的时候生硬得如石头，丝毫没有发挥出琴艺的艺术感。

　　 在弹完完摧残耳朵的音乐后，从御座那头传来的冷气让米迦勒抖了一下。他用自己最厚颜无耻的方式说道：“吾神，请您点评。”

　　 银发神祇温和到毛骨悚然，“吾觉得在创造你的时候，一定是漏了什么。”

　　 米迦勒点头，“一定是！”

　　 此时的银发神祇，也就是上帝的黑暗面冷笑一声。

　　 “弹到天明，不许停。”

　　 他就不信吵不死在灵魂里沉睡的上帝。

　　 三方折磨之下，米迦勒艰难地熬到了第二天早上，上帝睁开眼就把他赶走了。

　　 一句话毫不犹豫地说出。

　　 “吵死了。”

　　 米迦勒的心碎了一地，既然觉得吵，为什么还要他弹一个晚上啊！

　　 迈着心酸的步伐，米迦勒返回了第八重恒星天。

　　 “殿下，吾神让我演奏了一晚上的竖琴。”

　　 在炽天使长的宫殿，米迦勒当仁不让地禀报起自己在神灵面前干了什么事情，顺便哭叽地求助，“请殿下再指导一下我的琴艺。”

　　 路西菲尔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实在无能为力，你可以换一种乐器。”

　　 米迦勒干巴巴道：“换什么？”

　　 “我觉得你的嘴巴还是适合吹东西。”路西菲尔瞥过他的脸，比如说是吹牛，“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乐器上，你不如去学习其他东西，你不是很擅长歌舞类型吗？”

　　 米迦勒颓丧，“万一吾神又要我去弹奏呢？”

　　 路西菲尔洒然地说道：“不可能。”

　　 听过一次，就不想听第二次的类型，吾神不会自己找罪受。

　　 然而事情往往出乎预料。

　　 隔了几天，米迦勒又被召唤过去弹奏乐曲，因为“擅长”的不多，米迦勒只能故技重施地使用竖琴，一首欢乐轻快的《小天使在歌唱》被他弹着得像是老天使在哭嚎。

　　 银发神祇到曲子的高/潮阶段，直接封住了听力，

　　 创世之书都差点哭出来。

　　 什么鬼！

　　 “换一首。”

　　 结束后，银发神祇已经抛弃了温和的伪装，冷冰冰地说道。

　　 米迦勒痛苦地选了一首殿下精心教过他的曲子，曲子简单，全程就是几个音调在重复弹奏，并非天堂已知的那些有名的曲子。

　　 越是简单，米迦勒弹得越上手，勉强度过了第二个夜晚。

　　 白天的阳光照入大圣堂，上帝沉默地看着米迦勒。

　　 “米迦勒，下次表演歌舞。”

　　 “是！”

　　 米迦勒仿佛从地狱爬回了天堂，喜极而泣的对上帝说道，“请吾神放心，我一定会在这方面发挥好，不会再让吾神失望！”

　　 上帝不想再听他说话，挥手让他滚蛋。

　　 米迦勒哀怨地走了。

　　 再次回到恒星天，米迦勒禀报完过程，说出结论：“殿下，吾神要我下次继续去。”

　　 路西菲尔：“……”

　　 他宁愿相信上帝是找米迦勒侍寝，都不想相信他是在欣赏艺术。

　　 米迦勒突然一个激灵，“糟糕，我忘了问吾神为什么不召唤您了。”都怪他在大圣堂里太紧张，全身心都投入在弹奏竖琴上！

　　 看着米迦勒愧疚的目光，路西菲尔哑然失笑。

　　 他放下羽毛笔，指尖划过柔软的羽毛，“吾神若是记得我，自然会召唤我。”

　　 若不记得。

　　 他又有什么必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