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珠大惊失色,手中的银箸“啪”一声掉在桌上。
“怎么会落水?”卢老太太面色惊惧,众人纷纷站起身,搀着卢老太太离开了饭桌。
外头的老爷们亦早已落箸,大老爷卢景瀚本是醉酒之态,闻得消息顿时酒醒了一大半,但步子依然走不稳。毓珠心中着急,索性直接随燕氏等急急地出了泰和堂。
待行至回大房必经的锦鲤潭时,只见夜幕中匆匆走来一个身影,在看见毓珠一行人后,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二小姐莫慌,我娘已经把太太送回屋了。”
原来是王韬和秦姨的儿子王毅。
与毓珠同行的众人不识他,见内宅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童子,此时也顾不及细问。听到徐氏已经回屋,虽情况尚不明确,但最起码表明性命无忧,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毓珠却不敢大意,她步伐如飞,语气急迫却不混乱“太太可有伤着?孩子可平安?意识可清醒?大夫可请来了?太太身边除了你母亲还有谁?”
王毅见毓珠如此紧张,忙一一答道:“大夫应该到了,太太意识清醒,廖妈妈和苏妈妈都在,孩子……”他面色为难,憋得通红“母亲没有提到,我想肯定无碍……”
毓珠嘴角一抿,不再追问。灯火通明的大房院落出现在视线中,隐隐可见人影绰绰,进进出出。
毓珠心中一凛。
踏过门槛,只见苏妈妈提着热水从灶房出来,神色慌张,愁云满布。
毓珠大声唤道:“苏妈妈!”
苏妈妈侧身一看是毓珠,急忙将热水递给小丫头,上前来拉毓珠的手“姑娘先别急,太太的胎暂时并未出现异象,只是浸了冰凉的潭水。说不得会发烧,大夫已经来了,正写方子,以备万一。”
毓珠不放心地问:“只是暂时吗?”说着掀开帘子。进了东暖阁。
室内的地龙烧得正旺,丫鬟们手捧热水,伫立在炕前待命。碧云正手忙脚乱地收拾徐氏换下来的湿衣裳,乍见了毓珠过来,忍了许久的泪意瞬间爆发,抱着湿衣裳扑跪在毓珠跟前,自责地痛哭起来:“二小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炕上的徐氏听见动静,强撑着睁开眼。担心毓珠惩罚碧云。
毓珠看也没看碧云一眼,径直来到炕前。
廖妈妈正用熏笼为徐氏烘头发,眼圈红肿得如核桃,一看就是哭过的。
徐氏已换了衣裳,怏怏地躺在锦被中。一张秀脸了无生气,与先前离开泰和堂时判若两人。嘴唇发乌,青白无光,眼神呆滞,竟有几分渗人。
毓珠眉心紧皱。
廖妈妈安抚道:“太太是惊吓过度,并未伤着。”
饶是如此说,她眼中的担忧却久久未消。
孩子虽保住了。可太太一旦发烧起热,必然会影响孩子的健康。
众人都心知肚明,包括徐氏自己。
她现在非常紧张,尽管浑身无力,仍旧不停地用手试额头的温度。
毓珠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唇边噙着一缕微笑。嗓音温柔如水“您放轻松点儿,把手放被子里,我来就是。”
徐氏水眸一红,哽咽着点了点头。
她原以为毓珠会怪她不小心。却没料到毓珠反而先安慰她,并无责怪之意。
这愈发叫她感到懊恼自责。
可是,可是实在不是她大意没看清路……
她要如何告诉众人呢?
毓珠和老爷会信她吗?
徐氏正苦恼着,帘子被高高挑起,二太太燕氏、三太太魏氏、四太太闵氏并大小姐宜珠、三小姐莹珠、四小姐惠珠先后进来。
“大嫂现在怎么样了?”燕氏来到毓珠身旁,忧心忡忡地问。
徐氏勉强绽开一抹笑容。
宜珠、惠珠垂首抽泣:“我们应该把大伯母送回来再离开的……”
魏氏闻言,略有些不自在“不怪你们,我都知道了,你们是听说莹姐儿想出府找蔡六小姐才匆匆赶去劝她的……”
莹珠小声反驳道:“我只是想托门上的婆子帮我送信,谁说要出府了,也不知大姐和四妹是听了哪个小丫鬟的胡话,这不冤枉人嘛。”
魏氏斜瞪她一眼,莹珠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毓珠眸色深暗,浓密的睫毛微微眨动。
“方子写好了。”
秦氏掀帘进来,但见暖阁内突然多出一堆人,稍稍怔了片刻,方一一行礼请安。
毓珠接过方子,仔细瞅了几眼,全是防寒安神的药,好像并无不妥。
“三婶,您要不要问问大夫具体的情况?”毓珠合上药方,抬头望向魏氏。
魏氏颔首道:“当然要问问,马虎不得。”说着嘱咐廖妈妈等仔细伺候,和闵氏一道出了暖阁。
毓珠又吩咐苏妈妈为燕氏和三位小姐上茶。
莹珠坐不住,推了茶,起身道:“我也听听大夫怎么说。”
宜珠、惠珠陪毓珠守在炕前,想插手帮忙又恐添乱,还是燕氏将她们带了出去,到门口迎老爷们。
暖阁内只剩下大房的人。
透过高丽纸糊的窗棂,隐隐瞧见王毅在抱夏前徘徊。
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他的头发微微发亮。
毓珠这才发觉王毅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也不例外。
她心微动,问秦氏:“太太是被王毅救起来的?”
秦氏点点头,表情后怕“也亏得他在,先前我和苏妈妈在一处说话,我中途去更衣,恰巧撞见那小子从前院溜了进来,我正要把他揪出去,听见碧云姑娘呼救,便急急忙忙赶到了锦鲤潭,好在去的及时,太太刚掉下去,我就叫那小子跳下去救,也只有他会水,那会儿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廖妈妈感激地说:“可真要好好谢谢您和毅哥儿。”
毓珠从窗外收回视线。向秦氏道:“那您赶紧带他去换衣裳,冻着了可就麻烦了。”
说着将药方塞到秦氏袖中,低声道:“秦姨,麻烦您去一趟殷府。殷府的三小姐同我交好,您把药方给她,请她转交给殷二小姐,殷二姐在家做女先生,精通医术。您把情况告诉她,问问她这方子可不可行。”
她虽不识殷二小姐,但殷三小姐与她通过信,信中提过她二姐自幼体弱,在医学上颇有研究,后来婚事发生变故。索性就不打算嫁人,做起了女先生。
秦氏微惊,却并未多问,忙将药方收好。
徐氏疑惑地看了眼廖妈妈。
廖妈妈却催促碧云:“快跟二小姐说,太太怎会落水。别管什么荒不荒唐的。”
碧云脸色一白,眼神惊恐,下意识地去看徐氏。
突然,帘子被踢开,大老爷卢景瀚快步走了进来。
“宁儿,你怎么样了?”他已完全酒醒,神色担忧。外加一抹懊恼。
徐氏见状,欣然欢喜,就要坐起身来,却被毓珠轻轻制止。
卢景瀚也俯下身柔声道:“你好好躺着。”
正说着,几个太太回到暖阁,大夫也跟了进来。向卢景瀚大致说明了情况。
简而言之,就是徐氏今晚若没有发烧,一切万事大吉。
万一发烧了,就要有个心理准备,灶房也得随时待命煎药。
好在大夫确定了不会小产。这叫众人心中的石头都落了地,魏氏也忙差人去泰和堂回话。
卢景瀚带着众人来到正房明厅。
众人皆知这是要查问落水的原因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很严肃。
毓珠搬了个熏笼坐在卢景瀚身旁。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厅中众人,心思飞快转动,一个个可能从她脑海中蹦出来。
徐氏落水,此事不简单。
宜珠、惠珠听了小丫鬟的话前去劝阻莹珠,并未陪徐氏回屋――
莹珠又说她压根没想过要出府――
提到落水的原因,徐氏和碧云都显得很惊惧、很怪异――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传话的小丫鬟又是谁?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太太怎会落水?”卢景瀚的暴怒声打断了毓珠的思考。
跪在地上的碧云瑟瑟发抖,仰着苍白的小脸儿,却咬唇不敢说。
廖妈妈看得着急。
太太不知是受了惊还是什么,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说,碧云这丫鬟也是一样。但太太身子要紧,自然不能追问她,以免影响她的情绪,只能问她当时身旁的丫鬟。
“再不说仔细老爷剥了你的皮!”廖妈妈伸手戳了戳碧云的额头。
碧云“呜哇”一声哭出来。
卢景瀚气急,就要一脚踹过去。
“太太和奴婢看到了先太太!”
声落定,碧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一头栽倒在地毯上。
明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毓珠整个人亦怔住了。
她猜想了很多可能,却都不如这个叫人震惊。
难怪廖妈妈先前说什么不管荒不荒唐。
活人看见死去多年的人,这确实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
“太太和奴婢路过锦鲤潭,忽然看见水里好像有人,以为是谁不慎跌进潭中,便前去查看……”
碧云哆哆嗦嗦地说着,似乎想起当时的情景,黑色的瞳仁无限放大“谁知那人竟是……竟是先太太太……太太被吓了一跳,脚下没站稳就掉了进去……”
----我只更新,不说话,怕被围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