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诧然,面面相觑。
毓珠皱眉道:“太太认得我母亲的模样?”
廖妈妈压下震惊,猜测说:“大老爷书〖房〗中藏有先太太的画像,太太曾经见过,应是能认出来。”
碧云似犹豫了片刻,双唇颤抖,冷汗涔涔“夜色难辨,真要论起面容,只是有几分相似,太太和奴婢看得并不真切……然那人所穿的袄子,与太太身上的一模一样,奴婢听二小姐说过,织金如意牡丹妆huā缎是先太太最喜欢的衣料……”
所以徐氏就肯定了那人是母亲王氏?
毓珠不是迷信之人。
虽然常闻世间存在怪力乱神之事,但那些故事也只是人们道听途说,至今未曾听说有谁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
再加上那些疑点,此事毫无疑问,绝对是有人装神弄鬼。
目标明确,就是要令徐氏落水小产。
若非王毅逾矩闯入内宅,打乱了幕后黑手的布阵,及时救起了徐氏,她腹中之子必定保不住。
问题是,此事的幕后黑手是谁?
妄图残害大房子嗣者,非常明显。
毓珠收紧了袖中的手指。
她面色平静,胸腔内却已燃起了熊熊怒火,因无法发泄,四处冲撞。
她太大意了!
近几日诸事顺遂,王韬夫妇回到府中,大房下人得到清理,又逢年节气氛欢快,她心情明朗,难免就松懈下来,不料这一松懈,就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对方处心积虑,手段阴毒,她却浑然未觉,险些酿成大错。
王毅的出现只是偶然,虽减轻了后果的严重程度。却并不能成为她自我宽慰的借口。
身为死过一次的人,侥幸一词太过奢侈。
“大哥,你怎么看?”二老爷卢景源首先打破沉默。
卢景瀚神色复杂,双眉紧锁。
他今日看见徐氏所穿的锦袄时。心底是有些不高兴的,但不曾表露出来。
王氏是他的结发之妻,地位无可取代,他常暗自感怀和王氏相守的日子,王氏的音容笑貌是他藏在心中的永恒珍宝。
以至于在他眼中,王氏喜欢的衣裳、饰物、茶点、书籍……都与王氏自成一体,只属于王氏一人。
徐氏穿了王氏经常爱穿的衣裳,于他看来是对王氏的冒犯,是对王氏形象的一种破坏。若非顾及徐氏有孕在身,依他的脾气。肯定是要当场暴怒的。
王氏性情刚烈,若按传统来说,她并不是世人所认同的“好妻子”。她心高气傲,会吃醋,会妒忌。会发脾气,会耍性子,如若她在世,亦不会准许旁人与她穿同样的衣裳,更遑论是和她共侍一夫的女人。
难道真是王氏显灵?
父亲的反应令毓珠感觉不妙。
她正要开口,却见父亲忽然站起身,留下一句“我去看看语棠”便独自离去。
毓珠心下微沉。命绿芜跟过去瞧瞧。
同时又有些欣慰。
语棠,是母亲的闺名啊。
前世她常误会父亲喜新厌旧,此时此刻,才知父亲是如此深爱着母亲。
但欣慰是欣慰,她却不能同父亲一样放着徐氏不管。
即使不为徐氏腹中的孩子,徐氏本身也没有错。何况她还是受害者。
毓珠替父亲回道:“二叔,侄女以为,此事疑点重重,甚是蹊跷。二叔是朝廷命官,见多识广。论起来,算是咱家第一人。二叔觉得,世间真有死去的人还能显灵的事存在吗?”
眼下父亲是靠不住了,必须先寻个长辈做依靠才是。
卢景源捋一捋颌下一绺短须,问碧云:“你说水里有人,那人是卧是立?可是溺水之象?”
碧云回想起来“那处潭水不深,只齐腰而已,先太太……哦不,那人不像是在水里挣扎……”碧云低语呢喃,摇头道:“奴婢记不清了,夜色深寒,太太落水后,奴婢一心呼救,待太太被救起来后,那人已经不见了……”
燕氏问道:“可有派人去锦鲤潭查看?”
正在此时,外头报王韬求见。
毓珠道:“快请王管事进来。”她看了眼众人,轻语道:“侄女回来前,便已吩咐王管事前去查看,想来是有了结果。”
卢景源颔首道:“二侄女安排周全。”
二叔此言,无疑是肯定了她的能力,提高了她说话的分量。
毓珠淡淡地笑了笑。
“小人已查看过锦鲤潭,水中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之物,但锦鲤潭西岸上的草丛,却有被踩踏过的痕迹,那处的水岸有一滩水,明显比别处不同……”王韬禀话道。
闻得此言,众人心思纷纭。
前日虽下过大雪,但昨日和今日皆是大晴天,何况府中每处角落的积雪早已清扫过。
就算地面未干,也不可能出现一滩水的情况,积雪融化后的湿润与人为造成的明显有区别。
毓珠见众人神色惊讶,起身道:“叔叔婶婶们若是不放心,也可再使人去查看,事情总要弄个清楚明白。”
四老爷卢景泽道:“这倒是没有必要。”
其他人纷纷应是。
毓珠料定如此,不可能有人会质疑王韬的话。
包括那幕后黑手在内。
王管事所言,摆明了徐氏落水有问题,谁这时要是出声质疑,便是头一个值得怀疑。
二老爷卢景源面色渐暗“不排除是有人装神弄鬼,事后趁乱从锦鲤潭西岸离开。”他加重了语气,环顾众人,撑案起身“我建议搜检阖府。”
毓珠沉默未语。
对方不蠢,怎会让人搜出来,卢府这么大,几百间屋子,一晚上肯定无法全部搜完。搜检不是个简单的事,涉及众多,根本难以进行下去。
最根本的,二房会尽全力调查配合,但三房、四房或是祖母房里的人呢?
在场诸人皆心知肚明。
一个下人是不可能去残害一房子嗣的。
幕后黑手只可能是主子。
既是主子。搜检形同虚无。
二叔未必没有对三房、四房起疑。
但事情只是初现端倪,他也不能把话给说开了。
忽然,地上的碧云猛地直起身,迫视三太太魏氏。脱口道:“三太太,那匹织金如意牡丹妆huā缎是您送给太太的,要不是您劝太太过年穿喜庆些,太太也不可能拿来做袄子,太太此前根本不知道那是先太太喜欢的huā色!”
毓珠欲阻止却已来不及。
她并不想魏氏太早成为怀疑的对象。
虽然魏氏嫌疑最重。
但倘若不是她做的,她现在惹上嫌疑,难免会叫众人先入为主,真正的幕后黑手亦会拼命去引导舆论,让魏氏背上黑锅。
如此可谓一石二鸟。
毓珠暂时不打算往深处想。
面对碧云的质疑,魏氏勃然惊怒。又见众人目光诧然,慌忙辩白道:“府里才进了新造的织锦,我也是按例分送各房,过年本就要穿的喜气洋洋,怎么我还做错了不成?”
廖妈妈追问道:“您送什么样的不成?非要送先太太喜欢的huā色?二太太、四太太身上穿的袄子也是用您上次送的织锦做成的吧。二太太这是织金凤莲妆huā缎。四太太是huā卉樗蒲纹妆huā缎,您自己的是桂兔纹妆huā缎,这么多huā色,样样皆是喜庆之色。再来,往常您都是请诸位太太到一处挑选,怎么今年却一反常态,直接就选好了送过来呢?”
魏氏被问得哑口无言。脸皮涨紫。
三老爷卢景洪脸色铁青地说:“这是在做什么?还没调查就要下定论了?”
毓珠适时开口:“三叔不要生气,她们也是关心则乱,口不择言。您和三婶尽管放心,相信事情会水落石出的。”
卢景洪轻哼一声,终是住了嘴。
却见门外人影晃动,卢老太太跟前的范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原来是卢老太太要见魏氏。
这个时候点名要见魏氏。可见卢老太太也在怀疑她了。
魏氏暗暗咒骂了一句。
卢景洪见势不妙,颇为紧张,假意问道:“母亲可是要问大嫂的情况?”
范嬷嬷静静点头,也不否认,又看向燕氏和闵氏:“老太太说。大太太有惊无险,应好好休息,确定无虞后再行调查也不迟。二太太今晚就留在大房帮着照料,四太太早些回屋歇息,明儿早还要主持除尘、贴春联。”
毓珠觉得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
毕竟父亲不在场。
而且,她反倒希望众人各自散去。
聚在一块,人人都会演戏,只有背地里,才会卸下面具。
心中有鬼者,必定会露出马脚,留下蛛丝马迹。
待众人离开后,秦氏也带着药方回来了。
毓珠接过一张新写的药方。
秦氏道:“殷二小姐说,太太不比常人,身怀三甲,正是最孱弱的时候,用药不慎就会酿成严重后果。先前大夫写的方子,有几味药过猛了,太太服用了虽能见效,却于身体和胎儿不利。殷二小姐重新写了方子,还说先观察观察,若太太发热并不严重,不用药最好。”
毓珠冷笑道:“看来果真不是我多心。”
秦氏看了眼暖阁的帘子,低声道:“说实话,现在咱们府上的大夫,那都是在三太太主持中馈时换的。二小姐想来也早就留心了,但贸然不用那些大夫,也是怕惹人闲话,就差一个机会。二小姐不若借此机会,把大夫也给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