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珠猛地将茶盏放在了炕桌上。
她着实动怒了。
原本,她只是胡乱猜测,想诈一诈高荣夫妇。
童管事从前是跑江湖的,不可能就安分地守着一个管事的差职度日,必然会想方设法在外找门路捞钱。高荣及三房管事黎辉既然与他走那么近,说不得也参与其中,毕竟父亲甚少管家里的事,高荣私下做些小动作完全可以瞒过去。
她不也是这一世长了个心眼儿才注意到吗。
未料竟真有其事。
若是正经的生意就罢了。
可毓珠隐隐觉得不是。
童管事绿林出身,会些拳脚功夫,这些人通常受雇于大盐商,结伙聚众贩鬻私盐,牟取暴利。
毓珠怀疑童管事就在外头干这个勾当。
并且将高荣、黎辉也拉入了伙。
暴利当前,高荣、黎辉未必不会动心,出钱入股。
思及此,毓珠狠狠剜了高荣一眼,眸中厉色毕现,锐利如锋。
看的高荣心尖儿一颤。
先前对毓珠的轻怠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小姐仪态威严地坐在炕上,娇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双眸幽深莫测,一副慧眼如炬的样子,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这一瞬间,高荣表情愕然,大脑也停止了活动。
他怕一旦转起应付的念头,就能被二小姐给发觉。
这还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二小姐吗。
蓦地,几声动静传来,大抵是卢景瀚更衣出来了。毓珠正要开口,却见高荣面色一急,眼中似有哀求之意,亦不乏一抹畏惧和惭愧。
毓珠更加确定高荣跟着童管事做的不是正当生意。
又觉得有些可笑。
这府里的人,私下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明目张胆地欺蒙父亲。
可一旦东窗事发,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
父亲性子粗。以至于给了下人们很多钻空子的机会。
但父亲有一个点是触碰不得的。
就是被欺瞒蒙骗。
高荣显然很了解父亲。
“我给你指条明路吧。”毓珠盯着高荣,淡淡地道了句。
次日晚,阖府齐聚大灶台祭灶,燃鞭放炮。接灶接神,气氛热烈。
毓珠嚼着酥香的灶糖,水灵灵的美眸聚满笑意。
难得重生后第一次放松了身心,连莹珠要灌她果酒亦欣然接受了。
绿芜轻轻提醒道:“小姐,您可别喝醉了。”
苏妈妈听了笑道:“只是果酒,姑娘今日高兴,多喝一些无妨。”
毓珠抿了嘴儿笑“妈妈不必伺候我了,方才王管事和秦姨来请安,想来尚未走远。妈妈从前和秦姨最是投机。今儿个好好在一处叙叙旧吧。”
苏妈妈笑点了头,又交代了绿芜、绿蕊几句,就寻秦氏去了。
三太太魏氏看向邢妈妈。
刑妈妈不动声色地跟出了门。
毓珠对此并不放在心上。
大房管事高荣因私下敛财被辞退,王韬夫妇紧接着回府,众人心怀揣测也是在所难免。
“三婶。昨儿吴嬷嬷的事想必您也知晓了,这个人是留不得了,三婶您看田庄若缺人的话,就把她分过去,不缺的话,就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毓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望着魏氏说道。
声落定。席间一片安静。
卢老太太面色阴沉,彭姨奶奶似有所思,大太太徐氏眼神低垂,二太太燕氏眉心微皱,四太太闵氏感慨地摇了摇头。
魏氏只觉面颊一热。
毓珠明着是请她做主,实际上呢。大房过半数的下人都是她安排的,出了问题她头一个颜面无光。
且听说通过吴嬷嬷还牵扯出了其他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婆子。
连老太太都惊动了。
她一大早就被老太太叫到跟前数落了一顿。
真是叫这些没出息的狗奴才们害惨了。
先前将她们弄进大房,为的是布置耳目,指望她们能做些正经事,帮她盯着徐氏。哄徐氏放弃中馈之权,最好能让徐氏的身子骨一日差过一日。
可现在,徐氏怀了孩子,肚子渐渐显露,身子比怀孕前还要好。
从前年幼无知的毓姐儿也开始亲近徐氏,主动学起了料理家事,此次吴嬷嬷就是叫她给揪出来的。
现实的发展令她始料未及。
她感到一切正渐渐脱离她的掌控。
莹姐儿和桐哥儿也是个不省心的。
一个任性脾气大,为了给蔡六小姐回信的事,竟和她争执了起来。
一个贪玩不学习,整日和小丫头们嬉戏耍乐,《三字经》背了半年仍未背下来。
更可怕的是,政局波澜四起,她和老爷似乎押错了皇子。
一想到平素她高调地和承恩侯府攀关系,后颈就阵阵生凉。
魏氏难得的流露出了无助之状。
正是节骨眼儿,她可不能得罪大房,大伯卢景瀚虽然也同齐王走得近,但他官居要职,受皇上器重,晋王只会拉拢他,而不会打压他。
可自家老爷卢景洪,刚跻进显贵圈而已。
还是沾了大伯的光。
思及此,魏氏面露愧色,神色甚是诚恳“三婶用人不周,实在是惭愧,吴嬷嬷要如何处置,全凭你母亲做主就是。”
徐氏一改惯常的客气,淡淡地应了一声。
终归是本性难移,下一瞬,又觉不妥,忙补了句:“还是听毓姐儿的吧。”
毓珠微微一笑“您是当家主母,我听您的。”
徐氏怔了怔。
“当家主母”四字犹如钟磬之音,轰然入耳。
她嘴角一抿,笑着说好。
卢老太太颇为欣慰,先前提及吴嬷嬷时变沉的脸色,也慢慢恢复如常。
她笑着夸赞毓珠:“二丫头真是长大了,也能独当一面了,以后有空就跟着你母亲、婶婶们好好学,将来呀肯定能比她们做得更好。”
彭姨奶奶听了。想起了前些日子在田间的那次遭遇。
二丫头的机敏能干她已经见识过了。
书上所说的璞玉就是指二丫头吧。
资质本就出众,再精心雕琢打磨一番,别说来日能胜任豪门贵妇,就是一品诰命夫人。二丫头也照样做得起。
丧妇长女的身份压根不是问题。
只要不是迂腐的人家,选媳标准都不会拘泥于此。
彭姨奶奶愈想愈舒心,落在毓珠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期待。
坐在一角的宜珠默默地垂下了头。
袖中的手指紧紧绞在一块。
蓦地,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碰了她一下。
宜珠下意识地侧身。
只见身旁的四妹妹惠珠对她笑了笑。
宜珠有些羞赧。
更有些感动。
四妹妹素来善解人意,体察入微,她时常和四妹妹在一处做女红,虽然交流不多,但相处得倒也融洽愉快,今日你请教我,明日我请教你。时光流转的安静闲适,正是她喜欢的感觉。
“老太太,大老爷说,时候不早了,大太太该回屋休息了。”月荷掀了帘子进来禀话。透过一重槅扇,隐隐可见老爷们喝酒谈天的热闹场面。
气氛正酣。
卢老太太拉着彭姨奶奶笑说:“瞧瞧,还是老大会疼人。”
徐氏羞红了脸。
眼神中的甜蜜却是遮也遮不住。
宜珠和惠珠正好要去醒酒,卢老太太便叫她们陪徐氏一道回屋。
待几人离开,魏氏念及一事,追出了门“再帮婶婶把莹姐儿找回来。这丫头说去净手半天都没回来。”
八成又偷偷跑到哪儿给蔡六小姐回信去了。
这丫头,犟得跟一头牛似的。
回到席间,魏氏见无人追问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怕被笑话奚落。
可无人追问,又令她感到一阵不适应,仿佛自个儿无足轻重一样。
怎会这样呢。
她可是卢府实际的掌家娘子啊。
魏氏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她在家中的地位和分量正一点点下降。
“三婶婶,还有一件事尚未解决。”毓珠面色凝重。
魏氏反应迟钝,好半会才答道:“什么事?”
说完,不禁暗暗乍舌。自个儿在二丫头面前,怎的反倒更像个小辈呢。
她忙抛开旁的思绪,集中注意力应付毓珠。
毓珠认真地道:“今早大房进行了一次搜检,您也是在场的,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光是守门婆子的屋里就搜出了两件价值不菲的古玩。这些下人肯定是要赶出府的,到时候还要找牙婆再买些丫头仆妇进来,您持家多年,这方面比我们会看人,明儿您要是有空,就带上廖妈妈一同去看看吧。”
魏氏听得不是滋味。
那句“这方面比我们会看人”简直是*裸的讽刺。
她要是会看人,怎会把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安排到大房做事?
毓珠这丫头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
一晚上三番两次地打她的脸。
果然,卢老太太沉吟道:“我听说老大打算请王韬回来接任管事之职,即是如此,大房买丫头的事就叫他老婆秦氏去办吧。正好我们也可以瞧瞧这夫妇二人的办事能力如何,可别与那只会敛财的高荣夫妇一个样儿。”
毓珠恍然大悟,笑吟吟地说:“祖母所言甚是,孙女竟是疏忽了。”
彭姨奶奶笑道:“不是你疏忽,只因王韬夫妇是你母亲的陪房,你自然不会想那么多。不过你祖母说的是,他夫妇二人毕竟在铺子上做了一两年,对府里的人和事也不甚熟悉,多个心眼儿是应该的。”
听得此言,魏氏只觉脑海中浮起了一根线。
她知道王韬夫妇是毓珠生母王氏的陪房。
当得知王韬夫妇要回府时她也留了个心。
此时将近日一连串的事放在一块想一想,似乎有些蹊跷了。
魏氏用余光偷偷打量起毓珠。
却忽听有丫鬟急急地进门,慌慌张张地喊道:“不好了,大太太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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