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凌拿出的证据,不得不说,是帮了柳安大忙。寒铭犯事儿的证据全都被曲明玉捏在手里,事无巨细,完整得令人咋舌。
有了这些直接证据,柳安直接叫人将寒铭收押到大理寺,寒铭依旧口口声声地口称冤枉,但证据已经摆在了众人面前,他的承认,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柳安这才有了空闲,叫人去打听打听寒凌的情况。
他看着寒凌从小长大,自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这一次寒凌大义灭亲,把寒铭的证据从家族中找出来,交到他这里来,虽然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她回去之后,又要怎么去面对寒家众人?
柳安知道与家族为敌的难处,又对寒凌的勇气委实钦佩不已,所以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也所幸最近寒家因为寒铭的事,内部的控制不算特别严密,所以很快柳安就打听到了寒凌的消息。
但是结果却并不乐观。
曲明玉藏着的证据没了,马上跑到了大理寺手里,想也知道是府中出了内贼。但是那个密室曲明玉就告诉过寒凌,除了她不作她想。而密室是被人规规矩矩打开的,也不是暴力开锁,所以那个人定然知道密室的存在,而且知道密室的机关怎么开。
那么多证据指过来,就算曲明玉不想怀疑,目光也还是放到了寒凌身上。
她找寒凌单独谈了一次话。
天气越来越冷了,马上就要到冬天,曲明玉觉得身上有些发抖,于是叫小丫鬟们提前在屋子里生了火,然后留了小半盏窗户通风,双手烤着炭火,让寒凌在她的对面坐下。
寒凌放下手中的书本,依言坐了下来。
曲明玉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书本。
是纵横学里面的一本书,叫《表里》。
曲明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看起纵横学的书来?”
寒凌垂眸,她顿了一下,说道:“纵横学里有时、势之判,凌深以为然,所以最近便在研究。”
曲明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自己的女儿,她实在是非常了解的。寒凌不像寒霜一样有心思,被她宠爱着长大的姑娘,虽然诸事自己都在教她,但其实寒凌没有经历过世间的苦厄,尚且做不到藏锋于内,所以想什么,她都能看出来。
曲明玉的手抖了一下。
突然觉得自己这样什么都看透了,也有些不好。
――就好像曾经面对寒昧的时候一样。
她上翘的嘴角有一瞬间地拉低。
但这弧度并不明显,又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寒凌并不知道。
她半垂着眼睛,只听到曲明玉有些冷地笑了一下,“――所以这就是你现在对时与势的判断么?站在寒霜的那边?”
寒凌的心颤了一下。
她的手平摊在自己的膝盖上,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曲明玉看着她默不作声,不知怎地,想起来她在嫁入寒家之后,寒昧依然坚持要去出家的时候。那个时候,寒昧也是这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但心里早就定下了始终,不论她说什么,也不论她刚入寒家,甚至不论她肚子里的骨血,只是要去出家。
那个时候,自己多伤心啊。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这么伤心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十六年了,寒凌坐在自己的面前,又让她尝到了相同的滋味。
不知是从前还是现在,曲明玉心里的火突然就泛了起来,她扬起手来,就要落下来,落到寒凌的脸上。
寒凌却一动也不动。
曲明玉看着她,“――你既入了密室,应该知道,寒铭当时做的事,跟你母亲和你外祖大有关联,然后呢,你却依然选择将这些证据交出去么?”
她往前凑了一些,在寒凌耳边说道:“――我的好女儿,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寒铭将我们攀扯出来怎么办?你就没有想过,没了寒家和王府的庇佑,你又能够在京中这种地方安身立命么?”
“你糊涂了,凌儿。”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失望。
――她有着许多父母都有的通病,一面希望自己的女儿足够优秀,足够有原则;一面却也希望当有事情需要自己的孩子站队的时候,女儿能够站到自己的这一边,而不是渐行渐远。
寒凌抿了抿唇。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我都知道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了曲明玉,重复道:“我都知道了,母亲。”
曲明玉看着她,带着一点不以为然的笑。
“你知道什么了凌儿?你自以为是的大义灭亲,你可以走到最后再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一个笑话。”
――傻姑娘,没了家族的庇佑,你怎么可能活的下去呢?尤其是你这样单纯的孩子。你当真以为官场是一片其乐融融么?若非我在背后帮你打点上下,你又如何能在官场中得意呢?
她没将这些话说出口,但神情里却已经将之宣之于眼了。
寒凌看着她,没有理会曲明玉的讽刺,只是说道:“我知道了你和寒铭的首尾,我知道了三弟和四弟不是父亲的孩子……”
她以为过了这么几天,这件事一定从她的心头消失了,但是却不想,再说起来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意。
眼泪滑落下来,她看着曲明玉,眸子里全是倔强。
曲明玉面上的笑意立即收了。
她看着寒凌,双手情不自禁地捏在了一起。她开口,声音很艰涩:“你怎么知道的?”
寒凌的眼泪落得更厉害了。
她擦了擦泪水,没有隐瞒。
“我听见了你和寒铭的谈话,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第一次胆大地没有称呼“母亲”一词,曲明玉也是第一次没有纠正她的失礼。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寒凌的眼泪落得太厉害了,不管怎么擦,都好像停不住。她看了她很久,才抖着嘴唇道:“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上官绣知道么?寒霜知道么?重点是,寒昧知道么?
――真是奇怪,明明寒昧都不曾把自己当做他正经夫人的,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第一反应,还是会去想,他会不会伤心呢?
曲明玉竟然笑了一下。
――寒昧怎么会伤心呢?自己对他而言,什么都算不上。没准儿他还会觉得解脱呢,他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休妻,休了妻之后,他就能和上官绣双宿双栖了,多开心啊。
她想着想着,竟然就笑出了声来。
寒凌流泪不止,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曲明玉笑。
她说道:“寒昧自己不在府中,我寻我的快活,又同他有什么关系?”
她面上带着不以为然,然后看着她对面的寒凌,“――所以呢?凌儿,你要把这事儿公之于众么?让众人知道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么?”
寒凌拼命地摇头。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曲明玉这样,她并不好过。她知道曲明玉有多在意寒昧,这么多年看过来,她对曲明玉的感情实在太了解了。但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跟寒铭有首尾呢?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落泪。但是她的脸却突然被曲明玉捏住了。
曲明玉双眼对上她的,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了自己凶狠和冷漠的一面。
她捏着她的脸说道:“寒凌,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到现在来拿捏我的。是你自己将证据通通交给大理寺的,现在就不要来跟我面前闹无辜。大理寺查到寒铭是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你却还是做了。――寒凌,在你眼里,我,还有你外祖,对你来说,就这么一文不值么?”
寒凌摇着头哭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母亲――”
她想要解释,想要说她这样做了之后,其实心里也并不好受,但她的话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曲明玉打断了。
她说:“不要叫我母亲!”
态度坚决,一下子堵住了寒凌的话。
她看向寒凌,嘴角带着笑,重复着说了一句:“寒凌,不要叫我母亲,――我没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女儿。”
她在笑。
“――或者,其实你应该去找上官绣,你不是说时与势么?现在她如日中天,对你来说,或者是更好的选择?”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曲明玉竟会说出这样的刻薄话来。她怔怔地看了曲明玉良久,一句“母亲”堵在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曲明玉冷哼着看了她一眼。
她站起身来,背对着寒凌。
“――你走罢,不要再回来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寒家也没有你这样的姑娘,从今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想干。”
“母亲――”
寒凌站起身,往前追了两步。
曲明玉却向前走了两步,摆明了自己不愿再见她的决心。
寒凌怔怔地顿住了脚步。
过了很久,她才往后退了几步。
一步,两步,三步。
她站在三步之后,跪下,对着曲明玉的背影深深拜了三拜。
――从此以后,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