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母亲对自己不设防。
也没有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疼母亲对自己不设防。
她知道府中的每一处位置,每一个暗角,以及每一条密道。
而当她最终决定站在寒霜的这一边时,母亲昔日所有的完美布局,都在一瞬间,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寒凌站在了密室的面前。
这是一个面积狭窄的密室,整体逼仄又昏暗,寒凌点了火,在门口等着那火不再被吹灭了,方才举步进入了其中。
――在很久之前,她其实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密室的存在了。那个时候,母亲将她带到这里来,指着外面掩映的书架说道:“凌儿,你要记得,这府里一共有七处密室,但这七处密室,没有一处,比得上这里。”
那个时候的寒凌不明所以,却也没有询问。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母亲当年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从里面关了门。
然后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右侧的油道。
火焰遇油则强,瞬间成了一条火龙,向着远处呼啸而去。那火龙冲开了另一头的一处机关,寒凌只听到“咯吱”一声,密室周边的窗似乎一下子都被打开了。外面的风顺着窗户进来,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将密室里原本因久闭而产生的味道,散了个干净。
而与此同时,密室周围也已经被照了个透亮。
寒凌这才发现这个密室,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些。
火龙盘旋着向密室后方而去,寒凌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密室,远不止她先前看见的那一点点,在被书架挡住的后面,还有着极大的区域,而里面同样层层叠叠的,放着各种各样的卷宗。
寒凌随手从旁边抽了一本卷宗拿来看。
借着已经被点的透亮的火龙,她看见了上面的字。
“锦绣昭德七年,得明光寺珍珠一斛,黄金五百两,遂助其逃脱买卖人口一官司,后复得其黄金三百两之回赠,存于库中……”
“锦绣白虎五年,得考生齐名之黄金二百两,助其得探花之位……”
“锦绣天赐九年,得江南织造黄金七百两,助其洗刷罪名,后复得其黄金三百两,共计千数,收入凌儿嫁妆囊中……”
寒凌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从来不知道,从来不知道,原来锦绣历史上的许多重案,其中竟然都有母亲插手的影子!
――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嫁妆里,竟大半都是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就算她知道母亲这算是顾念她!但是寒凌却觉得,根本无法接受。
――母亲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还是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母亲,只是自以为是的觉得她不快乐,但是却也从来没有真的努力过,去了解过,自己的母亲,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页一页地翻过了那些册子,眼角止不住地湿润。寒凌连忙别开了眼睛去,不让泪水落在那些卷宗上。
然后,过了好一会儿,她压抑的声音才慢慢地传了出来。
寒凌在卷宗之中找了许久。
这里面,有着她母亲曾经做下的错事的证据,也有着当时上官家一事整个承阳王府插手的证据,自然,也就包括了寒铭通敌的证据。
她将当年上官家一案的所有相关卷宗全部找了出来,摆在了密室中的一个小矮桌上,然后一册一册地看了过去。
里面有寒铭通敌卖国的始终,有承阳王发现此事的遗留,也有着他们合力,将上官品廉及上官谦拉下马的往事。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寒凌的双手拂过那摞厚厚的卷宗,在心里确定道。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说,这里是最重要的地方了。几乎所有的把柄都被留在这间密室里,虽然从来没有外人发现,但这样的地方,一经发现,就足以致命。
――是母亲对这地方的隐蔽性太过放心了么?是啊,最终也美誉外人发现这个地方,打开这个地方的,是母亲心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那个一定不会背叛自己的人。
寒凌被这样的想法弄得难受,她拼命地深呼吸了两下,才将心里的难过给压了下去。
――选择这条路,本就意味着和母亲决裂。她知道这一点,这些事情,也早应该做好准备。何况,她难道真的能看着母亲一直错下去么?难道她能违背本心,站在母亲的一边,助纣为虐么?
不,她办不到。
所以,她只能选择这条路。
借着火光,寒凌看向了自己面前的卷宗。
她迅速翻阅了一次,将其中同寒铭有关的卷宗通通找了出来,却又同时剔除了和自己母亲有关的卷宗,她的手颤抖着抚过那一摞被她捡出来的卷宗,看了许久,都没有动。
――那到底是她的母亲啊,虽然知道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但她仍然是想着,能保全她一点,就保全她一点的好。
过了许久,寒凌终于抱着那一摞拿出来的卷宗起了身。
她的双腿有些发麻,她在原地定了定,复又抬头,看向了这个密室。
火龙欢腾,火苗一点一点地向上窜着,将整个密室都照得亮堂,她看着密室里的光影明灭,看了好久。
最后,她抱紧了手中的卷宗,落下泪来。
这些日子,她哭的次数比她这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她知道这样颇有些软弱,显得她似乎还是个没长大的姑娘,但是偏偏她控制不住。在面对这么多物是人非的时候,她却偏偏不能不做出选择。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却又不得不尝。
寒凌将这些证据都拿出来,包好之后,去见了柳安。
柳安也参与了对上官家的旧案的复查之中。
他最初得了命令,本来是想推掉。
他躬身拜下,说道:“陛下,臣乃上官大人的学生,本应避嫌,这桩事,由臣乃总筹,多少有些不妥。”
曲飞泠却不肯让他走,她说道:“朕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你绝不是一个以私情违公的人。”
她抬眼看了看他,“放手去查,有什么事,朕给你担着,绝不会让任何人能有嚼舌根的机会。”
态度相当坚决。
柳安推脱不过,于是只好应了。
他知道,曲飞泠这是因为对当年陷害上官家之人的怨恨,所以要借他这把利刃来对寒铭出手。而不论身份还是职份,于公于私,都是他最合适。
是以他开始总揽这件事,整日忙得天昏地暗。突然听闻寒凌要见他,他很是愣了一下。
――这个时候寒凌来,莫不是为了寒铭?
柳安拧了拧眉。
从最开始查案的时候,他就明文说不许任何同此案相关的人上门来求情了,违者重惩,寒凌不至于不知道这件事。那这次的上门,又是为了什么?
他原本不愿见,但他还隐约记得寒凌是个多乖巧的姑娘。
――或许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
柳安坐在原处想了许久,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侧头对身边侍立着的小厮说道:“请她进来罢。”
小厮连忙领命去了。
寒凌再度见到了柳安。
其实他们在朝中有时候也会碰见,但从来都是匆匆颔首而过。像这样能够独处的机会,近乎没有。
寒凌咬了咬下唇,把自己心里的那些私情都压了下去。
她今日来,明明是为了公事,旁的事,却是不应该多想。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柳安的面前,躬身,将手中包好的卷宗往他的方向递了一递。
她说:“请大人过目。”
柳安不明所以。寒凌一句话都没说她来做什么的,只是径直递了卷宗上来,倒和应有的行事有些不同。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了那卷宗过来,翻开了。
他原本只是极快地扫过去,却不想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他看了好几页,又连忙跳到中间去,同样快速地翻了翻,然后又从寒凌手中拿了别的卷宗来,同样随意找了两页翻了翻。
――没有错,这就是寒铭当年通敌叛国的证据!
柳安的目光看向了寒凌。
“――这卷宗,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声音很沉,面上也非常严肃。
寒凌抿了抿唇,站直了身体,却没有抬头。
“――来处凌不便透露,还请大人见谅,只是敢问大人,这些证据,够么?”
柳安闻言看向她。
寒凌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他却从她方才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哭音。
――这个孩子,这应该是她经受过的最大的磨难了吧。明明是在这样花枝烂漫的年纪。
他也算是看着寒凌长大的,心不由自主地就有些软。
他放缓了语气,说道:“好,你既不方便说,那我也便不问。――只是寒凌,你要知道,你将这卷宗交出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脱离寒家。
大义灭亲这样的名声,说起来好听,但实际上,却会让所有人唯恐。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身边最亲的人猛然给自己插上一刀,那种滋味,太难受了。
寒凌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眼里已经有了泪光,她说:“我知道。”
――我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