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牙舞爪的文身之下,全是疤痕。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住在千沟万壑里。
四周很暗,呼吸声如银针轻飘落地。
薄知聿凑近她,用棉签将药膏轻轻涂抹在她的额角。
磕得挺重的,青紫高肿,隐隐有血丝浮动。
迟宁和他相视了很久,似乎是现在才缓过神来,她淡淡地笑,“感冒了,没注意。”
他咬牙切齿道:“阿宁,这是墙。”
“啊。”迟宁揉着太阳穴,“感冒了晕,刚睡醒没有方向感。”
薄知聿还想说话,迟宁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怎么,你觉得我是生什么病了?”
“手上的――”
“小时候调皮摔的,后来叛逆的时候打架弄的,还有被猫抓的,七七八八的记不起来了。”迟宁挣开他的手腕,说得挺真的,“女孩儿爱漂亮,遮一遮也无可厚非。”
她天生纯洁无害的小圆脸,乖乖软软的,人本能会相信她说的每句话。
“薄知聿,我很好,没有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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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薄知聿和木沁用的哪种手段,以木沁断了她的经济来源为代价,迟宁能在国内上大学了。
在所有高校不知疲倦抛来的橄榄枝里,她选的是南汀最好的南大,学费全免,奖学金加上竞赛省内七七八八的奖金,够她生活一阵了。
这时候迟宁就开始庆幸了,还好她不是一事无成。
习佳奕跟她在同一个学校,习佳奕运气好被计算机专业卡线选上,迟宁懒得选上什么,跟南大商量好了,她大一双修数学和计算机专业。
开学前一天晚上,班级群都在讨论南大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让迟宁抛下MIT,而南大在邀请迟宁当大一的新生代表开始演讲。
迟宁额头上的伤疤还没好,不想去,客套道:【老师我资历尚浅,您找有经验些的。】
说是这么说,南大可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就迟宁这履历,天才少女的实力,不比招生简章好用多了。
习佳奕在问她要不要住宿舍。
迟宁犹豫片刻,薄知聿家地理位置挺好,离南大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其实住他家也可以。
过了三秒,这个想法立刻被否决掉。
他们本来说好的就是在他家住到她高考后,她再这么继续待在他家里像什么样。
迟宁习惯性地想去揉自己的太阳穴,忘记额头还受过伤,硬着戳下去疼得倒吸凉气。
她发现自己最近是真有点儿不靠谱。
那种极端错误的认知可不能产生,她不该跟别人有过多的牵扯。
迟宁回:【我住宿舍。】
开学当日,南大门口都是拖着行李,彩虹色流动的少男少女。
迟宁穿着件粉色薄纱的玫瑰裙,偏宫廷风的设计,方领长袖,露出来的肩颈线条宛若直线,额头那点伤口,反倒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本就生的好看,随便穿件小裙子都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男生往她那儿看。
“阿宁,这儿。”习佳奕朝着迟宁挥手,“你额头怎么了?”
“不小心碰的,没事。”
“记得搽药。”习佳奕没再问这个话题,“你自己来的吗?”
迟宁推着她的行李箱,这回比之前的登机箱大点,二十四寸的。
她知道她想问什么,“他没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习佳奕仓惶摇手,“我以为他会来送你。”
迟宁:“我没告诉他我今天开学。”
她以前也没有要说她开学的人,就像她连开家长会都得自己找个“新家长”一样。
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就像她现在,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门口,看着数不尽的家长语重心长牵挂满满送孩子上学的模样,她总会忍不住想起他,如果他在――
迟宁:“走吧。”
习佳奕没在多说,挽着迟宁的手,尽量轻松道:“开学第一天不上课,我们可以逛逛学校。”
迟宁还没说话,旁边有男生过来,手攥着她的行李箱。
“学妹,你哪个学院的?我帮你拿行李吧。”
还没正式进校门,但这是已经是今天第六个。
迟宁之前就听竞赛的队员们说过,大学开学男生都会帮女生拿行李,如果遇上长得漂亮的,身边围着的男生会越来越多。
他们担心她这么单纯一到大学就被人骗走了,竞赛完一直耳提面命地说,包括解决办法。
迟宁礼貌道:“谢谢,我男朋友等下会帮我拿的。”
果然,男生的眼神马上转向失落,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好吧。
这男生大概也是秉承着破罐子破摔,还没走远两步,迟宁这都能听到他按着微信语音的内容。
“大一那个穿粉裙子的小仙女?别他妈问了,人家有男朋友。什么玩意儿撬墙角?靠你这说的也有道理啊。”
“……”
习佳奕反应可快了,在那男生回头之前,快步推着迟宁的行李箱往前走,妥妥一个“快跑.jpg”。
她心有余悸,惊讶道:“现在大学都这么可怕吗?”
迟宁被逗笑了,“是有点儿。”
两人还没走到计院的迎新处,系主任、院长、辅导员浩浩荡荡一群人朝着迟宁的方向过来。
“迟宁同学啊,终于等到你了。”
开学第一天校领导就出来欢迎的热烈场面,不止是习佳奕,周围的同学全部往这儿看。
“诶――你这额头怎么弄伤了?”
迟宁下意识抬手遮着,笑:“不小心,没事的。”
“那就好。”系主任说,“我们想提前跟你聊聊学业的事情,这位是你们的辅导员李老师,等下他带你报道熟悉校园,还有晚点新生欢迎会的事情,还有南汀日报的记者想采访一下你,还有――”
“老师,再还有我也没法变出这么多□□呀。”迟宁温声道,“您慢慢说,别着急。”
系主任看到这么乖的孩子,开学忙的晕头转向的烦躁都消散不见了,声音放轻:“还有大厂在举办人‘天才少年班’的选拔,想请问你愿意参加吗?”
“阿宁不参加吧,她寒暑假不是拒绝了很多知名大厂的竞赛邀请吗,那奖金人都看不上。”
迟宁其实挺怕麻烦的,那些象征性的比赛大多是为了提前筛选人才,耗时费力,里面的弯弯绕绕也很多,再说她现在还需要考虑自己的生活费,没什么心情。
“我就算了吧。”
“但人肯定不会亏待这么好的人才啊,而且工资方面都好说。”
这李辅导员也挺能吹的:“我们迟宁!唯一一位国际双竞赛获得金牌的选手,我们南汀学神中的学神、大牛中的大牛!她肯定是以学业为重,怎么会在乎那些烂俗的钱?读书人的风骨怎么会为区区五斗米折腰!”
“我们迟宁,才看不上这些资本家的大饼,不就是简单的百万年薪――”
多少年薪来着?
百万?
少女眼前一亮,声音格外的清脆。
“我折,让我折,主任我可以参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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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切愿意为了“五斗米折腰”的迟宁,直接拿着行李跟着系主任去见这位选拔负责人。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心跳有些加速。
不紧张是骗人的,她满打满算也就十八岁,算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应聘打工人。
之前听竞赛的前辈说,出来给甲方写程序,产品经理真是秉着“我啥也不会,但我就是觉得你这儿不太对,这儿不好”。
前辈反驳这样写出来用不了,产品经理单纯地问:“你是不是写不了?”
然后就是打工人的日常了。
迟宁真觉得找工作,技术是一方面,哄甲方爸爸也是实力的一方面。
希望她这个甲方爸爸好哄一点吧。
系主任出来,问:“那个阿宁啊,可以进去了,不用紧张。他们已经了解过你的履历了,由于你现在年纪还小,就是提前探一探底,算不上正式面试,加油!”
系主任已经帮迟宁敲好门了,迟宁深呼吸,整理完表情走进房间。
这间大概是学院开大会专用的,前方还是个老板椅,椅背面对着她,迟宁就只能看到一双昂贵的定制皮鞋。
“您好,我是计算机专业的大一新生,迟宁。”
对面没说话,氛围僵硬住。
迟宁已经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好好查一查面试的时候该怎么自我介绍了,她说的这个是不是有问题啊。
她犹豫道:“您――”
老板椅缓缓转动,滑轮轻微晃动声,男人白衬衫懒散敞开,露出深陷的锁骨痕,下颌线清晰如雕刻,那双桃浅色的眼瞳明亮又勾人。
“重新认识一下,薄知聿。”
薄知聿站定在她面前,伸出手。
迟宁有些愣。
手掌交握,他掌心干燥又宽大,轻而易举地包裹住她,牢牢紧扣。
男人稍稍俯身,桃花眸含着温柔的笑意。
“面试生,你好。”
从开始,到现在。
她不说,他也会来。
理智和行为都在提醒她不能对别人产生过度依赖,却在看到薄知聿的这刻。
迟宁会下意识想,他来了,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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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知聿点了点她的脸颊,逗弄道:“怎么,看见哥哥就呆住了?”
“没有。”
迟宁把脑海里的相关信息连在一块儿,她挺意外,“你们那么大的集团,总裁亲自来给大学生面试?”
“是有挺多人想来的。”薄知聿弯唇,“但这不是因为家里某位小朋友,不愿意告诉我她开学了吗。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哥哥这不得来庆祝你大学入学第一日。”
“……”
用找工作当理由,这庆祝的方式还挺独特。
“那你是来庆祝开学,还是想招聘员工?。”迟宁问,“系主任不是说来探探底的吗。”
“都有。”薄知聿抬了抬下巴,示意那边的电脑,“一道简单的题,试试。”
迟宁好奇:“不是说就问问题吗,你算不算在给我开小灶?”
“小朋友懂得还挺多,”薄知聿说,“先试试。”
迟宁环顾四周,欲言又止:“没别人了吗?”
“阿宁还想看见谁?”
迟宁疑惑:“那你怎么探底?”
不是白涂说的,他看不懂专业性的东西吗。
他自己的话,这不是开小灶都开不明白。
薄知聿不以为意:“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迟宁心想,现在的甲方爸爸还真就跟前辈说的一个样,不懂装的还特别懂。
“你这一眼看不明白。”
薄知聿眸底的笑意愈发明显,饶有兴趣地问:“我看不明白?”
迟宁在杠他和要工作赚钱之间选择了后者,她忍了忍,坐在电脑上准备开始。
这题不看不知道,一看她觉得这钱不赚也可以。
“你们用ICPC的类型题做面试?”
ICPC大学生编程产品设计竞赛,有“编程界的奥运会”的美誉,全球性质的比赛,高手云集自是不用多言。
迟宁也就是闲暇之余了解过一二,完全没正儿八经地做过。
薄知聿挑眉:“觉得难?”
“……”
这完全跟前辈说的对上了,他这仿佛就是在说“做不了是吧”。
“这不是题目难不难的问题,你这道题需要考虑三个维度的版本问题,没两三个小时写不下来。”迟宁试图和他讲道理,“我初步分析下题目要点,要判断每个矩形对应的红十字形状的交是否为空,不封闭的矩形区域构成的轮廓线,另外这四条轮廓线是否为空,y上的坐标――”
迟宁话语一顿,她偏头看身边的男人,桃花眼挺炯炯有神的,就是她说了这么多他好像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啊。”男人还挺漫不经心地,“谁的坐标?”
“……”
是我的坐标,行吗。
迟宁微笑,“我刚刚说的,你是不是都没听懂?”
“听懂了。”
“……”
这人脸皮是怎么这么厚的。
“我再简单跟你说一遍吧。”迟宁正襟危坐,她怕他走神,手点着题目代码附近,“这边,这个轮廓线的意思是――”
话还未说完,周围突然涌入一阵清冽的薄荷味。
男人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正好将她整个人都圈在在怀里,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鼠标,有些慵懒。
“什么意思?”
迟宁完全没反应过来,背部撞到他的胸膛,她稍稍抬眼,眼前是男人浓烈立体的五官,近到能将他眼下那颗勾人的泪痣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感官好像在这瞬间骤然放大,又全被他的存在占据。
呼吸,温度,动作,味道。
近在咫尺。
迟宁耳尖红了个彻底。
男人声音稍低,磁性的低音炮环绕在她耳边,几个字拖得格外缱绻。
“阿宁老师,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