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在这儿住几天,家里那种养了俩三岁小孩的氛围就保持了几天,可能也不止俩。
继父就是当代社牛,跟左邻右舍楼上楼下,哪怕是只狗他都能对着它一个人说十五分钟的聊天。
今天也是这种场面,小区大堂。
迟宁从学校回来就看到绑着个金色小辫儿的继父手足无措地蹲在旁边,周围围着一大圈的小孩儿,像是刚放学回来的。
不知道继父说了什么,有小孩在旁边哭。
迟宁最头疼孩子,更别说是会哭的孩子。
她倒是意外,最后来收拾这魔鬼场面的人居然是薄知聿。
男人半蹲下|身,让小女孩俯视他的高度,男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弯起,眼底仿若藏着银河熠熠。
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却是看着的都能想象出来男人温声哄人的模样。
他递给小女孩一个棒棒糖,小姑娘总算是把眼泪止住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笑。
迟宁想,他真的很温柔。
虽然每次和薄知聿说这句话,男人总是慵懒地笑着,仿佛她是说了什么小笑话,悠悠道:“阿宁,全世界的人,只有你觉得我是温柔的。”
迟宁才不管全世界的人是怎么样的。
反正她说是,他就是。
“宁宁!”继父激动地朝她挥手打招呼,然后立刻小跑过来,“你刚才看到了吗,现在小孩子好难哄啊。”
迟宁点头笑:“你怎么了?”
继父说了标准的坏人开头语句:“我就问她,要不要跟叔叔玩,叔叔有好吃的。”
“……”
迟宁都能想想到,他说这句话时候那怪叔叔的表情。
“但我真的看不出来,薄这么会哄小孩儿。”继父随口说,“你们俩以后有孩子了,他肯定是个好爸爸。”
迟宁微怔,脚步忽然顿住。
继父还在前面走,薄知聿牵着她的手,温声道:“阿宁?……阿宁!”
迟宁回过神:“嗯?”
薄知聿问:“在想什么,手这么冰?”
迟宁说:“没,就是最近有点累。”
“那要好好休息,你们就是生活节奏太快了,人怎么受得了。”继父笑着问,“正好休息还能培养感情,阿宁喜欢男孩女孩儿?“
迟宁没直接回答,把门打开了。
“晚上吃什么?”
继父确实跟小孩儿似的,只要话题稍稍一带他就不会在问。这几天他都跟着他们住,未了能听懂薄知聿怼他,他的中文水平是真直线上升。
继父在楼下玩乐高,厨房一向是薄知聿进,迟宁漫无目的地翻着手里的方案,心思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继父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宁宁!”
“……嗯?”
继父伸手贴着她的额头,“没生病呀,怎么回来就老是走神。”
迟宁:“没,在想工作。”
继父毫不留情的拆穿:“你工作都拿反了。”
“……”
继父放下手里的乐高,偷偷靠近迟宁,跟说悄悄话似的,“你偷偷跟我说,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这语气咬牙切齿的,大有迟宁点头一下就进去跟薄知聿火拼的意思。
“没有。”
“真没有?sure?”
迟宁好笑道:“真没有。”
继父问得很温和:“那是为什么?我们可以谈谈吗?”
迟宁唔了声,眼神打量过还在厨房里的薄知聿,她把声音放低到薄知聿决定不会听到的音量,说:“你们男人都很喜欢孩子吗?”
“很难说。”继父说,“但我很喜欢,身边的人也是。”
迟宁沉默了。
“你不喜欢吗?”继父终于反应过来了,“为什么?”
客厅摆着时钟,秒针每过一格滴答声随之而来,敲在她心上一般。
迟宁没说话,她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说她筹谋过多也罢,杞人忧天也罢,都还没跟薄知聿正儿八经地聊过谈婚论嫁,就开始想孩子的事情了。
说真的。
她很讨厌小孩,没来由的讨厌。
她从来都不觉得一个人,能有本事去教会另一个人。
可能是源于原生家庭的影响,即便迟宁知道木沁对她的教育错了,但她从来不会去怪木沁什么。
为什么?
木沁给她钱、给了她最好的教育,给了她一切最好的环境,她逼着她到现在,所以迟宁是成就了今天的迟宁。
这能说木沁是个恶毒妈妈吗?
那换个视角,单纯站在一个孩子的角度去判断木沁。
又能说木沁是个好妈妈吗?
除了人性之外,这人间第二复杂的就是评判人性。
迟宁不想,也不乐意把自己放到一个这样的地步上。她不养育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报答她的余生。
我们各过各的,我教不好你,希望你能遇到个好人家。
总而言之。
她迟宁是坚定不移的不育主义,是丁克。
换做以前,迟宁并不会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什么问题,但现在的问题是,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要孩子与否,也是。
迟宁看得出来,薄知聿在孩子这件事上,他感兴趣的程度大概达到百分之六十。
这么说吧,和他第一次在小巷见到她感兴趣的数值相同。
迟宁头疼。
真要进入到婚姻,孩子这件事便是头等大事。她不想等到婚后再来跟他扯皮,爱情会被日常各种烦人的小事消磨殆尽的。
但迟宁暂时还真没想到要怎么跟他开口,毕竟他到现在也没有表现出要结婚的打算。
由她来说这句话,太早了。
/
这件事让迟宁心烦了两天,她没找到机会跟薄知聿开口,磨磨唧唧的,最后烦的人还是自己。
导致这两天相处的氛围都有那么点微妙。
出门前,薄知聿不知道在看什么,低头问:“去哪儿?”
“岑雾那,约我喝下午茶。”
薄知聿:“不选套好看的裙子?”
迟宁犹豫看自己今天的装扮,“这不好看吗?”
“好看。”薄知聿揉了揉她的头发,“但还有更好看的。”
“和阿雾见面不用那么正式。”
停顿了会,薄知聿才说:“也行。”
迟宁收拾好准备出门,她问:“你送我吗?”
“有点事,晚点接你。”
其实以前,就算他有事她也会毫无条件地拍在前面。
迟宁没多想:“好。”
……
咖啡厅里,女人红指甲醒目,大|波浪的长发慵懒卷翘着,眉眼、唇形都是偏向尖锐的形状,这样的棱角让她看起来分外的有攻击性。
她在打电话,不知听到什么,眼眸骤然弯起,风情在一颦一笑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留学的时候,有人就这么评价过他们。
迟宁是白玫瑰,清丽优雅到极致;岑雾是红玫瑰,热烈如火柔情万千。
“和谁打电话,你老板?”迟宁问。
“秘密。”岑雾笑,“我们阿宁还在愁?”
“嗯。”
“你又没错,有什么好愁的。”岑雾不以为意,“生个孩子对女人来说,难道是他们给个精|子就结束的?就算不提产后抑郁、狗男人大变样,产前焦虑,产中痛得半死,产后漏尿……这哪一样好受?”
岑雾跟迟宁一样,对生育抗拒到骨子里。
迟宁点点头,她有些犹豫,“但他好像……听到了。”
那天在客厅的对话。
“听到就听到了呗。”岑雾问,“他对你冷淡了?”
迟宁思索:“算不上冷淡,就是这几天基本都在公司里忙,没回来,可能是他有事。”
“不行咱就换,”岑雾漫不经心的,“姐姐给你介绍几个帅哥,男人这物种,遍地都是。”
“……”
迟宁被逗笑了,“行了,少给我牵线。”
岑雾玩味问:“等会喝完去钓凯子?”
迟宁:“你早准备好了?”
岑雾这人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她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惯了的。
“还是你了解我。”岑雾说,“外头沿海,我们出去看看海。”
“好。”
北宁和南汀不一样,南汀是沿海城市,看个海就是出门多走两步的区别。来北宁读书以后,她还真没怎么看过海了。
夕阳未临,天幕被浸透海水的蓝。
岑雾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迟宁自己走在环海跑到上。
阳光彻底地包裹着她的肢体,棕榈树高立其间,风从跨越海洋而来,抚动枝叶,翩跹在她的脸颊,慢悠悠地围绕着她的裙摆打转。
骄阳正盛,云端触手可及。
迟宁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她正打算给岑雾发信息,低头的那瞬,注意到脚边薄荷绿色的便利贴。
字迹很熟悉,第一张是岑雾的。
【阿宁,今后的日子喜乐无忧。】
岑雾还会给她准备惊喜了?
第二张是姜伟的,她高中班主任,下面有署名。
【阿宁以后,前程无限。】
第三张是她高中教导主任的:【苦尽甘来!幸福快乐!】
迟宁顺着这条路往下走,便利贴全是薄荷绿、上面都是她认识的人,包括竞赛时候关系稍微好一点的朋友,高中大学时候的,甚至还包括陈老写的。
【祝好!臭小子是真麻烦,你凑活凑活解决他得了。】
迟宁抬头,在海浪哗啦作响的盛夏,两排棕榈树的尽头,阳光掉落到人间。
漂亮的男人穿着板正的西装,没开两颗扣子,抱着一束花,见她过来,他弯起眉眼,似春日来临。
倒数第二张便利贴,是习佳奕的。
【美少女阿宁,希望你永远活在阳光下,享受爱与被爱。】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低落,迟宁抬手捂着眼睛,怎么都控制不住。
这是高中时代,习佳奕写给她的“遗书”。
时过境迁。
这是一个身处绝望的少女写给她最美好的祝愿。
迟宁泪腺似乎决堤,她紧紧攥着那张便利贴,却又十分的小心翼翼,连弄皱都不敢。
即便她知道,这是仿习佳奕字迹的作品。
最后一张便利贴,是薄知聿的,有点儿长。
【我知道你会哭,但还是想给你准备。求婚这么重要的场面,我怕她不在,你会遗憾。】
【这是所有人的祝福,怕你觉得太费事儿了,但又想给你准备。我不被人认可没关系,但我们阿宁要被所有人祝福。】
【有件事想要郑重说明,我不喜欢孩子,我喜欢的只是你。你不喜欢,那我们就不要。那天只是在想,我们阿宁小时候一定比她还可爱。又很遗憾,没能参与你的童年。】
【但还好,你的未来都是我的。】
迟宁眼睛又红又肿的,她抬眼看向他。
薄知聿弯唇笑:“阿宁,嫁给我吗。”
“好。”她说。
这是七月盛夏,咸湿的海风缠绵着灼热的暖阳,沿岸的树木绿了又绿。
这世界的浪漫,总是无声而盛大。
后来迟宁问,为什么是薄荷绿。
他给她所有的东西都是这颜色。
他笑:“因为薄荷有好兆头。”
薄荷的花语是――愿与你再次相逢。
所幸这破烂世界的浪漫有始有终。
我们也能,再次相逢。
【全文完】
【文|从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