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发现他的眼眸中也是染着几分微醺的醉意。
她瞧着周衍想替自己斟酒,只是酒杯刚要递过来,他又是自己收了手,自语道:“还是罢了。这屋子里总该留个清醒人……”
只见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把酒杯轻搁在桌上。
燕灵深深地望着他。良久,尚未等周衍反应过来便是素手取过酒杯,沉静地饮尽杯中酒。并说道:“既要留个清醒人……七殿下心如明镜兼着狡兔三窟,那臣女便只能醉了……”
周衍见她一杯饮下,又打算饮下第二杯。只得出手阻止,一边轻握住她的手腕,一边忙解释道:“我亦是临时起意,真心相邀燕韫,最初未想得要引你现身……”见她如初般清丽的容颜,周衍笑说道:“当然,后来我也有些恻隐之心,想要顺水推舟……确认一些事……”
“我知道……”燕灵回应道,“所以,我也本可以不来的……但是,我还是来了……”
“你如今愿意告诉我实情吗?”周衍语气里带着些许意外。
“三个问题,我只回答是与不是。”燕灵干脆回答道。
周衍轻笑,娓娓道来:“这画月楼曾名花月楼,原非我名下私产。后几经辗转易主,才至我手。早年花月楼红极京都,其因有二,一为淫乐之盛,其二却为一女子……传闻此女子博览多识,权略多奇,谋算亦不输于男子。她栖身于花月楼却不以美色侍人,只替人出谋划策,且非富贵荣华者,难求其策,但得其策者,更无一不验,故坊间称其为女诸葛……但论年岁,如今女诸葛该是三十有余,所以才及笄之龄的你并不是她……是不是?”
“是。”燕灵淡然回答道。
周衍接着追问道:“但你认识她,谋辩之才皆师承于她,是不是?””
燕灵如实回答:“是。”
周衍轻皱眉头,见燕灵默认,他话锋突转道:“她在利用你……”
“不是,”燕灵语气确然,停顿了一瞬,微笑回答道:“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是吗……”周衍语气很淡,“所以你实则一直在为她做事……回归相府也好,献计三哥也罢,都只为帮她……”
燕灵轻叹一声,“七殿下明明可以问更有价值的问题……比如,淮北的矿脉,南滨的海令,假币的流向……”
“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值得你如此作为?”周衍却是自顾自地喃喃道,“真的值得你如此作为吗?”
周衍本暖煦的目光,此时却分外的灼人,仿佛已是把她看穿看透,无致无尽。
“七殿下,三个问题终究已经问完了……”燕灵提醒道。她侧脸望了一眼尚在酣睡的燕韫:“总之,还是多谢七殿下陪伴韫儿……韫儿自幼老成,也难得见他松心放纵一回……”
“你倒不怪我带着他胡闹?”周衍反问道。
“我明白七殿下的好意,假意胡来,却是替我料理了徘徊在韫儿身边的探子……”燕灵言明自己的谢意,便是从袖里抽出一纸契约,并轻推至周衍面前,“这是画月楼最后一成的股份,现在归殿下了……”
窗外风起,摇曳风铃。给怡红快绿中,添了几分寒意。
“又是交换吗?”周衍望着桌上的契约,语气里似有一丝感慨,“看来你总不愿赊欠别人东西……”
谁知……
“不,”燕灵却出声否认道,“之前或许算是……但这一次断然算不得是交换,只能算是我的补偿……”
燕灵抬头相视,彼此观望,解释道:“这或许不是七殿下最想要的,却是我唯一给的起的……”
周衍苦笑:“你也是明知道的,这既是你唯一给的起的,我又如何忍心拿得走……对我而言,这张纸,存在你手里远比在我手里更有价值……”这时周衍轻扬起头,却又是轻侧目光观察着燕灵的反应:“如此,倒还不如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那七殿下还想问什么?”燕灵顺着他的意思反问道。
“我想知道……”见燕灵应答,周衍又是慎重起来,终究下定了决心:“燕灵,你今日来此是为燕韫。可我想知道,可你内心深处是否也有一分心……是为了见我呢?”
燕灵望着周衍,她的手腕渐渐感受到来自他掌心滚烫的体温,想必已是酒意涌来,但是她同时知道他在克制,俊颜上的醉意渐浓,却是极力保持着理智,甚至带着孩子般的期望,盯着她看。
“是的……”燕灵回答道。
“你……刚刚说了什么?”周衍一时竟以为是自己幻听,但是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是的,我的确私心想见殿下……”燕灵不露声色地回答,却更是话锋突转:“因为我也想看看殿下醉酒的样子,更想知道能够得到殿下赞赏的筝音究竟如何美妙……”
周衍听此算是悟出几分意思,试探地问道:“你刚刚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莫不是你吃醋了?”
燕灵微笑,应道:“殿下又未规定我一定要说真话。刚刚的话,姑且算是半真半假吧……”言罢,自顾自离座起身。
周衍尚未松开手,只跟着起身,并询问道:“是不是我一放手,你就该飞走了?”
“已过戌时,我的确该走了。”燕灵玩笑过后,认真回答道。
周衍却也迟迟不愿松开她的手腕,跟着她站起来。
燕灵终是启唇,重复说了那四个字:“我该走了……”
“的确,你自该回去……”周衍自话道。
燕灵低眸,回答道:“如此七殿下也请珍重。”
周衍没得留住她的法子,只得松了手。轻薄的纱衣从他修长的手中拂过,恍若生命的丝缕从他的身体里抽离。
“燕灵!”只是周衍却在最后一刻重新拥她入怀。
燕灵一愣,已是在他温暖强大的怀抱之中,周身围绕着他熟悉的气息。渐渐地,她放弃抗拒,双手轻抚上他的脊背,默默安慰他,接受他来自体温的传递,这一刻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这一刻的感觉类似思念。
门外宾客夜宴,门内静谧无声,只闻窗外风声渐大,窗纱飞舞。
直到周衍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燕灵,原谅我。”
燕灵却是心头百感,压着她发不出一声。
片刻,他终究又一次轻松开了自己的手,并解释道:“我只是太怀念在紫竹林时的你我……”
燕灵渐渐找回理智,“紫竹林中七殿下对我尚有三分不明。而现在,殿下已是知道我复仇的目的,自私的为人,低贱的过往,却还不打算更改初衷吗?”
周衍听此沉默良久,突然笑起来,轻声应答:“燕灵,我一直知道你就是我要寻找的那个人……”他伸手轻轻抚摸燕灵如玉石般白润的脸庞,“我没有办法阻止你,你自然也阻止不成我的……”
此时,窗外的风愈发凛冽。
周衍望见窗外的一切,转回头说道:“天劫在即,你若再不动身,怕是雨路难行……而你弟弟我自会平安送回府上,这一点你不必担心……”周衍又把契约连同一只描花瓷瓶一并交给她,“这是我新制的伤药,腿伤莫要留疤,怪伤人的……”
燕灵轻抿桃唇,开口刚要言说什么。
这时,门外却是传来三声轻叩门扉之声。白晓在门外轻唤道:“公子该回府了……”
言尽于此,气氛沉默了须臾,话无可话。
燕灵不在多言,只朝周衍轻行礼告别,“七殿下,臣女告辞了……”道别后,燕灵便是转身,悄然离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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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房门,收起心绪,步下楼阶。白晓忙给燕灵罩上外衣。
燕灵与白晓低调穿行于宾客流连,人来人往之间。
白晓一边问道:“主子,与七殿下交涉,可还顺利?”
“韫儿无事。七皇子……他也并未难为我。”燕灵喃喃道,只是下意识手里握紧了瓷瓶。
“如此便好,亏得我与那芙儿姑娘纠缠了好久……幸好她也还算通情达理的……”白晓絮叨道。
“就是她吗?”此时燕灵似乎感受到楼上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蓦然回首,发现一粉衣女子抱着筝琴在二楼的廊间,朝自己微微一笑。
“就是她。”白晓在燕灵耳边确定道。
燕灵回以一笑,彼此已是交换了眼神,燕灵喃喃道:“看来她已知晓我们的来意……”
“主子,何以见得?”白晓疑惑道。
燕灵只轻摇摇头,转身继续前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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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周衍重拾酒壶,却是发现燕韫呆呆坐在床上,眉头紧紧皱着,一脸阴郁。
周衍来到榻前坐下,轻叹了口气。他问道:“原来你醒了……”
“白狐狸,若是你真是只狐狸。我倒真有扒了你的皮的打算……”燕韫语音上带着一丝童稚,语气却是冷冷的。
“为何?”周衍明知顾问道。
“你刚刚莫不是抱了姐姐!”燕韫质问道。
周衍轻点头,见燕韫气急败坏,忍不住想要激他,于是言道:“而我不仅抱了她,还吻了她……”
“你!”燕韫从床榻上跃起。
周衍却是打趣说道:“若不是某人怕被自己姐姐责骂装醉,无动于衷。我又岂有此机会呢?”
周衍话意未尽,燕韫便已是一拳头就朝周衍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