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失笑,俊颜此时再难嬉笑过场。
“七殿下,告诉我你的答案……”燕韫追问道。
周衍终究轻叹,“我的确喜欢她……”他自嘲般回答道:“而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救得了旁人,却救不得自己……”
“你……”燕韫一时语塞。良久,对立的态度逐渐缓和下来,只喃喃问道:“你会迎娶姐姐为七皇子妃吗?”
“怎么说呢……”周衍把马儿交给一个伙计,一边苦笑说道:“我的确想要她,但却不愿勉强她……或者说根本勉强不了她……”他望着自己左手掌心,“这种感觉实难与人言说的清楚,不提也罢……”最终轻握成拳。
燕韫也由此望向自己的左手,也只得把长弓又握紧一分,说道:“七殿下既然有心邀我踏春游乐,那么……有酒吗?”
“你姐姐也肯让你饮酒吗?”周衍问道。
“平素偶尔微饮。”燕韫答曰:“沉溺于酒色,只会失了心志。不过……偶尔也想淋漓痛饮一番,却是缺个好酒友……”
周衍恢复笑意,也是上来了兴致,“好,那今日不醉不归便是……”
“画月楼中我已命芙儿备下了芙蕖酒,她的筝也新调了音,就等着七爷一品……”老鸨忙殷勤地应和道。目光却停留在七皇子旁边的这个少年身上,只觉得分外眼熟,却是想不出出处。
“芙儿的酒和筝……嗯,我也甚是想念,自当一品……”周衍转头对老鸨言道,“既是如此,晴娘,记得给我们找个上好的位置……”
老鸨自然喜不自胜,赶忙招呼人过来。
“白狐狸!”燕韫却是略有疑虑,拿那长弓指着他,并责问道:“我倒是忘记你养的芸芸美人了……你刚刚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众人听见燕韫如此称呼周衍,皆是一惊。
周衍却用手别过长弓,只见他不甚在意地回应道,“你既谈酒色,我又言踏春……那自然是画月楼最为贴切不过了……”后贴耳言道:“晴娘也不易,莫要难为我叨扰他人了……”
话音刚落,画月楼中的姑娘们便是一拥而上。轻纱软曼间,便是簇拥着燕韫进了画月楼。
*****
晟阳公主府外。转眼已过未时。
燕灵送周晃于府门前。此时,日渐西斜,红霞满天。
门口停着数匹马儿。其中那匹黑马通体如黑缎子一般,夕阳下皮毛仍是油光放亮。
燕灵看见荆平替周晃牵那匹马儿过来,却问道:“为何?这并非是殿下原来的那匹乌骓马……”
荆平没有想到她一眼便看出马儿的不同,只警惕地问道:“顾小姐……是如何看得出这并非殿下的坐骑?”
燕灵的目光落在马儿的马蹄上,柔声回答道:“若是同一匹,又怎么会平白抹去了那四只踏雪蹄?”
荆平解释道:“原是之前的那匹马儿……死了。”
“死了?”燕灵轻皱眉头,“那匹马健硕勇猛,非劳非病,一夕之间猝然而亡,有何缘故吗?”
荆平只能看向周晃的脸色。
周晃却是平淡地叙述道:“在我替太子纳吉,取道山寺的途中……因箭伤失血过多而亡……”
此言一出,气氛沉默三分。荆平担忧地望着周晃。
却只见燕灵目光轻转,言道:“传闻有马号乌骓,义气忠勇,负箭满身犹能护主急驰,自是名不虚传。由此看出……三殿下与楚霸王项羽的命数自是不同……”
周晃沉默,只望住她。良久才说:“现这匹马儿还没有名字……燕灵,我想就由你给它一个名字……”
燕灵听此从容上前,轻抚马头,思量后答曰:“撵月。”
这时金色的夕阳像是给燕灵的妆容上扑上一层细细的金粉,他听她解释道:“撵月追云,天下既白。”
“撵月……”周晃的声线一贯清寒,“好,就叫撵月。”
只见他转身上马,望着桃叶扶着她往后退了一步,她茕茕站立在京都的夕霞里,抬眼与自己对视,那双眸子如初凛然。
燕灵望着周晃的身影消失在夕阳尽头。
“小姐……”桃叶轻声唤道,“你是在担心三殿下吗?”
燕灵似是回答桃叶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时局险恶,看来我也不得不有所准备……”
“小姐……”桃叶望着自己心思深重的主子,只得轻声唤她,没有其他能说可说的话。
燕灵回过神来,注意到桃叶。轻轻牵过她的手,恢复微笑,说道:“我们走吧。”
“是。”桃叶言罢,示意小厮牵来马车,扶燕灵上了马车。
*****
只是马车回到相府,天已擦黑。
尚未回归内堂,便是见到青溪等候多时。
见燕灵回来,青溪提灯迎上去。
“素日你自不会眼巴巴地出东院迎我归府,究竟出了何事?”并未等青溪出口,燕灵已然问道。
“也无大事……”青溪敛声说道,“只是从南苑那传来消息,说二少爷被七殿下带走了,至今未归……”
夜色中,燕灵听此便是止住了步子,转头瞧着青溪。
青溪继续言道:“听玄风说是七殿下邀二少爷游乐而去,说自会送二少爷归府。”
“是吗?”燕灵停留在原地,语气难以捉摸。
“小姐,是否要派人去寻?”青溪询问道,“听闻夫人那里已放人去了七皇子府……”
“小姐,夜快深了。在外多不安全,还是派人去看看吧……”桃叶跟着担忧道。
燕灵只抬头仰望星月,淡默回道:“不必节外生枝……他是心野了,玩够了自会回来的……”
言罢,只继续往东院而去。
*****
画月楼中。
水晶缀珠帘后,红泥小火炉旁,绿蚁新醅酒中。
少年与公子对月而饮,正是极酒微酣时。
一身着粉襦的明妍女子静静地伴在一旁。花容艳绝,身姿曼妙。素手拨动筝线,高山流水之音绕梁生暖。
燕韫俊秀的脸色也因酒意染上微红。周衍眼含笑意,只一杯一杯给自己的杯中续酒。
这时,燕韫安然揽过周衍的肩头,在耳边醉语道:“白狐狸,你们一个个好贪的心……都说喜欢她……都想要她……”
“但我告诉你,姐姐自与那些个名门千金不同,哪怕独自饥寒落魄,流落街头,她也只会继续存活……她!绝不会轻易妥协降服……你!最好知难而退……”说着,本是揽着周衍,彼时又激动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芙儿见此忙是起身,柔夷覆在燕韫揪住周衍衣襟的手上,柔声劝道:“殿下,这位小公子怕是醉糊涂了,该是扶去醒醒酒……”
“无妨,”周衍牵开她的手,说道:“让他醉一回吧,哪怕片刻也好……你刚刚那曲出水莲倒是别致……别停了耽误了雅兴……”
芙儿瞧着周衍握着自己的手,莫名指尖微颤,白净的脸上泛起红霞。只点头应诺,重回筝前。微笑问道:“殿下想听什么曲儿?”
一边燕韫醉醺醺松了手,端着酒壶要给周衍倒酒。周衍忙举杯,可燕韫摇摇摆摆,壶中酒水徐徐而出,却是未有一滴倒入酒杯中,悉数浇了周衍一身。
芙儿不禁莞尔,替周衍拿决定道:“殿下决定《月儿高》如何?”
周衍扶住燕韫,一边回应道:“自是芙儿懂我……不过如今小公子这般醉相,若是被她姐姐知道,又该如何是好……”
芙儿未答,只指尖划过筝弦,曲音又起。
*****
画月楼外。夜色中的京都华灯幢幢,鼎沸人声,正是盛世繁华。
只见一兰墨色暗花纱裙的女子停步青楼门前。身边陪着一位白衣婢女。
燕灵抬眼瞧着画月楼的匾额,白晓给帮助打听消息的小乞丐一块碎银。无视姑娘们的议论纷纷,寥寥数语后便从容步入画月楼中。
老鸨忙从普通宾客中腾出身来迎接。
一见面便是轻抖着绢丝帕子,脂粉香气扑了燕灵与白晓一脸,“灵儿姑娘,已是多久未见……可想死妈妈我了……”
燕灵淡笑,“我自然也是惦念着妈妈……不过今日前来寻人,还请妈妈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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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曲罢了。
兴致未尽,可惜老鸨敲门来唤。“七爷……晴娘着实为难,今又来一位雅客,与七爷一样惦念着芙儿姑娘的筝音……如此,您为画月楼的东家,可得替我拿个主意……”
如此,周衍慵懒着抬眼瞧着芙儿,“难得又一知音,你自该去的……”
芙儿轻轻点头,知礼起身,抱着自己的筝琴告退。
她悄然退出房中,正腾手将房门合上。却见阁楼尽头,翩然出现一清丽身影,红尘纷扰间,却是素衣凛冽。她想,所谓吴带当风也不过如此。
燕灵走至房门前,抬手欲叩门扉,却是突而转念,直接推门而入。
只见房中醉倒一大一小两只酒鬼。
似乎也在意料之中。燕灵只先把燕韫扶到床上。听着他嘴里叫嚣着,“白狐狸,你喝,我也喝……什么劳什子规矩……再来一壶……姐姐,我好想你……”燕韫断断续续,毫无章法地喃呢带着,燕灵听了不免一笑。
待安顿好燕韫,转而看向桌前的周衍。轻叹一声,掏出帕子,帮他擦拭被燕韫浇了一身的白衣……
岂料,周衍却渐渐自顾自地笑起来。
“原来七殿下是装醉,想要蒙臣女来着……”燕灵醒悟道。
周衍收敛了笑意,指着周边的酒壶酒坛,回答道:“喝了可不少,自是醉了,不过是醉没醉透的差别的罢了……”言罢,又是举杯。
却被燕灵挡住,只问道:“七殿下早知来者是我吗?”
周衍只回答道:“能在画月楼里打扰我的人,除了寻弟心切的你还会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