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呆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那老铁匠也忍俊不禁,道:“你要打铁?小公子,铁不是这么好打的,回家好好读书去吧。”
江鼎见他们面露轻视之意,心中疑惑,暗道:这世上人为什么无缘无故就会看不起人?他们明明不认得我。
就听白希圣在后面道:“你别管谁来打铁,你这铺子我租下了,你要多少钱只管开口。”
老铁匠一怔,那白希圣可不是江鼎这样的少年,通身的气派,好像个贵人,他是得罪不起的,忙止住了学徒们的嘲笑,笑道:“这位大公子,这位小公子,若在往常,咱这小铺子一天挣不来几两银子,我租出去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外面正闹妖邪,我这里正是要紧处,可断不得。”
旁边的壮士青年道:“咱师傅是城里三家会打破邪兵刃的,如今忙的团团乱转,哪有时间让你玩儿?”
白希圣冷冷道:“五十两一天。”
老铁匠犹豫了一下,道:“抱歉,实在不是钱的事儿。”
江鼎道:“破邪兵刃?我看看行不行?”
老铁匠指着旁边的锦盒,道:“那里就有。”
江鼎打开盒子,但见一把崭新的大刀静静的躺着,他示意自己看看,得到许可之后拿在手里掂了掂,只觉得入手沉重,侧过光线一看,刀上暗纹遍布,隐隐有符箓之象。
原来是符箓,怪不得凡人也能伤害妖邪。符箓倒是不难,大抵是驱邪咒或者青光咒。这种符咒对付妖邪是好的,但对付一般修道士就没用了。
看来此法是道士所传,但只针对妖邪,断不肯因为破除妖邪就叫凡人掌握能伤害自己的武器。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很好奇,既然是符箓,就需要法力催发,凡人没有法力,怎么能使用这种武器呢?
他笑道:“师傅,你手边有要打的破邪武器么?”
老铁匠道:“我要打一把破邪剑。现在正在锻铁,要成型等下午。”
江鼎道:“那我能看么?”
老铁匠道:“公子要看,自然可以……”
江鼎笑道:“此外,我还想借打铁房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五十两银子,倘若现在不方便,那就晚上等你们关门我再借,如何?”
那铁匠道:“好,小少爷这么爽快,那就这么办吧。”
江鼎谢过老铁匠,转身出门。
白希圣跟着出来,道:“你要借铁匠铺做什么?”
江鼎道:“我要试试打铁。刚得了一块好材料,打一把顺手的剑来。”
白希圣道:“这我倒知道,是那块陨铁?铁匠铺都是凡火,如何能锻炼那样的材料?”
江鼎道:“我先熟悉熟悉剑性,至不济练练肉也是好的。”
白希圣皱眉道:“没听说过。”
江鼎笑了笑,抬头看时,天光已经大亮,腹中又开始饥饿,不免感叹凡人的脆弱,道:“吃饭去吧。”
白希圣道:“且慢,等等我。”
江鼎奇道:“等什么?”
就见隔壁一只白狐狸跳墙而来,跳到江鼎肩膀上,白希圣道:“可以走了。”
江鼎无语半响,走出大门。
来到街面上,但见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这市井的繁华并没有被外面的妖邪所影响。大街上各种生意齐备,有坐商,也有走街串巷的行商。
江鼎一面好奇的看着街景,见识人间繁华,一面寻觅吃食。
就见一家店铺门口,摆着笼屉,满屉都是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江鼎自下山以来,吃过的东西里就数白馒头好吃,一见之下舌底生津,便要进去。
白希圣立刻拉住他,道:“往哪里去?”
江鼎道:“我看这家就不错。”
白希圣鄙夷的看了一眼,道:“不错个屁,这就是最普通的二荤铺。你现在有钱,就应该吃好的,否则白来人世走一遭。走,我带你去吃。”
他领着江鼎走过几条街,见有一间三层高的酒楼,挑着水牌子,匾上写的是“会宾楼”,点头道:“这家的招牌是油焖鸡,陶锅鱼,看来不错,上去尝尝。”
江鼎似懂非懂,跟着他上去,刚一靠近,便闻到一股异香,不由脱口而出,道:“二师兄!”
白希圣皱眉道:“怎么五师兄完了又是二师兄?”
江鼎露出追忆神色,道:“二师兄房中,常有这种香气。”
白希圣哦了一声,道:“明白了,你二师兄够馋的。”说罢当先上楼。
小二殷勤的将两人接上去,白希圣自顾自的要了一间临窗的雅间,点了一大桌子菜肴。不过到底隔了这么多年,他也不知道人间食物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便只叫老板只管把拿手菜端上来,这位客官(指江鼎)有钱。
不一会儿,一桌酒宴就摆了上来。最中间是一个铜锅装的油焖鸡,鸡肉和土豆煮在一起,底下塞了炭火。酱汁浓稠,鸡肉鲜嫩,香气扑鼻。
江鼎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鸡肉和土豆在口中融化了,鲜美滋味溢满口腔,一直香到了心底。
珍馐美味!
书上见过的四个字略过江鼎心头,他仿佛一下感觉到世界都光亮了。
原来凡人还有这样一种幸福。
若是食物是这样的味道,怪不得二师兄房中常常带着“异香”。
连吃几口,江鼎才看见白希圣端正的坐在桌旁,筷子纹丝不动,奇道:“你怎么不吃?这地方不是你找来的么?”
白希圣道:“我在吃。”
江鼎一怔,回过头去,就见白狐正据案大嚼,鸡鸭鱼肉流水价塞进去,吃的汁水淋漓,雪白的毛色都挂了彩。
江鼎呆了一下,问道:“既然连吃饭都不能,你这具身体有什么意义?”
白希圣道:“自然有意义。有这具身体,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妖圣。没了身体,我只是一只单尾狐狸。”
江鼎想了想,道:“这算是虎死不倒架么?”
白希圣道:“虎?你说的是大虫么?那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比?”
江鼎道:“胖子不提当年肿。”
白希圣皱眉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鼎道:“跟在你昨天那句‘好汉不提当年勇’后面的。”
白希圣呆了一下,失声大笑,道:“你报复我么?好吧,真叫你刺了我一下。是啊,当年,我们都有当年,可是你的当年终究不能和我的当年相比。”
他长声道:“当年我为妖圣,是大障山之主,亿万生灵听我号令。我一言,能让百万妖军为我赴死,我一语,能叫一方雄杰被乱刃分尸,我一咳嗽,地动山摇。那时九天之内可以抗衡我的不过寥寥几人,就是你天心派的君圣老祖,若不靠暗算,能奈我分毫?”他说完这番话,见江鼎正在埋头苦吃,丝毫不理会自己,眉毛一挑,道,“江道友,你作为妖圣最重要的是什么?”
江鼎道:“是实力吧?”
白希圣摇头道:“成为妖圣,实力最重要。但当上妖圣之后,最重要的是脸面。”
江鼎道:“靠脸?”
白希圣道:“是脸面,也就是威信。万千妖族,都奉令行事,如何令行禁止,最重要的不是时时刻刻出去争斗,而是保持威信。妖圣就像是神龛里的神仙,是供人膜拜的,而神仙从不需要施展神通,只需要坐在那里,坐稳了,千万不可以倒下。”
江鼎道:“这我倒是可以理解。”
白希圣道:“一旦威信丧失,妖圣的身份就会蒙尘。对于普通妖众来说,会失去信心,不再甘心卖命。而对于更高层的人来说,一旦发现上位者力不从心,就会群起而攻之,将之撕成碎片。所以永远不要露出破绽,如果要死,就一下子死掉,否则下场还不如死得好。”
江鼎嗯了一声,这些道理他是没接触过的,天心派上下亲如一家,他无法想象一个全靠暴力和权力维系起来的体系要如何运转,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可是你身边一个手下也没有,装这大尾巴狼给谁看呢?”
白希圣瞪了他一眼,道:“说话就说话,不要拿随便什么畜生和我相比。这里虽然没有第二个妖在,但还有我自己。我自己同样需要精神的支持。一万年的耻辱,一万年的紧闭,虽然让我产生了滔天的恨意,却也让我动摇,让我麻木。我自己知道,纵我口出狂言,挥斥方遒,对自己却不比当初自信。墨幻真的存在,更让我恐惧,我不停的叫他废物,但你以为我真的只是轻蔑他么?我在提醒自己,不要失去信心。”
“为了保持信心,我要不断的调整自己的状态,不能萎靡,不能低头,不能放弃这一身妖圣的皮,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支持我直起身子,像妖圣一样活着,像妖圣一样行事,像妖圣一样奋斗。你还有苦恼伤心,追忆怨恨的权力,我没有。”
他目光闪动,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你从金丹坠落成凡人,受凡人的欺侮,也算是从云端坠落泥沼了,可你却没有感觉太多失落。只因为当初金丹的境界没给你带来多少好处,你没有享受过众人的追捧,无上的荣光,随心所欲的权力。所以你不失落,不至于消沉,这真是你的幸运。”
江鼎道:“你说的那些,我固然没有,但我所有的家人好友都在天心派。十多年的亲情感情,我生命的意义,最重要的亲人,一朝全部丧失,这其中的痛苦岂是你能明白的?”
他盯着妖狐,虽未出口,心中却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从未忘记。
妖狐虽然没听到,但已经看出了他的心声,同样的,他用眼神给出了无声的回答。
彼此彼此。
一餐饭默默吃完,两人如陌路一般回到了客栈。
下午,江鼎转去铁匠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