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横斜,淡淡的幽香透过纸窗的缝隙淡淡弥漫入室。
正对花啜茶的男子手指一动,放下茶盏,道:“炎儿,狄儿,你们进来吧。”
对面门扉一开,甄行炎、甄行狄兄弟走了进来,并肩走到男子面前,齐齐行礼,甄行炎叫道:“叔父。”甄行狄则称呼:“爹。”
那男子微笑道:“回来了?如何?”
甄行炎道:“还好。那小子……秋弟果然病入膏肓。”
那男子不动声色的笑道:“哦?你们坐下,慢慢说说看。”
甄行炎遂和甄行狄一起坐下,一五一十将自己兄弟去见甄行秋的事情说了,也说了自己怎么说话,对方怎么回答,最后怎么分别,事无巨细,交代的清清楚楚。
那男子听完,道:“原来如此,你们怎么看?”他见两人都是欲言又止,便点了甄行炎,道,“你先说。”
甄行炎沉吟道:“我先前还以为甄行秋只是绝道之体,凡俗人而已,现在看来,分明是个废人,说他明天就死,也未可知。”
那男子道:“嗯,还有呢?”
甄行炎道:“甄元诚带回来的那小子,修为还可以,和狄弟相似,性情强悍,也特别护着甄行秋。不过是个乡下野小子,没什么见识,又贪财,也不难对付。我们不对付他便罢了,若对付,直接拿些财宝给他,甚至可以让他成为我们的人。当然,他修为也不过如此,若是没有值得收买的价值,随便杀了他也不过举手之劳。”
那男子点头,道:“好,你觉得甄行秋毫无威胁?”
甄行炎道:“您教导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要轻视旁人,何况他是甄家子弟,想必也有不同寻常处。不过……也不必那么重视吧?”
那男子听了,笑而不语,又对甄行狄道:“你看呢?”
甄行狄道:“我也看那姓江的小子不算什么,胆气十足,但楞得很,没见过什么东西。可是我觉得想要通过贿赂让他成为我们的内线,不大可能。”
甄行炎道:“怎么,你觉得那小子那么忠诚?”
甄行狄道:“我不知道他忠诚不忠诚,不过我觉得甄行秋那小子是厉害人物,断不会给我们这种机会。”
甄行炎皱眉道:“那个废人厉害?何以见得?”
甄行狄道:“因为他不动声色,不管我们如何挑衅、试探,始终不落行迹。他旁边那小子都怒了,他一点儿怒容看不出来,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姓江的小子唯他马首是瞻,他肯定有许多法子笼络,撬他的墙角,是很难的。”
甄行炎道:“当真……那怎么办?”
甄行狄道:“其实他们俩的组合也有趣,一个有智计,身子却弱,一个武勇却肤浅,若是和在一起,姓江的能保护甄行秋不受欺负,甄行秋能指点那小子不受欺骗,混合起来,倒是没有破绽。可是要是分而治之,收拾他们哪一个,都是轻而易举的。”
甄行炎赞道:“还是狄弟周到,叔父,您看呢?”
那男子道:“我?我不看。”
两人对视一眼,甄行狄问道:“您……”
那男子道:“你们两个小子,不会以为我要亲自指挥你们去撕扯一个小字辈儿吧?那我也太闲了。我和大哥要对付的,从来只有甄乘风,那个得位不正的逆种。至于他儿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若收拾了他父亲,一个小孩儿也不算什么,若是不能收拾他父亲,他自然也不用提了。”
甄行炎道:“那我们就不理他了?”
那男子道:“我不管他,是我自重身份,你们小孩儿间的事儿,尽可自便,也算是一道小功课吧。”
甄家兄弟相继点头,表示明白,那男子道:“有两点要提醒你们,一是,不必太急。山府这几日有别的府在盯着,现在急着出事,凭白让别府笑话。二是,最好不要在府里,滴露观那位是不喜欢府里太热闹的。”
见两人明白了,那男子挥手道:“去吧。你们这些小辈儿,活得太轻松了,要不在府里练练手,我都不敢让你们去外面和其他家族争锋。你们若不成器,无量这孩儿都没个左膀右臂,实在辛苦。”他想了想,道,“狄儿留一下。”
甄行炎退出,那男子道:“甄行秋的事儿,行炎这孩子一定会上心,你就让他去。”
甄行狄道:“是。我看他很上心,不用我说他也会去。他若不去,我再拱把火。”
那男子点头,道:“其实山府这一亩三分地,终究轮不到我们。甄乘风有封侯,甄乘云有年纪排行,还有无量那个好儿子,我们再怎么也争不过。我们的利益在外面。”
甄行狄点头,道:“是啊,可是祖母一下子把东西都划给了二叔。”
那男子道:“外头的庄园我们经营了这么多年,岂是外人一张口就能划走的。不过他总要先鼓弄一阵。我们也不必急着跟他顶风头。先以稳守为上。你看着点儿彩富庄,那是我们的根基。”
甄行狄道:“我知道,咱们这么多年的积蓄都在彩富庄里。只要那票东西还在,咱们的根基就在。谁要想动彩富庄,先磕掉他两颗大牙。”
甄行狄出去,就见甄行炎等在外面,招手道:“老弟,一直等你出来,我就想问问,咱们下一步怎么出手?”
甄行狄怔道:“什么出手?哦,那个啊。”他心里暗自鄙视,这甄行炎虽比自己大几岁,却是狗肚子里撑不了二两酱油,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还当成大事。
但他既然要利用甄行炎,自然不会扫兴,道:“兄长先来,小弟追附骥尾。”
甄行炎道:“好。我刚刚已经想好了,先收拾姓江的。”
甄行狄道:“为什么?”
甄行炎咬牙道:“策略问题。要按顺序来。断其羽翼,然后再刺其本体。何况那小子是什么东西,外姓人竟然能得你我一样的供奉,我岂能容他?我先收拾他,让他知道他这卑微之躯,根本不配在山府立足”
甄行狄暗自冷笑,心道:这是嫉妒人的供奉了吧?这小气鬼也就如此眼界了,道:“好啊,那小子傻乎乎的,随便做个套儿他就往里钻。都不用我们亲自出手,找个门客对付他就是了。”
甄行炎点头道:“正合我意,回头咱们商量一下具体的方案。”说着先行离开。
甄行狄嘟囔道:“我哪有那闲工夫?无聊。”说着快步回了自己的住处,叫道,“去把皮易龙那老狗给我叫来。”
“你是说,甄行炎不阴险,甄行狄也不凶狠?他们是装出来的?原本是什么样的?甄行狄比甄行炎聪明?”江鼎奇道。
甄行秋微笑道:“原本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两个的模式是固定搭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江鼎没听过这句话,结合了刚刚的情形,道:“就是一个来文的,一个来武的?”
甄行秋道:“是啊。他们的角色是分配好的。而且分配的形式很简单,年纪小的唱红脸,因为年轻毛躁,说得过去。既然角色都是预先设定的,他们表现出来的性情又如何值得相信呢?至于他们到底下面是什么性情,日久见人心,慢慢看吧。”
江鼎暗暗点头,突然心中一动,道:“他们这样配合的组合,跟我们差不多吧?”
甄行秋笑道:“举一反三,不错。我们也是一样的,事先分配过角色么。一文一武,也是互补。从他们看来,我们就像一面镜子的正反面,能合不能分。”
江鼎心中突然一震——很久之前,他也曾听有人这样比喻过,妖狐曾经这样说话它和妖圣的关系。他心中隐隐觉得,这不是个好比喻,岔开话题道:“即使是镜子,也有正反。我和你刚刚也是你做正面,我是反面。那他们两个之中,哪一个是主导呢?”
甄行秋笑道:“你这是为难我。我说了,看不出来啊。不过非要说的话,两个人应该都不是。”
江鼎奇道:“怎能都不是?”
甄行秋道:“后面应该有其他人。或许是我哪位叔伯安排下的场面?”
江鼎皱眉道:“他们那么闲?大长辈亲自坐镇,指挥小辈儿们撕斗?”
甄行秋道:“虽然我觉得那几位叔伯确实闲得很,心眼儿也确实不大,不过他们也不会总盯着我。无非是第一天,要摸摸我的底细,心中有数罢了。他们的心思,还是要用在我父亲身边。所以这一阵时间,不必管长辈们,对面就是那两位兄弟,也许是一位。也许一位也没有。取决于他们心胸的大小和无聊的程度。”说罢微笑。
江鼎道:“假如说……有那么一位无聊的人,他要对付我们,会怎么样?”
甄行秋笑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江鼎道:“既然是一个镜子的两面,总得把镜子打碎。会分而治之么?”
甄行秋道:“大概吧。如果有心的话。再有心一些,或许会攻其弱点。”
江鼎眼睛一亮,道:“所以刚刚你怕他们找不到弱点,就主动制造弱点交给他们了?”
甄行秋笑道:“正是如此。譬如我虚弱,没有修为,可以正面进攻。你则相反,修为不错,但头脑简单,脾气率直,见识短浅,可以骗,可以哄……哈哈,你别撇嘴啊,为了给你制造这个弱点,我可是花了心思呢。”
江鼎嘴角抽搐,道:“那他们会来骗我么?”
甄行秋道:“你想试试么?”
江鼎道:“不想试,但他们若来,我能不接着么?总不会怕了他们。”说完这句,他皱眉道:“我不怕他们,自问虽然并非聪明绝顶,也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但是你怎么办?他们若恃强欺弱,你如何应对?我总不能老跟着你。”
甄行秋笑道:“你觉得我傻么?”
江鼎一怔,道:“当然不。”
甄行秋道:“却又来?倘若武力果真是我的弱点,我会主动暴露么?”
江鼎“哦——”的一声长叹,看了他的样子,也便不问了,道:“是我多余了。对了,那个无量哥以后会对上么?”
甄行秋道:“别人不知道,只有他,我可以说,一定会。现在不会,等他出关了,早早晚晚,肯定有一场好架。”
江鼎道:“为什么?”
甄行秋道:“因为我还没见过比他更无聊的人。”
笑了笑,甄行秋道:“三天两日之内,山府方寸之间,料想他们不敢如何。可是你若要出门,那边要小心了。不如抓紧修炼,实力强上一分,危险会少一分。”
江鼎道:“这个自然。修炼为本,我绝不会忘记。只是平时还能来你这里学习么?”
甄行秋道:“当然。说起来,我刚刚想到了个好题目,能教你人心进退之道,下次来时,我教你下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