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签字笔,很顺手,卢灿龙飞凤舞的签上自己的大名,中英文都有,旋即,与对方交换,一式两份后,他站起身来,与对面那位那位老者握手,微笑、留影。
菲律宾巴列维农场与东瀛伊藤忠商事的合作,正式达成,现场响起一片热烈掌声。
工作人员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准备庆祝。
走向台上的那位淡青色和服女子,头发高高婠起,斜插一根飞云钗,身段柔美,一步三摇,端着托盘,盘中放着两杯清酒,“父亲大人,还有卢桑,请!”
妖娆女人自然是会津美智子,与卢灿签订合约的是伊藤忠商事的社长会津淳一。
女人百变,此刻的美智子,由内到外散发着一股东瀛女人的温婉,看向卢灿的眼神,似乎能拧出水来。
“请!”“请!”卢灿和会津淳一轻轻碰杯后,都放在嘴中抿抿。
两位主事人端杯之后,大厅中顿时热闹起来,众人纷纷举杯,就近找人碰杯,畅谈,欢笑。
“这是一场共赢的合作啊!”会津淳一看看还未退下的女儿,又将目光挪回到眼前年轻人身上,这句话像是和他说的,又像是自我感慨。
共赢?貌似是这样的。
这次合作,巴列维农场找到最大的粮食销售渠道,对方每年承销一万三千吨大米和一千一百吨的木薯粉,此外还有一些豆类、杂粮。
伊藤忠商事则找到距离更近、且更适合东瀛市场的粮食供应商。
在此之前他们距离最近的粮食供应商是澳洲最大的农商公司GrainCorp(谷物公司),以小麦为主;再远一点,就是北美的粮食大亨ADM公司(世界四大粮商之一),他们的供应,以玉米为主。
“合作愉快!”卢灿点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说法,其实他很清楚,这次合作,对伊藤忠商事更重要。
为什么这么说?这要从东瀛人的饮食习惯和东瀛市场巨大的需求量说起。
东瀛的粮食自给率(按热量计算)只有36%,巨大的市场,无论是东瀛粮商还是国际粮食巨头,无不觊觎。伊藤忠商事现在是国内排名前四的粮食公司之一,可惜还不能一统天下,但是,从这次合作中,会津家族看到登顶第一的希望,这与东瀛饮食习惯有关。
东瀛人习惯大米,海鲜,对玉米和小麦的需求量,相对较弱,而此前大家平分市场时,拿出来的东西都差不多,合约签订后,伊藤忠商事明显走在产品优惠的前列——巴列维农场提供的主要产品是大米,显然更符合东瀛人的习惯需求。
尽管巴列维农场提供的量不大,可市场拼杀,拼的就是一线先机。
伊藤忠商事如果不能利用这一点来扩充市场,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企业。这也是伊藤忠商事不得不退让,同意巴列维农场付款条件的原因。
“下午……如果有空的话,去我家做客?我父亲对卢桑在东京的行为,很感兴趣。”会津淳一举着手中的玻璃杯,与卢灿再次碰杯时说道。
这句话可是两位老者的邀请,回绝不了啊——会津淳一今年六十出头,会津簌平今年八十好几。
“非常荣幸!”卢灿微微颔首,痛快的答应下来。
“那行,稍后我让美智子联系你。”
呃?怎么感觉这老家伙话中有话?卢灿看看身侧的美智子。
美智子听见两人的谈话,双手叠在小腹上,面带微笑,微微躬身。
此刻的她如此雅静,哪有内陆遇到时的嚣张跋扈、前倨后恭模样?卢灿很像将她那层虚伪温婉的皮揭下,然后将站在身边一直没开口的温碧璃推到她面前,告诉她,什么才是真正的“恬静”“温婉”。
这次,阿璃表现极好,带领巴列维农场经理阿诺格,销售总监泰弋尔等一帮人员,圆满的完成这次合作谈判。
昨晚,被自己好好奖赏一顿,她第一次和阿欣联床,有些放不开。想到这,卢灿忍不住回头看看这位贴心助理,正撞上她那水汪汪的眼睛。
不行,今晚回去还要奖励。
……………
拜见会津簌平的地点,吓卢灿一跳——不是会津家,而是圆满院门迹!
门迹是东瀛的佛教用语,又作御门迹,为东瀛寺格(这个词我觉得熟悉逼格的人都不需要解释了……)名称之一。
挂号为“门迹”,那一定是一家正规的寺庙,可是尼玛的,前缀可是“圆满”二字哦。
日语中的“圆满”,通常含有“去世、逝世、涅槃”的意思,也就是说,所谓的圆满门迹,就是一处盛放死人骨灰、灵柩的寺院!
这老家伙怎么回事?怎么跑到“供养墓(骨灰盛放)”的寺庙中静修?
见卢灿瞪大双眼,吃惊的模样,美智子解释道,“我的祖父信奉真言宗,常说生如夏花灿烂,去如秋萤扑火,当无怨无悔。所以,他老人家也就不会有什么忌讳。”
卢灿心中腹诽,当年前往中国大陆攫取财富,就是你口中的夏花灿烂?为军国主义帮凶,真的死而无悔?
路上,美智子向卢灿和温碧璃两人介绍这座寺庙,还蛮有历史的。
北海道圆满院门迹是京都圆满院的分寺,而京都圆满院是宽和三年(987年)创建,创建人为村上天皇的第三子悟门法亲王,典型的亲王级门迹,可以理解为二等寺庙。
二等寺庙建立的分寺,自动降为三等,等同于国分寺(诸侯国自己建立的寺庙)。
北海道的这家圆满院门迹,建立于江户末期,距今已有一百五十年历史。会津簌平在七十五岁那年彻底退出伊藤忠商事后,就搬到这里清修。
地上依旧有积雪,树木呈现季节的灰黑色,高低错落的缓坡、延伸到远处的颜色幽深的松柏……寺院的建筑不多,三五栋,掩映在众多松柏中,很有层次感。这里并没有香江各大寺庙那种香火缭绕的朦胧,给卢灿的印象,更像江南园林的清幽。
“这是灵柩寺?”灵柩寺是香江对盛放骨灰的法寺的统称。温碧璃睁大眼睛,拉着卢灿的手,难以置信。
在香江,类似的寺庙不少,要么是宏伟的,要么是喧闹的,要么是阴森的,唯独没有清幽的。她在车上听美智子介绍,还小小担心一把,这一下车,倒把她镇住了。
“请吧,两位?”美智子眼睛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火光一闪而过。没再父亲面前,她自然就没那么贤淑,“这里是门迹,请尊重这里的寄居灵魂。”
温碧璃轻啊一声,慌忙放开卢灿的手掌,卢灿对这里的规矩也不了解,还以为真的不可以牵手。
三人前后脚踏入宽斗檐的寺庙内。
没见到佛像,进门看到的第一件物品就是文物——一件高为两米五,宽幅为四米的落地四屏风,图案是仙鹤飞天图。
“卢桑,您能看出这是谁的画作吗?”美智子明显想要刁难他,用身体挡住画作的签名题跋,两只手捧在胸前,一副求教的模样。
嗯?入门还有门槛?大爷不教训教训你就不是中华好儿郎!
温碧璃的神色有几分恼怒,这不是待客之道吧?正准备开言斥责,卢灿轻轻拉她一把,盯着美智子一眼,这考核,不知是会津美智子的意思,还是会津簌平那老家伙的意思?
像这种陌生画作,想要鉴定作者,尤其是异国他乡的画派,真的很难。
可今天卢灿想要试一试——如果是会津簌平主导的测试,那他稍后一定会给自己个说法。如果是会津美智子的私自行为,这女人欠教训!
卢灿示意温碧璃等在一边,他先后退几步,通览这幅画作。
这幅画作,表现的主题为仙鹤飞天,与这座寺庙的属性非常契合,色彩搭配及其单纯的装饰性处理,表现突出,这就是寺院定制的装饰画,画作风格为狩野派。
画面表现不错,云雾的曲线,仙鹤展翅很有力度和动感,可惜,在色调的运用以及飞鹤的形态上,偏于中规中矩。
卢灿得出第二个结论:其画作有一定的匠气,其作者算不得真正的大师。
他又上前一步,伸手在屏风木框及画面上摸摸,再度确定年限——这就是一幅为圆满院门迹创立而绘制的装饰性屏风,与寺庙同龄。
门迹开寺的画作,一定不会请无名画家的,那么问题来了,符合条件的,在1830年左右的狩野派知名画家都有谁?
这时,就考核一位鉴定师的功底深厚程度——这种排除法,需要熟记大量的资料。
狩野尚信?不太像!1830年前后,狩野尚信二十出头,圆满院门迹瞎吗?请一位二十岁的画家创作临门屏风?显然不会。
狩野探幽?倒是极有有可能,他此时三十左右,正值创作高峰期,画过不少壁画和屏风画,画技也显然还没有到顶峰,而且,狩野探幽在1838年出家,说明他和寺庙有些缘法。
会是他吗?
可是,卢灿的直觉感觉不对。
狩野探幽的画作,他在前几天的博物馆之行中,看过不少,以“汉画”之风为主,色调柔和,尤其是在他的《孔子与两个门徒》作品中,表现尤为突出。
卢灿很快又将狩野探幽排除——画风不对。这玩意很难改变的
谷文正安?也就是谷文晁,江户后期东瀛画坛巨擘,时间能对得上,可是与狩野探幽一样,他学习的是中国南宗及大和绘画的影响,偏向于写意。
…………
卢灿挠挠头,短短片刻,他脑海中闪过至少二十名狩野画派的作家,可基本上和这幅画作都有距离。
嘶……
旁边温碧璃急的不停的搓着羽绒服的领口,而会津美智子则笑得如同小狐狸般得意。
难道真的是狩野山乐?
刚才卢灿也想到过这位,而且这幅画的风格与狩野山乐的风格最为贴合。之所以没有将他考虑进去,因为这家伙在1830年就已经瘫痪,缠绵病榻五年,1835年去世。
难不成他在病榻上创作的?
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还真是这样!
只有在病榻上创作,才能解释为什么有匠气——大幅画作需要旺盛的精力创作,他躺在床上,怎能做出好作品?
而狩野山乐也正因为缠绵病榻,才更希望创作一幅寺庙临门画,为自己祈福!
越想越觉得对路,卢灿啪的打了个响指,“狩野山乐!对不对!”
会津美智子吃惊的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啪啪啪……”
屏风后转出一位白发青衣的老者,眼睛盯着卢灿,不停的鼓掌。
不用说,这老家伙就是会津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