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深秋没有北方那么凛冽干脆,但其寒冷却是一层一层浸透到心脾里去的,这种丝丝缕缕的冰凉总能使行人们欲罢不能,只得夹紧了大衣在路上行色匆匆,不问世事,加快脚步向目的地奔去。
沈郗眠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内,抖落满身风霜。
“这本书你不是早就看完了吗?”他看着席遇手上的《安藤忠雄论建筑》,略感不解。
“重温。”不紧不慢的嗓音,清凉,慵懒。
沈郗眠不明觉厉。
沈帅哥其人吧,风流肆意,花天酒地。
平生只有三大爱好:美景,美女,以及能做美景的美女。
可他却偏偏对比自己大一岁的表哥席遇,存在着一种近乎执念的崇拜。
例如吧,当他们一群小屁孩幼时还在玩奥特曼恐龙玩具打群架时,席遇已经能用积木搭建出一座豪华版宫殿。
例如吧,每当他跟别的男同学为了女同学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之时,他幻想中的场景都是席遇会将书包往地上重重一扔,大骂一声:“敢欺负我兄弟,你们活腻了吧!”之类的古惑仔情节。可是没有,他的表哥只会默默地掏出手机,拨打热线电话:110。然后站在一旁冷漠平静地看着他被别人打。
例如吧,席遇似乎没有青春叛逆期似的,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球不泡妞,能引起他兴趣的只有两样东西:小时候是积木,长大后是建筑。
再例如吧:每个男孩的初恋几乎都是沈佳宜,可席遇的初恋却是......席遇没有初恋。至于这点为什么会提出来呢,因为沈帅哥觉得,表哥能在众多漂亮女生的骚扰之下还能独善其身,洁身自好,实在是一种逆天的本领。
正如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所不能为。
所以他沈帅哥拼死拼活地凭着他的摄影作品特招进了C大的摄影系,而席遇来C大却只是退而求其次的结果。
想想他从小没有被这巨大的光环而碾压得性格扭曲,也是十分不容易啊。
可他没有想到,这样的表哥有一天竟然也会发展出第三兴趣。并且这项兴趣显然凌驾于积木和建筑之上,那就是他的表嫂。
于是从此以后,他不仅活在席遇的压迫之下,更要活在表嫂以及她的闺蜜,那个丧心病狂的“减压”的淫威之下。
呃……他说表嫂是兴趣这件事,席遇应该不会知道吧?
席遇放下书,起身来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湖光潋滟,心中思绪万千。
有什么能勾起他的心绪?
他的系主任,那个看似懒散和蔼,实则深谙世故的男人曾开玩笑说:席遇席遇,遇之则成,是非祸也。
他不以为然,觉得就这样一成不变过完下半生,似乎也不错。
不要发生什么,也不要期待什么。
但命运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它会在你不经意的瞬间,安排你一生的宿命。
从此,上穷碧落。
此后,一生牵绊。
那日在校园里,他只是无意中瞥见一个侧影,眼神却再也移不开分毫。
那女子,灰色大衣,长发婉约;手拥鲜花,玉指纤细;不染尘埃,遗世独立。
顾盼生辉间,撩人心怀。
只是,眉眼淡然,渲染着若有似无的凉意。
而后,她向身旁的人指着前面的一座建筑,眉目间,是掩不住的明媚夷愉,双瞳闪亮,似有光彩溢出;朱唇轻抿,无声胜有声。
他不懂,不懂为何一个人脸上能有那样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
他不懂,不懂为何自己会停留目光,心跳剧烈。
在她转身须臾,唇角微勾,流转着笑意,倾尽世间温柔。
在时光沉浮中,这一刻,隽永。
是了,他终于懂了。
终是逃不过命运,在二十岁那年,遇见她。
当时,北京时间下午十六点零四分。
他心上有异样的感觉,面上却不动声色,长久以来的冷静自持已磨炼出了他的性格,不会轻易冲动。
稍一愣神,他看着那道身影走远,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
他抬起头,看到她指着的那座建筑,深灰色砖墙上,“艺术学院”四个字似乎烙印在他的心头,此后越发灼烫。
“看什么呢?!”沈郗眠手搭上他的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未看见有什么不寻常,遂摸摸鼻子道,“我拍完了,咱们走吧。”
他垂下眼,掩住眸中神色。
“噢!再陪我去尚德买个手抓饼吧,好久没吃了,怪想念的。”沈郗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早已做好了被冷漠拒绝的打算,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出来。
对面静默了几秒,却换来一句“走吧。”
沈郗眠有些不可置信,以为表哥今天终于良心回归,开始关爱弟弟了。
席遇一直心不在焉,在等待沈郗眠买饼的途中,出了店铺,站在路边打电话。
隔壁一家面包店里,倏地传来一声惊呼。
“你怎么买这么多,一天一个也吃不完啊!”
他微微侧首,噢,是她。
她怀里抱着一大堆面包,听到同伴的惊呼,秀雅的眉微微蹙起,面上似有动容。
同伴以为说动了她,倾身替她分担了一半的面包,想要放回去,她却眼疾手快地将其拦住,一脸正色道:“没关系,一天一个吃不完,那就……一天吃两个吧。”
同伴一脸无奈,二人忽而相视一笑。
他竟然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她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笑容呢?她怎么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呢?
她应是和自己一般,外表强硬,无坚不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就行了吗?
难道他判断失误,他们并非同类?
他有些烦躁,电话也打不下去,被走出来的的沈郗眠招呼着离去。
后来过了几天,沈郗眠邀他一同观赏自己最近洗出来的照片,他本欲无视,却发现其中有一张,上面的女子太过眼熟,那笑容也太过刺眼。
他伸手拿起,摩挲着照片边缘,指尖越发用力,眉间却越发松动。
他觉得,自己可能魔障了,不然此后的梦里,怎么会都是同一个人。
他终于决定,要找到那个人,要再看看她的笑容,要看看她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可是,他找了将近一年,也没有找到她。
似乎他那日看到的只是一个幻影,是海市蜃楼,是剪影泡沫,是他碰触不到的幻觉。
只是每次心痒难耐之时,会画一幅她的素描。
后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果真在艺术学院的迎新晚会上再次遇见她。
原来,她叫舒觅。
舒服的舒,寻觅的觅。
艺术学院,广播电视编导系大一新生,舒觅。
原来,那年的她还不是C大的学生,怪不得……
只是,得知她名字的途径却让他有些烦闷。
他一直思考该以怎样的方式接近,才不会惊扰到她。想了半个多月,也没有任何头绪。
可咖啡馆的再一次碰面,让他坚定,不管以怎样的方式,先接近再说。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好奇别人的世界,第一次想要去挖掘、去认知,也是第一次,想让一个人走进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