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小月听完廖婉玗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她被震惊的好一会没说出话来,末了眨巴眨巴眼睛,回过神“呸”了一声,“我瞧着她像个人似得,没想到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廖婉玗抿着嘴,嘴角动了动。
“那后来怎么了?你回来之后他们到底怎么解决的?”
“我不知道。”廖婉玗垂眸,几秒种后又抬起眼帘正视辛小月,“我本来,是想要报复她的。可我后来想起她还有两个孩子……”
辛小月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考虑她的时候她考虑过你吗?抓错人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放掉你,反而想的是怎么灭口,这种人你还能为她着想我也是佩服你。”
“也不是吧……”廖婉玗安抚地拍了拍辛小月手背,“我最后没帮她。”
听完这话辛小月好想才满意了,她点点头,“这就对了。这事情你跟督军说了吗?”
廖婉玗摇头,“我并不打算说,你也不要说。”没必要对马兴文一家赶尽杀绝。
房门外忽然传来些许细碎的声音,廖婉玗忽然停下正在说的话。辛小月显然也听见了,她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猛然一下打开房门,就见到乔敏芝慌张地抬头看着她。
辛小月知道廖婉玗是替乔敏芝遭难,也知道乔敏芝早前根本不将她说的话当回事,这会看见乔敏芝站在门口,面色就不怎么好看,一开口,连带着语气也硬邦邦的,“你要干吗?”
乔敏芝其实已经在门外徘徊半天了,她自我安慰了好一会廖婉玗被绑跟自己没关系,可是想起那个被送上门的纸条,终究还是不能安心。
“我来看看她有什么需要不……”
辛小月冷哼了一声,“我看谢夫人巴不得我们小姐回不来,这会假惺惺装什么女菩萨。”
廖婉玗从里屋走出来,轻轻地推了辛小月一把,“你先出去吧,我跟谢太太讲几句话。”
辛小月现在觉得乔敏芝装了一肚子蛇蝎心肠,并不放心廖婉玗跟她单独相处,磨蹭着没有动。
“去吧,没事,就说几句话。”
好不容易把辛小月哄走了,廖婉玗侧身示意乔敏芝进屋。冯桂巧的事情,她并不想叫谢澹如知道,但并不意味着她不会跟乔敏芝说。那毕竟是她嫂子,要绑的目标还是她,廖婉玗觉得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至于,乔敏芝知道后要不要告诉谢澹如,那这事情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她跟乔敏芝讲的不太详细,只说了买凶的人是冯桂巧,乔敏芝听后大约是被震惊了,好半晌缓过劲来,只讷讷地说了一句“报应”。
廖婉玗从她这态度就看得出马家两兄弟的死跟谢澹如脱不了干系,但那件事情孰是孰非太过复杂,也不是她一个局外人能够说得清楚的,所以她完全不去考虑。
“我跟你说这个事情不是要让你觉得愧疚,只是她好歹是你嫂子,两个孩子年纪也不大。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应当比我更加明白,所以,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做主。另外……”廖婉玗停顿了一下,“后天我就走,回上海去。”
乔敏芝一只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目光也是落在地毯花纹上的,直到听廖婉玗说她要走,才缓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她,“你再多住些日子也没什么的。而且……他知道你要走吗?”
廖婉玗扯了嘴角,笑意转瞬即逝,“这事情跟督军没什么关系。”
乔敏芝听完这话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你走也好,其实,那军令已经下来了,直、皖两军都要调配兵力支援东北,只是他一直没有给回复。上海到底还是安全些,尤其是使馆区,日本人不敢轻举妄动。”
廖婉玗没想到自己才与世隔绝了十几个小时,外面就已经变天了,她蹙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已经打起来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其实真要说,还是昨儿凌晨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对外通讯几乎是断了。现在的东三省像个孤岛似得。”
廖婉玗能够想象到“孤岛”的情势有多严峻,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怜东三省的普通百姓了。”
乔敏芝难得撇开对廖婉玗的主观情绪,就发现两个人其实还是可以心平气和聊天的,“我其实不想让他去。”
“那不是违抗军令?”廖婉玗有些意外。
乔敏芝哂笑了一下,“什么军令不军令的,就算直军一个人都不出,那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种事情廖婉玗不大懂,也就沉默着没接话。
“但他跟彦之认识好些年了,虽然不常联络好歹也还算是朋友,这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也幸亏南边不知道。”乔敏芝说道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我应该跟你道个歉,然后还得谢谢你。”
廖婉玗刚要开口就被乔敏芝给打断了,她说,“我一直以为谢霄是个跅弢不羁的人,毕竟,按照我之前对他的了解,他在鹭州名声不算好。但现在看来,其实也不尽然。至少,我们结婚之后他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乔敏芝说道这里沉默了两秒钟,仿佛是在心中组织语言,“我希望,你能劝劝他。”
廖婉玗疑惑地“嗯?”了一声,“我劝他什么?”
“劝他不要管东北的事情。”
听完这话廖婉玗忍不住蹙了眉头,“那等到打上直隶地界了在管?”
乔敏芝被她给问住了,尴尬地吞了口唾沫,“我以为……”她以为廖婉玗多少对谢澹如应当是有点心思的,不应该愿意叫他去冒险。
廖婉玗摇摇头,“这事情只能他自己做决定,去有去的道理,不去有不去的道理,你跟我都不应该去干涉他的决定。再说,我觉得他也并不是轻易就能被干涉的人。你既然调查过他就应当知道他在鹭州时候的事情。”
乔敏芝知道她说的是谢澹如在鹭州枪杀过一个日本军官的事情,也正是那件事情,才促使谢父将谢澹如送到北边来。
这一日的对话最后结束的并不算愉快,但也不至于严重到不欢而散,乔敏芝离开廖婉玗房间的时候心里头有些失落,那份失落并不来自于其他人,反而恰恰是因为她自己。
站在走廊里茫然四顾,她忽然间发现及时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自己对谢澹如似乎仍旧是半点都不了解的。不然,她何至于生出想要左右他决定的荒唐想法呢?
她想将谢澹如变成自己的附属品长长久久地绑在身边,可惜并没有这样的本事和魅力,自己甘愿放下身段去做他的附属品,人家又似乎也并不领情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乔敏芝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就算谢澹如心思不在她身上,她也仍旧还是不想结束这个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
因为东北局势不好,有些能力和钱财的人都在携家带口的南下避祸,所以廖婉玗走的时候比早前北上更加曲折,好不容易回到上海,也没忘记履行当初答应“八角帽”吴龙飞几个人的事情。
周平海见她回来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一面跟她说白浪前前后后找过她两次,一面简单的讲了讲开战后的上海局势。
这期间的租界区除了偶有学生和工人群情激奋,组织了两次在日使馆门前的示威游行,导致公共租界进出都要核查证件外,整个上海看起来与早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胡同里的咸浆和粢饭团涨了价格,小馄饨里荸荠多过肉。廖婉玗难得听见周平海跟她说工作之外的事情,一边翻看报表一边笑眯眯地听。之后趁着周平海端杯子喝水的功夫,才提起了白浪的事情。
“白先生说过什么事情吗?”
周平海早前的白瓷杯子被一个不讲道理的客户给打碎了,一气之下换了个珐琅的,这玩意俗称“搪瓷”,里头胎体是白铁,经得住摔打。
他放下杯子摇摇头,“我倒是问了,但可能不方便说?”
廖婉玗点点头,想着处理完手头上积压的事情就联络白浪问问,这人的身份她知道,所以才更加觉得他不会无事轻易联络自己。
“周经理,兴许过些日子东北的事情会波及到上海来,最近一定要特别仔细。汇率开始跌,物价应当还会涨,如果有人来兑款十万元一下的直接兑给客人,另外停止我们兑换美钞的业务。”廖婉玗歪着头想了一下,“我来的时候看到街边好些个当铺都停业了。”
周平海也赞同停止对话美钞的业务,“那黄金呢?若是有人拿现钞来兑,我们给吗?”
廖婉玗心里头盘算了一下,“熟客可以兑,但没在咱们大通沪存过款子的生客就算了。我昨天回来的时候还听师兄说了一嘴,现在假钞比真钞多。”
关于国资银行,初建的时候就有一大群人跳着脚不看好,廖婉玗已经算是另辟蹊径做的很成功的了,此刻也还是能够感觉到有些气短。
周平海本来都端着杯子准备走了,忽然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前天上午,五先生来过。看见我好想还挺意外的。”
廖婉玗知道五先生意外什么,毕竟当初在哪小包厢里募股的时候,她说的是要建个女子银行,但实际情况并没有这么顺利,读书识字的女性并不太多,了解银行业又有管理经验的就连外资银行都没有。她也是迫于无奈才聘请了周平海。
“五先生说什么事情了吗?”
周平海摇摇头,“兴许也是不方便?”
廖婉玗略一思索,拿起了办公室的外线电话,先给书寓里的五先生拨了过去。
这时间正是书寓“先生”小姐们起床的时间,伺候裘素的大丫头操着软绵绵的上海话接通了电话,听说是廖婉玗,拖着电话线将话机扯到了梳妆台前。
两个人先是互相问了好,又聊了聊眼下乱糟糟的形势,裘素才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她想赎身回苏州老家去,所以,要撤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