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素是大通沪的第二大股东,此时想要撤股,廖婉玗虽然为难,但人家想要赎身离开上海,她也能够理解。
在心里头快速地盘算了一下,廖婉玗请求裘素给她两天时间,两天后的上午九时,与她约好,一块在大通沪见见律师。
其实对于现在的大通沪来说,裘素一个人想要转让股份没什么太大影响,但多数人哎跟风,当初合股的人中其他几个都是裘素一个圈子里的姐妹,廖婉玗怕的是,知道裘素想要退出,别人也会跟着凑热闹。
果然,两天后上午到大通沪来的还真不止裘素一个人。
周平海看了廖婉玗一眼,心里头对这几个扎堆想要撤股折现的女人没什么好印象,他想着婊子就是婊子,上海还没受什么影响呢,就已经开始想着怎么自保了。
但廖婉玗反而看起来没什么不好的情绪,她和律师一条一条地确认条款,又不厌其烦地给她们解释拿到手的钱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等到彻底给她们说清楚弄明白签好转股合同,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张鼎云知道这事情的时候本来还想自己出钱购下一部分来,可才提了个话头,就被廖婉玗给拒绝了。一开始他以为廖婉玗是找到了新的合作伙伴,追问之下才晓得原来她把自己手里握着的十几亩地全卖了。
现在的廖婉玗,是大通沪唯一的老板,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个局势瞬息万变的年月里,她将独自承担大通沪可能面对的任何风险。
由于这几日事情实在太多,廖婉玗把白浪找过自己给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他听说廖婉玗回来了将电话打到唐家,她还没想起来。
麦管家这些日子前前后后接过白浪两三次的电话,但每次挂断都还是有点激动,她看过白浪好几部电影,从默片一直到有声电影,白浪演一部她看一部。
廖婉玗听说这事情的时候打趣了麦管家几句,去见白浪的那天上午,她还答应要帮麦管家要张白浪先生的签名小相来,可等到白浪把找她的目的说完,她就把事情给忘了。
“自救会是什么?”廖婉玗问完这话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接着发现他们附近一桌客人也没有,才放松了些。
按照她的猜测,白浪跟她提起的东西,大约都跟那边脱不开关系。但她其实是个没什么信仰的人,对于政治并不敏感,唯一坚持的就是国家不容外人欺负践踏,在深刻的她还没想过。
白浪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薄唇浅浅地笑了一下,“简单点说,就是一些合得来的爱国人士组成的一个小团体。”
廖婉玗右手握着咖啡杯,拇指摩挲着杯口边缘,“那具体做什么呢?”
“有力出力,有钱出钱,略尽心意吧。”
她点点头,但仍是似懂非懂,“可我……没钱也没力啊。”银行里的款子都是储户的,她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点东西,才都卖了个干干净净,廖婉玗觉得自己就快一穷二白了。
白浪并不打算现在就跟她说太多,“也不是一定要做什么,你是个做银行的,多认识些人总是没坏处吧?”
这是实话,别说廖婉玗做银行,就是其他行业多认识几个人,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有大用处,“那要交会费吗?”
白浪听完这话忍不住笑了,他不知道大通沪的股份才被廖婉玗全都买回来,自己面前的小姑娘除了按月领的薪水之外没什么别的余钱,就觉得她挺会过日子的,“不用的,偶尔有聚会的话有空你就来,没什么强制性。”
廖婉玗觉得这事情还挺不错,但她也并不是全然相信白浪的,只是她现在还没想明白,白浪为什么要介绍她入会,或者是说,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白浪费心的地方。
两人在咖啡厅坐了半个多钟头,聊完“自救会”的事情她又问了问胡飞飞,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跟胡飞飞几乎是断了联系,至于皮特那边,若不是逢年过节的正经日子,她也并不跟这位救命恩人走动太多。
听到皮特的名字,白浪沉默了几秒钟,“他离开上海了,就前几天,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离开了?”廖婉玗也疑惑了,按说这人要走应当会跟她说啊,“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
白浪回忆了一下,“七八天之前吧。”
廖婉玗七八天之前刚从天津回到上海,没听说皮特来过电话或是给她留过什么口信,“去哪了你知道吗?”
“也不知他从谁哪听说了西北一个叫敦煌的地方,跟飞飞说想去看看。”
廖婉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也不知道此地有什么特殊之处,“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白浪“呵”了一声,“不回来也未可知。”
廖婉玗听到“不回来”三个字忽然想起胡飞飞那双笑中带泪的漂亮眼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明天下午三点钟,你到这个地址来。”白浪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一面印着他的名字,另一面用钢笔写了一个地址。
廖婉玗结果过来看了一眼,正要开口应声,就被白浪给打断了,“别跟任何人说,你师父和你师兄也不行。”
这话讲得严肃又神秘,廖婉玗看着手上的卡片,心里头有点不安,可白浪似乎不打算在多说什么,他站起身来系好洋装外套的扣子,拿起桌上的薄呢子礼貌待在头上,末了在外套口袋中去处一副圆片墨镜,戴好后左手食指和拇指并拢敲了两下桌面。
“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廖婉玗“嗯”了一声,礼貌地站起身跟白浪告别,等到他推开门走出咖啡厅上了小汽车,才又坐回去继续打量卡片上的地址。
看样子像是一处民居,就在公共租界的西区,远到不是很远。她在心里头默念了两边地址,决定不回大通沪,想到这个地址附近去转一转。
公共租界西区是前些年才由公共租界的工部局辟筑的,多是些外资、国资老板们开设的工厂。劳勃生路附近有许多里弄,多是二层楼房,新旧交错,地形四通八达。
廖婉玗站在白浪给的门牌号下抬着头看了好一会,也没瞧出个所以然了。只是不大明白,白先生那样身份的人,怎么会将聚会放在这个工厂和工人十分密集的地方。知道第二天她如约来了,才发现,看着不起眼的一排小二楼,确是别有洞天。
开门的是个穿灰布衣裳士林蓝长裤的老太太,打开门后谨慎地盯着廖婉玗看了看,“你找谁?”
廖婉玗见她这样自己也紧张起来,“我……白先生叫我来的。”
老太太“哦”了一声,双手在看掉了色的灰白围裙上擦了擦,侧身让廖婉玗进门,“白先生在二楼,你直接上去吧。”
廖婉玗回头看了她一眼,穿过前客堂间往楼梯走,屋子里头是洋灰地面,不算太平整,楼梯确实刷了红油漆的木质楼梯。
她把手包挎在腕上,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楼梯栏杆,这楼梯是转着圈往上走的,有一侧很窄,她还差点踩空了,幸好一直扶着栏杆没松手。
十来节楼梯,廖婉玗上的很快,可真到了二楼,她又泛起难来,面前一共四扇门,仔细听似乎每一扇门内都悄无声息,一时间她也不晓得应该敲哪一个。
她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又整理了一下裙摆,走上前敲了敲正对着自己的那一扇门。可她敲了两三下,里头也没有人应声,她不好贸然开门,只得又换了隔壁一扇门敲。
这会可倒好,她手才碰上去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想来是早前根本就没有关好。
“白先生?”廖婉玗轻轻地扶着门,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这房间内摆了一个长条沙发外加一只小圆桌,圆桌上还放着一只琉璃浅缸,缸内倒着熄灭的一节烟蒂和些许烟灰,看起来像是个专门用来吸烟的地方。
既然确实有人,她也就大着胆子将门又推开些,进屋后先是站了两秒钟又看了一下屋内的环境,然后才走到另一扇门前敲了几下,这回倒是很快有人回应了。
来人是个跟廖婉玗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皮肤特别白,一双眼瞳又格外的大而黑,乍看过去透着一股子鬼气森森。但这男孩一开口,就打破了气氛,“哇,你终于来啦,白大哥跟我说我还不信,以为他骗我的。”
他是真的不见外,伸手就去拉廖婉玗,将人带进屋后回脚把门给踢上,仍旧是絮絮叨叨,“我刚才还以为你走丢了或是干脆不来了。而且,你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廖婉玗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什么“自救会”吗?怎么感觉不太对,“你想的什么样?”
男孩抓着她的手腕子也没松开,带着她走到这间看起来摆设是个卧室的房间角落里一个大衣柜前,伸手拉开柜门,“反正就是不大一样,跟报上的相片也不像。你小心点啊,别摔了。”
衣柜的门打开后里面并没有挂几件衣裳,反而是柜板和墙上都有一个大洞,廖婉玗惊讶地看了看,在男孩的提醒下小心翼翼迈进衣柜,“还没请教,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