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不等甄顾说话,香川绿就先否定了,“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她要杀我简直就像个笑话。”
甄顾看她自信的神情,觉得她敢下这样的结论一定不是盲目的,“但这话是她自己跟潘秘书说的。”
香川绿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信任她,所以我说她不会杀我。你信任潘秘书吗?你确定他不会欺骗你吗?”
在中国长大的香川绿没有半点日本人讲中文的奇怪音调,她语气乍听起来并不激动,但抑扬顿挫十分得当。
信任?甄顾在心里否定了自己对潘德凯的信任。
他早就谁都不信任了。
想当年他人在国外,多么信任白秀珍啊,那是他母亲的血亲姐妹,他就算没有空回国,也都会记得在白秀珍身生日之前提早准备好礼物,在隔着万水千山地邮寄回来。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当初母亲死后白秀珍主动提出要帮助他,要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他信以为真,来到廖家,一心一意地帮助白秀珍在公司里暗动手脚,直到……直到他发现原来白秀珍才是母亲死亡背后的真正推手。
可他和母亲都曾相信过别人,可最后得到了什么呢?欺骗和伤害罢了。
所以,对于潘德凯,甄顾是不存在信任的,只有抓住他的软肋,甄顾才能觉得安心。
潘德凯真的在骗他吗?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难道不打算估计自己的母亲了吗?
香川绿看着沉默的甄顾,转身走回书桌前再次拿起笔来,她正在画公鸡,火红的鸡冠与脚下青草形成鲜明对比。
“前几天我拦下一批相片,你也知道,他们是不放心你的。”香川绿落下最后一笔,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来,啪一声丢在桌子上,震的笔洗中的水荡起涟漪。
甄顾走上前,倒出信封里的相片来,摊开在桌子上。
这些相片每个月都会有,因为日本人一直派人长期盯着他,虽然不至于他说过什么话都知道,但他见过的人日方都是很清楚的。
甄顾无意回顾自己这个月来的约会,正打算把相片再装回去,却忽然注意到一个不应当出现在相片里的人。
“你们还派人跟着她了?”甄顾没想到会拍下廖婉馨,毕竟这个小脚女人出行十分不便,除非重大场合要求携夫人,不然她几乎完全不出门。
香川绿抱臂,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相片,“应当是跟着潘秘书的。”
甄顾伸手拨了拨叠在一处的相片,根据衣裳判断,这一个月之中潘德凯跟廖婉馨至少见了四五次。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娶她有什么用,廖家的东西反正也是你的,名正言顺与否,有那么重要吗?”
他们两个之间没有爱情,对于香川绿来讲,就算没有甄顾,帝国也一定会给她安排别人,所以他们之间讲起话来反而直白到无需互相猜测揣度。
“你也不要觉得潘秘书跟尊夫人往来有什么不妥,兴许只是想打听下你的情况呢?”
香川绿这话说的没什么毛病,但甄顾听在耳朵里还是觉得不大安心,于是,他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况下,难得地回了一趟安置着廖婉馨的另一套宅子。
甄顾极少回来,今儿车子乍一出现,居然也每个人来开门,还是他下去敲了好一会的门,才从里面跑出个年纪很大的婆子来。
老太婆看起来少说也有六十多岁,瞧见忽然出现的男主人仿佛不太相信似得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才确定了来人是谁,“先生……先生怎么忽然回来了!”
甄顾听见她这句话的语气顿时不大高兴,“这里是我家,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老婆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伸手打了自己嘴巴两下,“哎哟,是我这个老东西不会讲话,先生快进来,太太刚准备用晚饭。”
甄顾会的是自己家,哪里用她说什么进不进来的,他大步流星地往小楼里走,甫一进门就听见廖婉馨的声音。
“可我总觉得这么做不大好。”
他脚步停顿,就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对话。
“太太谨慎些是好事情,但现在上海那边很多人都买股票的。”
甄顾听得出来,说这句话的人是潘德凯,可真是巧了,他难得回来一次,居然还能在家里遇上自己的秘书。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抬腿迈步从门后面走出来,进到客厅里果然看见潘德凯坐在廖婉馨对面的沙发上。
“先生!”潘德凯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甄顾,有些吃惊。
但比他更吃惊的人是廖婉馨,她背着甄顾想要赚些钱在周转家用,没想到没撞个正着。
“表哥……你怎么回来了。”他们虽然已经结婚了,但廖婉馨还是习惯叫甄顾做表哥。
甄顾解开西装纽扣,顺手将外套丢给紧跟着他走进来的老婆子,“我回家不是很正常嘛?”
廖婉馨被他这话说的有些难堪,尴尬地笑了一下,之后踩着小脚走到他身边,“是先洗个澡还是这就叫人备饭?”
甄顾一摆手,示意她先不要忙,“我刚才听说你要买股票?”
“是……”廖婉馨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难得背着他做了这么一件事情,居然就被发现了,一时间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捉了奸似得,“我有些嫁妆,放着也是放着,就想说也赚点小钱。”
“我缺你钱花了?”
廖婉馨摇摇头,甄顾其实每个月给这边的并不少,但这边有个仆人的孩子生了重病,只能用西药维持,她自己没有孩子,对那个小孩十分好,自从知道孩子病了,就一直在负担着医药费用。
西药的价格不便宜,甄顾给的钱自然也就吃紧了。但她又不好因为这件事情再伸手跟甄顾要钱,所以才动了请潘德凯帮忙找找其他赚钱路子的想法。
可最近甄顾先是因为廖湛山跑了就整日里气不顺,现在又忽然发现廖婉馨跟潘德凯居然背着他往来见面,一时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廖婉馨并不知道廖湛山的事情,甄顾也并不打算告诉她,这个女人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他是真的疲于应对。
潘德凯这会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在怎么解释都是没有用的,甄顾这个人如果下定了结论,他解释也会被看成是欺骗后的诡辩。
甄顾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忽然转身拿过方才丢给老婆子的外套,抓在手里快步走出门去。
“表哥!”廖婉馨因为小脚跑不快,经过门口的时候还差点被地毯边沿拌摔了。
潘德凯此时已经拿过公务包往外走,经过廖婉馨身边的时候,匆匆说了句“太太再见。”
甄顾的司机还没有找好,试着用了几个,都不大顺心,这两天索性都在自己开车。
他发动了汽车一脚油门踩下去,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追出来的潘德凯,无声地骂了句什么。
最近实在是太不顺利了,自打廖湛山不见了,他就觉得好像诸多烦恼都来了。
就连日本人的动向,都叫他觉得奇怪。
他虽然近一年并不大听话,但自认为并没有踩到那帮日本人的底线,再说,自从他跟日本人做生意开始,每年给过去的钱只多不少,对方总不会傻到跟钱有仇的。
难道是林克己吗?
甄顾在路口拐了个弯,直奔万春里而去。
他跟林克己这几年井水不犯河水,日本人几次三番想要借助他的手铲除林克己,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林克己那头也仿佛是心有灵犀似得,再没主动挑衅过。
可除了林克己,谁还能为了廖湛山出头呢?
白秀珍和廖家那几个废物姐妹吗?甄顾想到这里自己就先否决了。毕竟,就在前几日,白秀珍还找到他的公司去哭闹了一顿。
她也就擅长一哭二闹那套把戏,把廖湛山从城外弄出来,谅她也没有这个胆子和能力。
再说,一个半死不活的糟老头子,弄出来又能怎么样?反正已经给不了白秀珍想要过的富贵生活,也不可能让廖家东山再起。
甄顾想到这里,烦躁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车身跟着扭了一下,刮倒了一旁骑自行车的一个人。
天色已经有些暗,甄顾探头看了一眼,见那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似乎并没有受伤,他掏出钱包丢下一张大钞,话都没有说一句就扬长而去。
那人背对着车子,俯身揉着膝盖,不注意看会以为是个男孩子,但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五官很容易就看得出是个漂亮姑娘。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换了男装的廖婉玗。
那日她看到门缝地下塞近来的信件后,麻烦楼下的一对外国夫妇帮着她打了电话,可惜对外不会说中文,管家不会将英语,那电话通是通了,但毫无用处。
最后,她只得摆脱那对夫妻帮她照看一下廖湛山,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他们除非自己回来,不然绝不要给任何人开门,如果有人硬闯,请他们一定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