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一役惨败,三省完全沦为日占区,当初下令避免冲突的南方政|府,即使在战后将谢澹如的自主支援美化成政|府派遣,仍旧难平民怨。
报刊上每日都有声讨政|府和总统的文章,地处江宁的政|府办公大楼前更是日日有人示威。
距离东北军和最后的直军撤出东三省后的地五十二天,总统终于通电宣布辞职。
一时间,有人高呼庆祝,也有人为国家的未来担忧不已。
廖婉玗坐在床边的藤椅上给廖湛山读报,虽然她也不确定父亲能不能听懂,但彭惠舟说这样有助于病人恢复与外界的沟通,她就每天都在跟他说话。
廖湛山被关了太久,起初兴许还有人跟他说话,即使那个人可能是前来辱骂嘲讽他的甄顾,但当时他的语言和精神状况应当比现在好很多。
但后来,也许就是换到芦声斋之后,他被转移到地下室,看管他的人像对待牲口一样对待他,每日除了送饭外概不理会,慢慢的,他习惯了黑暗,也习惯了闭口不言。
这些,都是可能导致他现在不会与人交流的原因。
毕竟,彭惠舟不知道他当初究竟中了什么样的毒,对身体损伤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所以他医治起廖湛山来,一半凭借的是学习过的医疗知识,一半只能依靠猜测。
好在他跟廖婉玗说明情况后得到了理解,才不至于叫他在治疗中太过为难。
“置民族国家于不顾……”廖婉玗读到这里,忽然听见楼下街上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她放下报纸走到窗户边去看,只见东边远远走来一群游行的人。
他们现在并没有住在林家,而是第二日夜里趁着天黑搬到了一处彭惠舟出面租来的小公寓里。
这栋公寓新建不久,住户也不多,与她和竹桃早前租下的那间相距不远,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
早上竹桃过来的时候,将林克己那边收到的消息转告给她,说是甄顾已经发现人不见了,此刻正在私下派人寻找,并且嘱咐她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
可就在竹桃讲完这话的当日下午三点多钟,廖婉玗经过客厅去倒水的时候,忽然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门缝下被塞进一封信来。
她就近放下水杯,走到门口蹲下身将信封捡起来,拆开后逐字逐句看毕,心里有些慌乱。
竹桃被抓了,林克己那边知道吗?廖婉玗想到另外那处公寓去看看竹桃是否真如信中所说已经被人带走,又担心担心以廖湛山现在的状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再说,她对于送信的人可能是谁完全没有头绪,但就文中的意思来看,送信人应当并不是绑走竹桃的人,可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此处地址的呢?
这里才租下没有多久,除去彭惠舟和竹桃之外林克己都未曾来过一次,怕的就是甄顾发现人不见了第一时间怀疑他跟踪他。
但现在看来,他们之前做好的所有自以为谨慎的预防,似乎都并没有什么用处。
廖婉玗捏着信,想起楼下似乎住着一对年轻的洋人夫妇,当初搬来的时候他们遇到过,对方很热情地打过招呼,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在家,并且也愿意帮她出去给林克己那边打一通电话。
林克己今日里学校有课,管家忽然接到操着一口英文的电话时人是懵的,他与对方鸡同鸭讲般说着主人不在家,然而对方似乎是半个中文都听不懂。
而几乎就在廖婉玗发现信件的同时,办公室的甄顾也收到了一份告密信。
潘德凯平日里的工作内容就包括处理林克己的往来信件,这封没有邮票的信件甫一出现,立刻便引起了他的主意。
由于甄顾是鹭州有名的亲日派,而贸易公司的办公地址又都是公开登记过的,所以时常会收到一些以辱骂和威胁为内容的信件,潘德凯这几年处理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故而对于此类物品十分敏感。
这种未贴邮票的,显然并非通过邮局投递,而是直接送到公司来,潘德凯拆信前先去问了大厦楼下专门负责信箱的工人,但那人说并没有什么异常,他这才返回办公室来拆信。
信封是白色的,外面半个字都没有,他用拆信刀小心意义的划开后将里头的纸张倒出来,发现居然是打字机打出来的。
潘德凯快速度阅读了一下,发现这封信的内容居然跟自己先前的预想十分不同,他不敢耽搁,拿着信件就去了隔壁甄顾的办公室。
甄顾办公室的留声机李放着西洋音乐,潘德凯的敲门声在乐团演奏中显得十分没有存在感,他连着敲了七八声,后来将耳朵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之后干脆不在敲门等待,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听音乐的甄顾本是闭着眼睛,忽然感觉到有人开门进来,他睁开眼看见潘德凯,神色不大好。
“先生,我方才在今日的信件中发现了这封信,说是知道廖家父女藏在什么地方。”
甄顾闻言伸手接过信件的同时示意潘德凯把留声机关掉,乐曲声消失,办公室一时静悄悄。
“你觉得这封信可信吗?”
潘德凯在这种事情上不敢妄加揣测,他很诚实地摇头,“很难说。我们派了很多人出去找人,总有嘴巴不严谨的,消息会不会被传出去,传出去后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这些都不能排除。”
甄顾也很赞同他的话,但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你派人去这个地点看一看,若是到时间了真有人出现,就扣住带回来。”
潘德凯点头,之后亲自带人去心中所约定的见面地点埋伏起来,甄顾则像没事人似得乘车离开办公室,并不回家,只叫司机在城里头到处乱转。
甄顾坐在汽车后座上,两侧车窗的白色百褶纱帘被他拉开遮住透明玻璃,车内光线晦暗不明,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眼,也不确定自己的老板此时究竟是个什么情绪状态,非要满大街的浪费油。
作为一个司机,出去记号鹭州各条路线之外似乎并没有更需要思考的事情,但甄顾显然没有他这样的好命,自从潘德凯跟他说过胡小姐的事情后,他就知道,距离跟日本人翻脸,想必日子不远了。
但具体是哪一天呢?甄顾并没有想好,因为他现在一来不确定日本人那边打算何时以何种方式动手,二来也确实没有先下手为强的本事。
除掉他的原因他可以想到,但香川绿呢?为什么大佐连她也要一道除去?
甄顾蹙着眉头闭目靠坐在汽车后座上,总觉得什么地方缺失了十分重要的一环。
究竟是日本人再找到潘德凯的时候说了谎,还是潘德凯再跟他汇报的时候说了谎呢?
甄顾抬手捏了捏双眼间的鼻梁,觉得潘德凯应当不会骗他,毕竟,他的老娘还在自己手里,他是个孝顺儿子,总不会致生母于不顾的。
“去香川小姐那边。”
似乎忽然听见沉默许久的老板吩咐,连声称是,他按了两下汽车喇叭,扭转方向盘,在路口处将汽车车头调转了方向。
甄顾已经许久没有到过香川绿这边来,两人见面总是约在外头,或是饭店,或是茶馆、戏院,半点夫妻的相处模式都没有。
不过甄顾似乎对任何女子都不大上心,就连正房廖婉馨那边,也是经常三五个月见不到人的。
所以正在画画的香川绿忽然听仆人说甄顾来了,觉得十分意外。她放下用来作画的毛笔,拿过书桌一旁小蝶里的湿毛巾擦了擦手,下楼去迎人。
“你怎么来了?幸好我今日原本约好的牌局没成,不然岂不是扑空了?”
甄顾伸出手臂拥抱了她一下,并不是因为感情,只是一种西洋礼节,“有点事情想要问问你。”
香川绿虽然是作为日本与甄顾交好的一种证明而存在,但这些年确实帮了他不少忙,这会见他忽然找来,还以为是生意上的事情。
“你说。”
甄顾目光看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一个仆人,香川绿立刻便会意,她挽着甄顾的手,说要带他去花园里看看自己新拜托人从法兰西带回来的花苗。
这栋房子甄顾十分不愿意来,就是因为一是仆人中有日方的眼线,二来各房间内均有监听设备。
这事情是香川绿从最开始就悄悄告诉他的,所以,二人但凡又需要避人耳目的事情,都是借口赏花晒太阳,到花园里讲。
“就是这一棵。”香川绿十分喜爱月月红,之前听说法兰西培育出了新品种,拜托人弄了几颗回来,现在只剩下一颗还活着。
甄顾伸手拨弄了两下半开的花朵,声音压的很低,“你跟胡小姐到底什么关系?”
香川绿“嗨”了一声,“我以为你要说什么,你不是知道的吗?她曾今做过我的小妈呢!”
甄顾闻言摇头,“你肯定还有什么没告诉我,如果你们只是这样的关系,她为什么要杀你?”
香川绿闻言露出震惊的神情来,“她?要杀我?”言语中尽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