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卿凰怔怔地站着,蠕了蠕嘴唇,却不知道这种时候能说些什么,只是微微抬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似平静的神色下,心里早已凌乱。
那种感觉,那种只有九翕才能给她的亲密无间、心疼宠溺的感觉,她竟然在眼前这人的身上感受到了。
她不言,他便不语,陪着她静静地站着,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一阵风吹来,他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替她挡住了风,而后低声道:“天冷,别冻着。”
夜卿凰收回心神,低头轻咳一声,“回来了。”
“嗯,下午刚到京中。”他说着看了一眼锦华轩的长廊,夜卿凰会意,与他并肩走过去。
两人走的很慢,似乎每一步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下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虽然一言不发,夜卿凰却借着地上的影子看到沈幽珏一直伸着一只手在她身后,似乎是在时刻提防着她摔倒。见之,夜卿凰脚步骤然一停,脑海里闪现过许多年前小时候的画面,彼时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她在步落峰总坛的院子里练剑,只要九翕一得空,便缠着九翕陪她过招,九
翕拗不过她,便陪她在冰天雪地里过招。一深一浅两道身影在雪地里忽起忽落,长剑挑起一朵朵雪团,虽然地上有点滑,她却一次都没有摔倒过,不经意间回身的时候,她霍然发现九翕的一只手一直护在她的背
后,原来在过招的时候,九翕一次次从背后袭向她,本意并非是要袭击她,不过是担心她摔倒,一次次地扶住她……
见她突然停下,沈幽珏面露不解之色,轻声问道:“怎么了?”
夜卿凰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他的手,他便将手臂收回,浅浅一笑,并不多解释。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在心底、在喉间盘桓了多时,却终究没有问出口,她弯眉回了一笑,与他一起走到了廊檐下停下来。
“抱歉,那天走得急,没能跟你说一声。”站稳之后,沈幽珏先开口。
夜卿凰轻呵一声,摇摇头,“王爷说笑了,你的事情何须向我报备?”
“毕竟朋友,原本还打算陪你一起去青翎山庄的,可是事情来得急,父皇的命令也下得急。”夜卿凰撇撇嘴,轻吐一口气,“没关系,本来我去青翎山庄也没打算就这么抛头露面地去,我和商庄主私交不错,所以我都是悄悄走后门进的,更何况,我也不喜欢前面那
些人面场上的礼数。”
沈幽珏了然地点点头,“那就好。”
“对了,岘州的事情处理得可还顺利?”
“嗯,已经处理妥当,明天一早便入宫回禀父皇。”
随后便是一段长长的沉默,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看着无声落下的雪。
就连夜卿凰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何此番他离开回来之后,彼此之间的那种感觉骤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沈幽珏打破了这片沉寂:“最近,宫中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
夜卿凰拧拧眉,“什么事?”沈幽珏道:“不出意外,应该是与后宫有关。”顿了顿,又道:“冉家的事。说到底,这件事既然牵涉到了夜相和冉大将军,父皇就必须得出面了,出面对这件事做个了结,
也给众人一个交代。”夜卿凰垂首想了想,若要了结,最好的法子就是从冉家下手了,毕竟这件事表面上看来,吃亏的是冉家,只是如今冉家上下无人空闲,冉素为中书令,执政事之笔,有出令之权,再往上便是二相,自是无可再动,而冉擎风为镇西大将军,见君而不跪,地位亦是军中绝无仅有,至于冉霁怀,年纪轻轻便是左卫大将军,至今一无作为,沈熠
断不可能这个时候对他又任何奖赏。
如此说来,唯一可以动的便是……
“德妃娘娘?”
沈幽珏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避寒宫后花园,沈熠正与冉擎风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聊着什么,沈熠时不时地轻笑一声,似乎心情不错,冉擎风却似有心事,几次欲言又止。
卓成领着一众宫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显然已经料到沈熠有事要同冉擎风商量,便没有靠得太近。
“转眼,又是年关了。”沈熠轻叹一声,“人老了,就总觉得这时间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一年就过去了。”
冉擎风笑道:“圣上不老,正当年。”沈熠闻言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摇摇头道:“还正当年呢?已经是老年了。”说着,他轻叹一声,抬眼看了看四周,“人上了年纪,连记性都不大好,一直都想找大将军好好
聊一聊,却总是忘记。”
冉擎风略一沉吟,收敛笑意,道:“不瞒圣上,臣也正想和圣上好好聊聊。”
“是吗?那可真巧了,你想聊什么?”
“禀圣上,对于之前霁怀和夜……”“哦对了,朕有件事差点忘了跟大将军说。”沈熠说着拍了拍冉擎风的肩,硬生生地将他说到一半的话打断了,“朕近来仔细想了想,自从姰儿离开之后,后宫众妃就没有再
怎么变动过,朕这些年政务缠身,那些个谏臣文官竟也不知道提醒朕一下,朕这后宫该动一动了。”
冉擎风浓眉一挑,“圣上……是打算怎么动?”沈熠道:“如今中宫空闲,贵妃也暂缺,一切都靠德妃和淑妃二人协理,有时候遇到不好决断之事,两人都不能随意拿主意,也真是为难了她们,朕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么不
妥,该是时候选一个人出来领导后宫了。”
冉擎风顿然愣了愣,已然听出他话中有话,一时间也不好接话。沈熠似是不察,自顾道:“这些年德妃为诸事操碎了心,珩王也一直在尽力为朕分忧,边关又有大将军为朕守着,这些朕都看在眼里……你放心,朕这一次也断不会亏待了
冉家。”
话说到这里,冉擎风已然明白了他话中深意,当即就要行礼,却被沈熠拦住。
“圣上……”冉擎风垂首,“谢圣上垂爱,我冉家是圣上的臣子,为圣上分忧解愁本就是应该的!”
“嗯……”沈熠点点头,“有大将军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对了,方才大将军想要跟朕说什么?冉将军与夜中候怎么了?”冉擎风连连摇头,“没什么,臣本想说霁怀和夜中候之间纯属误会一场,说到底还是因为霁怀太过莽撞,不懂事,自视过高,今后该让他跟着京都卫的兄弟好好历练历练才
是。臣一开始因为此事而对夜中候另有看法,是臣心胸狭隘……”
“哎……”沈熠摆摆手,“这不过是一个父亲的本能,朕懂,怪不得大将军。朕听闻冉将军的伤已经痊愈了。”
“是,明日臣便让霁怀复职,免得再这么偷懒,让人看笑话。”
沈熠闻言“哈哈”笑出声来,点头道:“没事了就好,尽快复职也好,年底了,这宫中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是……臣记下了。”
腊月十五上午,宫中便传出消息,承帝多年未动的后宫如今终于要有所动静了,而动的那个人便是珩王的母妃冉德妃。
“贵妃?”夜卿凰从软榻上坐起身来,下地走了走,完美一笑,“果真让我猜中了。”
楚茨瞪了瞪眼,“小姐已经猜到圣上要封德妃娘娘为贵妃?”夜卿凰道:“如果圣上的后宫要动的话,能动的也就是冉德妃,不论是资历还是能力,又或者是母家势力,都是冉德妃,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说到底,圣上要对冉霁
怀和南乔冲突一事给冉家一个交代。”楚茨有些不服气,撅了撅嘴道:“凭什么!明明是冉霁怀欺负人,先动手打南乔的,而后又派人去找南乔的麻烦,那个冉擎风更是仗着自己是大将军对南乔施压,怎么到头
来他们还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夜卿凰倒不介怀,淡淡一笑,“不怪,至少表面上看来,确实是冉霁怀吃了亏,不管怎么说,南乔那一拳也够他受得了,就当做是给他的补偿也罢。”
“可是这样一来,别人会不会觉得圣上偏袒冉家,还会觉得当时背理的人是南乔……”“恰恰相反,圣上此举是施恩冉家不假,可换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对南乔的庇护?又或者说,是对夜家的庇护?你仔细想想,在外人眼中,冉霁怀什么身份,南乔又是
什么身份,而今南乔打了冉霁怀,却什么事也没有,还想不明白吗?”
楚茨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而后一脸恍然明白的表情,连连点头道:“我明白了,圣上这是把南乔和冉霁怀摆在同等的位置处理对待了,这么说,老爷出面了?”
夜卿凰摇摇头,“这点小事哪里用我爹出面,稍微暗示一下,就会有人把我爹的态度转达出去的。我没想到的是,我爹竟然会……”
她说着撅着嘴摇了摇头,轻声笑了笑。
两人正说笑着,一道身影出现在锦华轩外站定,朝着里面瞥了一眼,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爹?”夜卿凰有些惊讶,迎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夜斐睇了她一眼,“你算一算?”
夜卿凰嘿嘿一笑,“我又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哪知道你来干什么?”
夜斐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轻叹一声,点点头道:“也是该随为父去正式见一见各位了。”
一听他这语气,夜卿凰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收敛笑意,问道:“怎么了?”夜斐道:“德妃娘娘册封为贵妃,宫中设宴,邀众人同庆,为父自然是要去,另外,圣上应德妃娘娘之意,特意点了几个人要求一同入宫,其中就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