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楚茨已经忙碌开来,脚步匆匆地进进出出。
夜卿凰打了个哈欠,瞥了她一眼,“你忙什么呢?”
“收拾屋子啊,这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嘛。”楚茨说着上前拿起一件外衣给她披上,“外面还在下着雪,很冷的,小姐可别冻着了。”
夜卿凰揉了揉脖子,缓步走到外厅,正好看到玉立也在忙着整理院里,一些沉重的东西都是他在搬动,看到夜卿凰的时候,他咧嘴冲夜卿凰笑了笑,行礼道:“副阁。”
夜卿凰愣了愣,再回身看楚茨,这才察觉哪里不对劲,是眼神,他们看着她的眼神颇为诡异,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色。
“你们……怎么了?”
楚茨凑过来,嘿嘿一笑,小声问道:“那个……小姐,你和阁主……”她没有问完,而是意有所指地看着夜卿凰。
“怎么了?”
“昨晚……是阁主抱着你回来的。”
“然后呢?”
“然后,然后是阁主亲自送你进屋,还给你脱了鞋子盖好了被子,直到你睡着了,阁主才离开,我和玉立都看见了……”
话未说完,夜卿凰便抬手一巴掌打在她头上,“看见什么了?”楚茨一脸委屈地撅撅嘴,“小姐你怎么打人啊?本来就是嘛,就是阁主送你回来,还……”她迟疑了一下,将夜卿凰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里面的衣衫上,“还给小姐
你……换了衣服……”
夜卿凰立刻明白过来,有些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呢?这衣服是我自己半夜醒来的时候换的,怎么,我睡着之后,你都没有进去看看我?”
“啊?”楚茨愣了愣,“阁主吩咐,说小姐好不容易睡得好觉,谁都不允许去打扰小姐,所以……”
“所以你下次先把事情弄清楚来再来跟我说,再这么无凭无据地乱说,我可要收拾你了。”
“这样啊。”楚茨嘀咕了几声,“可是,阁主抱你回来是事实,你总赖不掉吧。”
夜卿凰一脸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到一旁的软榻旁坐下,“为什么要赖?我也没打算赖啊,从小到大九翕又不是第一次抱我。”“可是小姐现在不是长大了嘛,别家的女子像小姐这半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小姐你为什么还不嫁人啊?”她说着走到一旁拿来一盘点心放到夜卿凰手边,“我看,喜欢小
姐、想要娶小姐的人可多了去了,小姐你是一个都瞧不上吗?”
夜卿凰顺手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连连点头,“唔,这是哪家的梅花酥?做得真不错。”
“不错?”
“嗯,不错。”
楚茨低头贼贼一笑,“差点忘了跟小姐说了,这是一大早珩王府的人送来的。”
正兴致昂昂嚼着糕点的夜卿凰动作一滞,侧身斜视着楚茨,拧了拧眉,“珩王?”楚茨一脸天真地点了点头,“嗯,说是珩王殿下让给小姐带句话,多谢小姐多次相助相救之恩,只是,珩王殿下得知小姐近来一直挺忙,难以抽身,便不敢擅自相邀,所以
就暂且先送了些东西来聊表谢意,待这阵子忙清了,定会当面向小姐致谢。”听到最后一句话,夜卿凰尚未来得及咽下的点心卡在了喉咙里,进退皆不是,呛得她直瞪眼,楚茨见状连忙递上一杯温茶,“小姐你慢着点,点心再好吃,咱也得一口一口
地吃。”
夜卿凰喝了几口茶,顺了顺气,而后抬头冷冷瞪着楚茨,瞪得他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却被夜卿凰一把抓住,“你怎么不早说?”
“说什么?”
“说这糕点是珩王府送来的。”
“我这不还没来得及说呢……不止这糕点,小姐你看这个……”她伸手指了指一旁,“那边的几个盒子都是珩王殿下名人送来的。”夜卿凰白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到那些锦盒旁,伸手打开看了看,一件料子上佳的桑狐绒斗篷,一本她寻了多年的医术古籍,一张古画,以及一枚通体纯澈通透、不含一点
杂质的羊脂白玉精雕而成的玉茗玉佩。拿起那枚玉佩在手,夜卿凰脸色微变,这块玉油润凉滑,价值不菲,虽然与她送给夜南乔的那一枚完全不等,价值也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可是沈瑨珩的用意却再明白不
过,他这算是……赔偿?再看那幅古画,那是前朝萧氏留下的《春风得意图》,这些年她走访九冥各地寻找这幅画,却始终无果,没想到,这幅画竟然在沈瑨珩的手中,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将画
白白送给了她。除却她刚刚已经吃下肚的糕点,眼前的四样东西没有哪一样是俗物,任何一件都是很多人散尽家财、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宝物,而现在,他却将这四样东西一次性地全都
送给了她,只是因为她出手相助?
见她看完东西,脸色沉了下去,楚茨不由得慌了神,一脸惶然地看着她,“小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夜卿凰摇摇头,沉声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卯时过半的时候。”
“那么早?”
“嗯,听送东西的人说,除了糕点是一早新做的,其他几样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的,看样子,珩王殿下这是早就打算送东西来向小姐道谢了。”
“道谢……”为何她总觉得是一种暗示?夜南乔和冉霁怀之间的恩怨便是因为一块玉茗玉佩而起,到现在虽然表面上此事已了,可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冉家到现在没有讨到半点好处,甚至
冉霁怀至今仍称病不朝,摆明了就是心里不痛快。至于夜家这边,自从上次腊八,夜斐见了夜南乔之后,对他印象不错,听说这几天没事就到处打听夜南乔的事,除了与冉霁怀之间的矛盾,夜南乔的表象倒是一向都滴水
不漏,做事认真尽责,夜斐自然对他多了分喜爱,也因此,沈熠在对待此事上,就更加不能失了偏颇。
沈瑨珩却偏偏在这时候,命人送来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用意?
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她伸手合上盖子,手指在盖子上轻轻敲着,蓦地,她回过身吩咐楚茨道:“收拾一下,我们回府里住几天。”
楚茨闻言,一脸惊愕的表情,她没有听错吧?夜卿凰竟然自己要求回府住几天?
一连两天,风平浪静,回宴城内骤然就安静了下来。这期间商言君曾派人来跟她说了青翎山庄的情况,后院设下的几处千鸣阵倒真的困住了一些宵小之徒,只是细细一查,却都只是些鸡鸣狗盗之辈,不足为意,只能教训一
番,把人放了。
至于被大邱黑衣人杀死的那几个杀手,则是潜月门潜逃在外的新入门弟子,原本他们是可以逃过一劫的,只可惜却自己往刀口上撞,一命呜呼。
突然之间,一切归于平静,夜卿凰倒有些不适应了。
掌灯时分,夜南乔从宫里回来,在锦华轩逗留了好大一会儿,一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他不会撒谎,尤其是面对夜卿凰的时候,有什么事也藏不住。
末了,终究忍不住对夜卿凰道:“珏王殿下回来了。”
夜卿凰心下微微一悸,正在翻书的手停了下来,沉默片刻,道:“这次没受伤吧?”
夜南乔摇摇头,“没,不过……”
“有什么事尽管说。”
夜南乔抿了抿唇,低声道:“王爷现在就在府上。”
夜卿凰一愣,“在这里?”
“嗯,好像是此番去岘州处理的事情,有些情况要与老爷谈谈,我过来的时候,王爷和老爷还在书房里。”
说不出为何,现在一听到、一想到沈幽珏的名字,她的心里就不安宁,总觉得有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隔在他们中间,他过不来,她也过不去。
有些烦躁不安地挥挥手,她勉强一笑,“我知道了,你累了一天,去歇着吧。”
夜南乔有话想说,她却显然什么都不想听,无奈,只能垂首悄悄离开。
看着手中的书怔了半晌,她起身缓步走到院子里,站在那株白玉兰树下,眼神缥缈游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拂过九翕的那双眼睛和他的身影,前一世他说过的话还在耳边不停地回想,似乎就在前不久,真真切切,可这一切在这一世并不存在,就连九翕自己
都不知道。
所有的一切,都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记忆里。她早就想过,龙城悬棺重生,她错开了沈千矅之后,前路便是茫茫,她所知所晓的不过是前一世时对他们的了解,而接下来她还会再遇到哪些人、哪些事,她根本就无法
预料。
这是新的一世,是她决定自己去掌控的一世。
而这前世今生之间,唯一的牵连便是九翕和沈千矅。
大雪还在簌簌下着,借着不远处长廊下灯笼的光,她依稀能看到自己两侧发梢上落着的雪花。正凝神间,肩上微微一沉,她骤然回神望去,一袭浅衣的沈幽珏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地替她掸去头上雪花,而后替她拉起了斗篷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