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正在交手的双方兵马渐渐停了下来,抬眼换股四周,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沈幽珏提气运功,使出了全力,向着夜卿凰掠去。从在步落峰第一次见到长大的她,他就说过,从今往后,她的安危就交给他,这是他对萧澜的诺言,对陌归的诺言,对卿凰的诺言,更是对他自己的诺言,他绝对不能食
言。
箭鸣声刺耳无比,没有了强劲的阵势阻碍,速度更快,力道更强,刺穿了骤卷的夜风,直朝着夜卿凰而去。
夜卿凰闻声抬眼看了看,此时要躲,她尚且可以躲得开,可是她这一躲,火寒石就会坠下去,没有了火寒石,数十万人就只能生生困死在这屠神阵中。
不仅仅包括她自己,还包括身后的沈幽珏……
一瞬间的迟疑之后,她依旧守在原地一动不动,捏着火寒石的手却越发地用力,以避免急速下沉的气泡将火寒石带走。
再抬眼看去,弩箭已近身前。
“卿凰——”
“郡主——”
天色骤然间暗了下去,恢复了夜半时分该有的天色,与此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从黑暗中传来。
冲到碧潭附近的沈幽珏清晰地听到一声剧烈的撞击声,随即是一声闷哼,他像是突然在黑暗中失去了方向。下一刻,身后突然亮起一道火光,一队轻功上好的玄冥军在萧肃和鬼四的带领下举着火把奔来,沈幽珏借着火光看去,正好看到一道黑影撞在了山壁上之后,急速坠了下来,顿时心下一紧,什么也顾不上,再次提气掠了过去,终是赶在夜卿凰坠地之前,冲到了她的身下将她接住,自己却因为速度太急,又没能及时收力停下,双膝狠狠撞
在了山石上。
“卿凰……”他转了个身将夜卿凰抱在怀里,抓住她的手,轻轻喊着她的名字。
夜卿凰没有应声,反倒是剧烈咳了几声,而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便扑入沈幽珏鼻中。借着远处的光,隐隐看到夜卿凰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朝着沈幽珏的脸伸过去,奈何她早已浑身无力,抬起的手在半空中轻轻摇晃了几下,又沉了下去,沈幽珏一把握住
她的手腕,抓住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九……九翕……”夜卿凰紧盯着这张明明模糊不清、却在她心中如同烙印般清晰的脸庞,想要跟他说点什么,可惜她试着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迷糊之间,她感觉到有一片光亮正在朝着她和沈幽珏冲过来,可那光在她眼前却变得越来越模糊、涣散,终至,一片漆黑。
她的意识彻底抽离,瘫倒在沈幽珏怀中。萧肃和鬼四领着玄冥军避过箭雨冲到近前,一低头就看到神色悲切而仓皇的沈幽珏抱着浑身是血的夜卿凰,正在不停地给她输送自己的内力,可夜卿凰的胸口插着一支穿
体而过的弩箭,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那些源源不断输入她体内的内力融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的回应。
“郡主!”
“副阁!”
萧肃和鬼四心中不由悲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长喝一声,身后的玄冥军跟着齐齐跪了下去。
闻这喊声,褚流霆身形微微一晃,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床弩,又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夜空,最后看了一眼神色呆滞的皇华,用力咬紧牙。皇华身边的副将打量了两人一番,又借着火光看了看此时靠近祈璃兵马的沈幽珏一行人,突然举起手中火把,喝道:“沈幽珏就在此,皇上有令,拿下沈幽珏,无论生死,
重重有赏——”闻声,正在等候号令的祈璃兵马突然调转方向,一窝蜂地朝着沈幽珏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见状,秦衍立刻指挥自己身后的玄冥军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朝着祈璃兵马冲过去
,这一冲势头强盛,硬生生地将冲出来的祈璃兵马拦腰截断。
萧肃正满心怒火无处发泄,闻得身后冲过来的马蹄声,一把握紧手中长枪,怒喝一声:“杀——”
“阵破了。”褚流霆走到皇华身边,定定看着他,停了片刻,又道:“她死了……”自从放出那一箭,皇华便失去了表情,直到此时听到褚流霆说的最后三个字,他一直呆滞的神色突然一僵,俊朗的额眉狠狠皱起,眯了眯眼睛,脸上一点一点露出痛苦之色,他抬起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手扶着手边的床弩,微微俯下身去,张大口喘息,却发现自己根本喘不过气来,稍稍一用力,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前的一切都
渐渐变得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混沌朦胧,最终,在褚流霆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倒了下去……
阵外,祈璃兵马大营此时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整齐排列着的营帐过半数以上都已经被火点燃,尸横遍地,血腥味直冲上夜空。
区区五万祈璃兵马面对五万玄冥军,根本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已然死伤殆尽。
方良浑身是血,握着刀刃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却始终坚毅,紧盯着正前方不远处几乎毫发无伤的夜南乔,神色警惕而小心。蓦地,只听“轰”的一声响,方良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回身瞥了一眼,一步步退到身后尚且完好的帐门口,朝着里面看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那个以金盏和红线摆列的阵
碎了,这么说,屠神阵已经破了!
一名副将捂着伤口匆匆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低声道:“方将军,我们……我们撤吧……”
方良皱了皱眉,“我们还剩多少人?”
那副将摇摇头,“七零八落,死伤众多,眼下尚不知还有多少兄弟,不过……”他红着眼睛摇摇头,“所剩无几……”
方良用力咬了咬牙,目光紧紧盯在夜南乔身上,半晌,他沉沉点了点头,“好,你带着剩下的兄弟先撤,本将留下断后。”
“将军,不可……”
“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快走。”方良说着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向一旁扔去,手中长刀一晃,朝着夜南乔冲了过去。夜南乔神色镇定冷清,抬脚一踢穿云戟的手柄,纵身跃起,迎了上来,刺出的穿云戟被方良以长刀挡下,却不料他突然手一松,放开了穿云戟,仰着身体从下面掠过,一
脚踢在方良的胸口,就在方良连步后退之时,他抬手接住落下的穿云戟,再一个跃身上前,刺中了方良的腹部。
“方将军!”一旁的祈璃将士见状,纷纷冲了过来,一阵箭雨射来,硬生生地逼退了夜南乔,那些人则趁机将方良带了下去。
夜南乔正欲领人追上去,一名小将策马而来,喊道:“夜将军。”
夜南乔停下,等他走近了上前来报:“禀夜将军,屠神阵破了。”
闻言,夜南乔不由神色一喜,随即又沉了脸色,侧耳听了听这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皱眉道:“祈璃兵马回营了?”
“是。”
“姐和珏王他们呢?”
“尚未见着郡主和王爷,澈王殿下之意是,若已重创这五万人,便不要再追,以防皇华在后方设有陷阱。”
夜南乔皱了皱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收回穿云戟,朗声道:“传令下去,回营。”
“末将领命。”那小将应了一声,翻身上马传令去了。
辰时,天色已亮。一顶宽大严实的营帐外,门口排着几名背着药箱的大夫,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守着很多人,最里面的是与秦衍、萧肃和鬼四三人站在一起的玄冥军众将,其次则是沈凌清麾
下的几名将军,再往外则是众将士,所有人都神色焦躁不安地看着低垂的帐门,却没有人发出丝毫声响,似乎生怕惊扰了帐内的人。
尽管,他们都明白,此时就算是雷声震天,也未见得能吵醒她。
萧肃双眼微微泛红,紧紧咬着嘴唇,鬼四和秦衍见了,连连拍着他的肩,不多会儿,鬼四也红了眼睛。
“都守在这儿干什么?”身后传来一道深沉浑厚的嗓音,回身看去,只见沈延澈未解战袍,佩刃在侧,身上的伤口和血迹尚未清理,显然是刚刚整顿完兵马回来。
一名将军模样的人出声道:“澈王殿下,我们……我们想知道,郡主的伤势如何。”
“郡主的伤势自有大夫诊治,你们守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
“末将等虽然不懂医术,帮不上什么忙,可是郡主此番身受重伤,毕竟是为了我承国将士,我们又岂能不闻不问?”
沈延澈眉峰拧了拧,抬眼看了看帐门,嗓音微冷:“你们若真有这份心,就好好想想,怎么替郡主讨回这口气,而不是聚在此处添乱。”
“可是……”那人还想再说什么,帐门突然被撩起,一名五十来岁的男子背着药箱,一脸惊慌、哆哆嗦嗦地出来了,瞧着脸色,必然是被叱骂了一番。
后面的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什么,只见出来的那人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匆忙走开了。见状,帐外的所有人心下都慌了起来,看这样子,尘飖郡主伤已然不只是“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