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时对于床笫之间的知识大多来源于一个叫nogi的女人。
这名字来自日语,芒草的意思。
nogi的妈妈范忆琳是一个被人骗到深山里卖掉的女大学生,生下nogi后,范忆琳还接连生下了两个儿子,在nogi小弟满月酒时,范忆琳带着邻居十里八户封的红包,共计250块钱,逃出了深山。
当然,范忆琳并没有带走nogi。
五岁的nogi是看着范忆琳一步步走远的,那张明媚的,对新生活充满了希望的脸一直印在她的记忆里。
nogi说:“那天我一直忙着在后院切菜烧火,那女人离开的时候,说是去请村头的牛二柏过来喝酒。我说我去叫好了,你知道那女人当时什么样吗?眼睛里就好像插着两把刀。她吼了我一句,让我在家照顾弟弟,然后就急急科科地走了。那时候我五岁,但我已经懂得特别多了。我偷偷在后面跟着,看着她径直走过牛二柏的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村子。”
“进山之前,我终于追上了她,我没有拦她,我只是央求她,让她带我一起走。”nogi说到这里,烈焰红唇向上弯出一个弧度,像是皮肤上一个狰狞的伤口。
她继续说:“那女人给了我一巴掌,把我直接扇倒在地。我抓着她的裤脚求她,怎么求都没用,最后的结果是她用裤腰带将我捆在了树上,然后在我的衣兜里塞了5块钱。”
“你知道那种滋味吗,眼睁睁看着生下自己的妈妈厌恶地对自己瞥了一眼,然后对着大山憧憬地吸了口气,一步步踩着枯树枝子消失在视野里。她从来不考虑她跑了之后我会被家里的老男人怎样毒打,我皮开肉绽的时候,还想着喝住大弟进屋去不要看,然而作为一个妈妈,她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后来我渐渐长大,和她长得越来越像。老男人看我不顺眼,大概到我十二岁的时候,月经初潮后,他开始和村里的人商量着将我卖给大山那头的一个屠户。你知道我值多少钱吗?半头猪,那个屠户拉来半头猪就将我领走了。我嫁过去之后,生活一点改变都没有。屠户有个快死的婆娘,生下四个孩子,都是女孩儿,指望我能传下香火。我第一胎的时候才十四岁,村里所有人都说我的肚子是男孩儿相,但是我喝了一瓶农药,结果我救过来了,六个月的孩子死了。”
她说着咯咯笑了两声,“你猜怎么着,还真是个男孩儿。”
之后nogi开始和村里各样的男人睡觉,不分老小,只要给钱或者给饭。当她攒够了一笔可观的数目后,她放了一把火,然后逃出了大山。
那个时候,nogi只有十六岁。
同样的十六岁,有的人在经历花季雨季,有的人已经深谙床事,有的人迷失在回溯的旅途中。
对于范忆琳,nogi甚至不愿意称呼她。
而夕时想起自己的十六岁,也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妈妈离自己远去。
相同的是两个妈妈都奔向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同在于,一个活着,一个死了。
再后来,nogi在发廊和按摩店工作,凭着自己的好样貌,又在夜总会里收入不菲。她被一个有钱的开发商包养,当开发商的正室找到小别墅来的时候,nogi见到了范忆琳。
就是有这样的阴差阳错。
天网恢恢,该见着的不该见着的,想见的不想见的,一股脑都来了。
nogi看着范忆琳,过了这么多年,她老了许多,但是风华依旧。能看出她过得挺好,也善于保养,但是相比于差了20多岁的女儿,她是一个输家。
“她以为我是有意地接近她老公,是为了报复她。”nogi讪笑,“她真是太看得起她自己了,对我来说,她还没有重要到那个地步。”
虽然这么说,但多年练就下来的铁石心肠到底还是崩塌了。
因为范忆琳,nogi见到了同村的牛晓壮。
没错,就是村头牛二柏家的小儿子。
真要说起来,nogi和牛晓壮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那个村子的人都穷,牛二柏家更穷,穷到半头猪都没有,也是眼睁睁看着nogi被那个屠户带到了大山的另一面。
见到范忆琳,哪怕开门就被措手不及地扇了一巴掌,nogi也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而见到牛晓壮,nogi头一次为自己现在的生活感到一丝丝的可耻。
牛晓壮在nogi逃出大山后不久也出来打工,跌跌撞撞遇到了范忆琳,凭着一些过去的情分和要挟,牛晓壮留下来给他们家开车。
这一次范忆琳是带着司机上门来打架的,谁能想到竟演变成了久别重逢。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nogi都想离大山远远的。
可是她的爱情却在大山里。
“我知道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很多年前,当我选择为了钱脱掉衣服的时候,我的人生就已经毁了。可是偏偏让我遇到你,夕时。”
包养nogi的男人早已觉察出nogi的不对劲,他托了很多关系找到徐立辰,砸下重金让徐立辰去开导nogi,让nogi学会识时务,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歪念头都打消掉。
徐立辰的威望和气量都不允许自己接下这桩预约。
但夕时看到了nogi的病例。
那时夕时还没有走出她妈妈结局的阴影,老是凭着一腔热血想要去改变别人糟糕的生活。天降大任的自负让她疲累而频繁地回溯,她总是想要求得一个好结局,不计后果,不害怕蝴蝶效应给自己带来的任何影响。
她主动提出见nogi,而nogi本着应付的心态也来见了她,然后命运就开启了另一扇大门。
夕时开门布公地告诉她,自己可以改变过去。
可以将nogi一团乱的生活捋出一条崭新的直线。
nogi信了,非常相信。但在nogi长篇大论讲述完自己的过往之后,提出的要求让夕时咋舌。
nogi并没有想要改变自己什么,她觉得无论怎样改变,她的人生仍旧如此之糟,或许会更糟。
她唯一觉得遗憾的,只是没有在最好的岁月里将自己交给牛晓壮。
“那个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在和不同的男人睡,在草垛子里,在田埂上,在后墙边上。那时什么技巧都没有,咬着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等到我真正坐台之后才知道,这种事真的需要技巧。我告诉你,你去告诉那时的我。我只想和晓壮睡一次,把最好的自己给他,然后大路朝天,我以后的生活不会再有什么后悔的了。”
夕时忍不住问她:“你就没想过不去和别人……”
“你知道吗,”nogi打断她的话,“我没有上过一天学,我还是到了发廊以后才开始认字。我什么本钱都没有,我有的就只有这个。”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夕时不再劝她,坐在那里煞着一张红脸,听nogi说那些有关女人的技巧。
后来夕时回溯到nogi十五岁的时候,在她还没有开始和其他男人厮混的时候,告诉她床笫之间的秘辛,将那些晦涩的难于启齿的技巧转达给nogi。
在夕时等待黑暗回廊将她拽回的时候,她看到牛晓壮翻山越岭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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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夕时这样感激nogi。
在男女情~事方面,夕时有很多观点都和nogi不同,她也始终无法搞懂nogi内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帮助nogi完成了她想要的,未来里,当nogi和牛晓壮相见,心里不再有过去的任何悔恨,两个人相视一笑,过往都堆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我们曾经都拥有过,这就很好,我们注定浮萍一生,没什么遗憾,只是年少的祸事而已。
夕时此时也这样想,她和吕程之间,她能给的,她想要尽力给他。
或许这注定是一个悲伤的夜晚,但在夕时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吕程的嘴唇时,她用轻缓的声调,柔柔地将话吹进他的口中。
“天还没亮。”
天还没亮,我就是你的。
吕程抖着声音说:“我还病着,我、我怕表现得不好,以后、以后还没有翻盘的机会。”
夕时踮着脚尖,身子不稳,将自己靠在吕程的身上,亲昵地蹭着他下巴摇头。
“吕程,我们没有机会了。”
没有机会了,以后的以后,她绝不会再见他。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命运在这里就上了重重的锁链。好与不好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想把自己交给他,而她也自私地想,在漫长的岁月里,时间会慢慢销蚀一个人的记忆。如果他们之间有些什么,带着血肉的凭证,是不是销蚀就会变得缓慢。
在夕时穿插了那么多人的爱恨情仇之后,她终于变得自私自利起来。
她所有的初衷烟消云散。
她喜欢上一个人,明白占有是一件会让人上瘾的东西。
哪怕占有的时间不长,哪怕在心里烙上一个印记对吕程来说也是极为的不公平,可是夕时什么都不想管了,她想要他,就像这命运终会阻挠她,让两人分开。
她反抗一下,只是为了满足自己。
吕程的身体变得火热起来,夕时望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羞涩,朝他笑笑。
这个笑容,最终瓦解了吕程的意志。
当夕时被放倒在床上时,那些跳跃的记忆忽然搭上了一条逻辑,她猛然间睁开眼睛,泪珠从眼角里滚烫地滑下去。
她终于明白了nogi的用意何在。
她也明白了“夕时”的用意何在。
在nogi迎纳牛晓壮的时候,nogi迫切地盼望着,当他们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如果他能够接受她,她希望他能够带她走。
在范忆琳抛下她之后,她最后一次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而牛晓壮却在初尝情~事之后,跑回了大山的那一头。
nogi的寄望再次落空。
未来里nogi所有的释怀,并不是nogi的云淡风轻,也不是夕时以为的,只要拥有过就好。
在开门见到牛晓壮的时候,nogi脸上的笑容是对她自己命运的嘲笑。
而“夕时”――
“她”要的不是吕程的心,而是夕时因为这样的亲密,选择留下。
如果她留下,在“夕时”本来的现在时里,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吕程还会是“她”说的那个结局吗?而现在十六岁的夕时呢?那个回溯在这个时空里的二十二岁的夕时呢?
“你怎么了?怎么了?”吕程紧张起来,支在夕时脸侧的手臂微微颤抖,自己也手足无措。
“后悔了?”他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不了,不了,我们不做了。”
他好声哄着她,身子侧向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抹着夕时的眼泪。
“别哭了,吓着我了都。”
是吓着了,本来身体就病着,可是按捺不住,但是两行眼泪成功就给喝退了。
夕时咬了咬嘴唇,凭着那些nogi传授的知识,她也即刻领会了吕程话中的隐含意思。
虽然吕程并不是想要传达这个意思。
夕时迅速在脸上撸了一把,撑着双水光涟涟的眼睛望进吕程的瞳孔里,“我喜欢你,吕程,我只是害怕我舍不得你。”
吕程一时没说话,他试着用心去揣摩夕时话里的真实性。
他说:“我多盼着你舍不得。”
夕时红着脸说:“那你要卖力些。”
吕程的脸登时也红了起来,耳垂和脖颈都透出一种香艳的感觉。
他再次翻身而上,无暇去估计自己的重量是否会压得夕时喘不过气,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吻在这场绵延的情~事里占据了多少的时间。
他悉心地吻着,忽然意识到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都是在浪费时间。
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念头,想要真的用一湾缠绵的欢好将喜欢的人留住。
“夕时――”
当一切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他用尽了最温情的语调,轻唤她的名字。
夕时懵懵地想,她是不是要回应他?
是不是这种时候,名字是最美的一句情话?
可是她张一张口,只发出一声喑哑。随着满涨的疼痛,她大口的喘息,濡热的气息喷在吕程的耳廓上。两个人抱得很紧,压得根本喘不过气来,她说不出成型的话,只盼着胸腔里满溢的感情能够借助彼此的皮肤,传达进他的心里。
吕程的汗从脖颈滑落,滴在夕时的胸口上,烫得如一块烧红的炭。
他用指尖点在那滴汗上,力道很重,正压在心脏上方的肋骨。
“夕时,答应我,不要忘记我……”
夕时看着他深情的脸庞,忽然想起五年前的他,在她即刻就要被黑暗回廊拽回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说:“我等你,只等你,谁也不要。”
跨越了时间的距离,他的要求和他的誓言,永远那么简单和直白。
夕时抓着他的手挪到自己嘴边,很轻的点了下头,“不会忘的。”
忘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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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寓顶层露天的天台上,“夕时”脚下一地的烟头,手里的那杯西柚石榴汁早变得冰凉。
她嘬了一口,一路凉到心里去。
“吕程,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
“她”痛哭出声,从天台望出去,万家灯火。可是属于“她”和吕程的家,她身后这间充满了美好回忆的屋子,空寂,清冷,在他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