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是在饥肠辘辘中醒来的,拥着锦衾薄发呆,外面早已日上三竿了。
昨晚稀里糊涂地被宣大人睡了,各种面红耳赤的细节简直是不敢回想,夜不归宿,府中肯定是炸开锅了,爹娘不知如何地生气,自己真是太任性了。
她一手揉着泛酸的腰,一手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像一只不愿面对现实的鸵鸟,叹气接二连三,真是愁煞人也。
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大手,揽着她坐了起来,拿起干净的衣衫一件件地穿了起来,某人蹭着她的耳际低声笑道:“饿了吧?还疼麽?”
渔舟抓着他的胳膊拧了一把,嗔道:“宣大人,你说呢?”
宣竹吃痛地吸了一口气,将她抱到床沿,半跪着帮她穿好鞋袜,低声道:“为夫已经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温柔点儿。”
渔舟这才发现他今日竟然着了一身红色的衣衫,红衣烈烈,衬以雌雄莫辩的面容,当真是美艳绝伦,令人不敢多看,好似多看几眼就会沉沦于美色中无法自拔。
渔舟揉了揉自己贪恋美色的眼睛,叉着腰站了起来,不曾想两腿泛酸,根本使不上劲就算了,居然趔趄着向前扑去。
宣大人大惊失色,立刻伸手去扶,却又不小心牵扯到了今日的伤口,略略一顿,二人立刻跌做了一团。
渔舟害怕地闭上眼,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张开眸子正见到身下的人肉垫疼得龇牙咧嘴,以及手上的猩红。渔舟很确定自己没有受伤,那么手上的血迹只可能是宣竹的。
跌一跤就会倒地流血,宣大人应该还没弱不禁风到这个程度,而且昨夜他身上分明没有伤口。
“早上你去哪儿了?”渔舟不动声色地问道。
“上朝啊。”宣竹若无其事地将她抱了起来,动作温柔地放到软塌中。
渔舟慢慢地将染血的手掌递到了他眼前,眼不错珠地看着他。
宣竹端来热水,拿着锦帕给渔舟净脸、漱口、净手,然后捧着粥坐到她身边,舀了一小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略微不自在地说道:“我跟你说实话,不许胡乱生气可好?”
渔舟认真点了点头,伸手去夺他手中的碗。
宣竹立刻端远了一点儿,温声道:“让我来,很久以前就想这般喂你了。”
渔舟无奈,只能顺从地喝了他勺子里的粥,轻声道:“你身上伤口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已经让茯苓先生上过药了,看着可怖,其实都是皮肉伤,养几日就好了,你无须担心。”他又舀了一勺递到渔舟唇边,抿了抿唇,神情忐忑地说道,“我今早上自作主张地进宫请旨赐婚了。”
“然后呢?”渔舟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波澜不惊地问道。
“然后自然是登门谢罪,负荆请罪了。”宣竹瞅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渔舟指了指他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满脸疑惑地道:“我爹就是一个地道的文官,看着不像那么孔武有力的人哪。”
“钟离……钟离……”话到嘴边,立刻转了个弯,“表哥也在。”
渔舟轻笑出声,抬头飞快地在他脸颊亲了一口,故作正经地道:“宣大人,你这次的自作主张,深得我心。”
惊喜和幸福来得太快,所有的惴惴不安都是多余的,使得宣竹呆若木鸡。他回过神后,眸光潋滟,星河璀璨,傻傻地将另一边脸也凑了过来:“小舟,不能厚此薄彼。”
渔舟嗔了他一眼,选择了视而不见。
“婚期定在明年正月初五,是有点儿仓促,不过那时候东陵大哥应该会回京探亲。”他事事考虑周全,唯恐心上人半点不快。
她离开三年,候得离人归的宣竹虽已位高权重,但是在她面前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初心不改。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事情,你与我父亲和母亲商量就好。”渔舟轻笑道。
“我只是怕委屈了你。”宣竹揉着她的头顶柔声道。
“我的宣大人,那你说我嫁给谁才不会委屈?”渔舟笑吟吟地道。
“你休想嫁给别人。”宣竹放下碗,抱着她放到了梳妆台前,拿起梳子给她顺发。
五指轻轻地抚过她如瀑的青丝,拿起案上的小剪子剪下几缕,然后又从自己的头发中剪下一小撮,杂糅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扯下腰间的荷包,细心的装入,珍而重之地揣入怀中。
渔舟忍不住笑叹:“竹先生,你若是女儿身,恐怕没有男子能够逃出你的情网。果真,祸水是不分男女的,男子一旦妖艳起来,就没有女子什么事情了。”
“那你喜欢我麽?”他红着耳根大胆的问道,心跳如雷,屏息凝视。
“竹先生,你觉得我会答应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麽?”渔舟似笑非笑地道。
宣竹这才拍着自己的脑袋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傻的问题,可心中的欢喜却无法抑制,忍不住凑到渔舟的颈侧闷笑。
渔舟伸手去夺他手中的梳子,他灵巧地躲过,五指灵活地穿梭,飞快地馆好了青丝,从暗格中取出一枚精致的木簪别好,左右打量,见并无不妥,这才满意地放下梳子。
然后又抱着渔舟去膳房用午膳,沿途奴仆纷纷恭敬地行礼,口中连称“夫人”,把渔舟闹了个大红脸。
在膳房中见到了久别重逢的王大娘一家,这倒是令渔舟十分开心的一件事情。王家祖籍在宣阳城,宣大人待他们很是亲厚,每年都允许他们回乡祭祖,因而王氏一家三口提起主子自是赞不绝口,如今见他们即将修得正果,比自己孩子成家都要高兴。
王大娘亲切地拉着渔舟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宣阳城的变化,说起了好些邻里邻居的家长里短之间的趣事。阳光正暖,岁月静好,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绝雁岭的惬意时光。
当然,也并非全无变化,当年那个拿着书卷的冷峻小少年,在历经生人勿进的冷漠之后,如今磨平了自己所有的棱角,在心爱的女孩面前甘之如饴地端茶递水、嘘寒问暖。
慢吞吞地用完午膳后,太傅府前来迎接的人也到了,正是钟若瑜夫妇。宣大人与钟离怀瑾客客气气地见了礼,仿佛早上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拳脚相加的事情。钟若瑜夫妇与宣大人寒暄了一番,喝完半盏茶就带着渔舟起身告辞了。宣竹自然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归,珍贵的药材、稀奇的玩物、有市无价的宝贝装满了整整一车。
一上马车,阙舒就提着渔舟耳朵训斥道:“你这小妮子,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胆大包天!若是让燕京那些嘴碎的姑娘知道了,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你;若是遇人不淑,你这一生真是不堪设想。你啊你,平素就知道你胆子大,没想到能大到这个程度……”
“嫂子,我已经知道错了,那不是事急从权嘛。”渔舟低声讪笑道。
“傻丫头,事急从权也不要以身试法啊,你丫鬟不在身边就算了,宣府就没有个通房丫鬟了?”阙舒点着她的额头数落道。
渔舟没有直言不愿让别人“染指”宣大人,就事论事地应道:“宣府,还真是连粗使丫鬟都没有半个。”
阙舒确实听说过不少宣大人洁身自好的传闻,但是洁身自好到这种程度就有点儿匪夷所思了,燕京中别说如同宣大人那般位高权重,就是一般的膏粱子弟也早早地开了荤,似乎没有三五个通房,不养几个伶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富贵人家一般。
一时之间,阙舒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息道:“难得他对情深义重,倒也是算能够配得上你了。”
“谢谢嫂子关心,小妹心中有数,若他是风流浪荡的人,小妹也不会傻傻地……”渔舟握着阙舒的手安抚道。
“那他给你喝药了没有?”阙舒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
“什么药?”渔舟一脸迷茫。
“傻丫头,避子汤啊。”阙舒点着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额,那东西我们都没想起来,应该……应该不会吧。”渔舟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这死妮子,看来不仅仅是胆子大,心还大。”阙舒喜忧参半地说道。
渔舟初经人事没有想起这茬儿,阙舒信,若是宣大人也没想起,她是不信的。先进宫请旨,然后再去太傅府赔礼谢罪的宣大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先让准岳父出气的宣大人;这般步步为营、工于心计的宣大人会不知道亲热之后要喝避子汤麽?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对渔舟势在必得,无论阴谋还是阳谋,无论明争还是暗夺,不择手段。用心如此,令人胆寒;用情如此,令人佩服。
其实宣大人还是那个亦邪亦正、喜怒难辨的宣大人,只不过是他愿意在渔舟以及渔舟在意的人面前伏低做小,收敛起自己阴暗的一面,很努力地去做一个翩翩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