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齐齐瞄准那道身影,渔舟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天色将晓,只能看清那人一身夜行衣,却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是黄芪,一定是黄芪,渔舟心中呐喊着,却激动得喊不出半个字。
“住手!”知晓她心意的宣竹大声喊道。
可惜,还是晚了,箭如雨发,转眼间已经从四面八方射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九嶷见大事不好,脱了外袍一跃而起,在空中连翻了两个筋斗,将外袍甩成旋涡状挡去大半弓箭。
黄芪动作也不慢,立刻将肩头的人送到了九嶷手中,踏着箭矢,扭着腰,迎面而来,几个起落落到了渔舟身边,踉踉跄跄地迈了几步才站稳,喘息说道:“小姐,黄芪……黄芪幸不辱使命……”
渔舟闻着扑鼻而来的血腥味,看着她脸上斑斑血迹,红着眼眶抱住了她,连忙说道:“小黄芪,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当即,黄芪就晕倒了。
九嶷抱着东陵泛舟稳稳地落地,连忙喊道:“公孙先生,立刻请公孙先生!”
渔舟脚下一阵发软,在宣竹的搀扶中颤巍巍地走到九嶷的面前,哆嗦着抚上东陵泛舟的脸颊,只觉一片冰凉,顿时泪如雨下。
渔舟哭泣不像其他女子一样嚎啕大哭,而是只落泪,不出声,宣竹心疼得无以复加,抱着她连连低声劝慰。
紫苏与东陵无树架着公孙鸿宇飞奔而至。
公孙鸿宇左右手各搭上二人的脉搏,过了一会儿沉吟道:“伤很重,但是我这儿有不少的伤药,不会有性命之忧。”
有了公孙鸿宇的话,渔舟总算止了泪。
她这也算是关心则乱,这种寒凉天气,莫说别人,其实就是她自己的脸上也是一片冰冷。
人已接到,战事也近尾声,渔舟自然该带着大家与翟将军会合。
那夜到底斩敌多少,渔舟没有去问,只知道联军八千石粮草彻底化为了乌有。
天色微亮,渔舟等两千兵马就启程了,没有与村民话别,也无话可别,只是将干粮和猎物留了大半,够村民们吃半年了。
渔舟等人抵达锦城已经是五日后了,主战场的战事已结束,到处是残留的狼烟,到处是尸体。
像上回一样,翟将军依然在城门口接渔舟,不过上次是寥寥数人,而这次是三军将领。
前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十五万联军全军覆没,东陵氏兄妹二人功不可没。
众人下马,众将领敬了一个军礼,齐声唤道:“千帆先生!”
烈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这是对勇者和智者的一种礼遇,从所未有的礼遇。
渔舟回了一礼,扬声道:“今日,大军得胜,全赖诸位兄弟的鼎力相助,千帆感激不尽。来日,诸位若有难处,东陵府的大门随时为诸位敞开!”
“以后,还是去宣府吧。”宣大人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翟将军大笑道:“宣大人这话说得对,小舟和宣大人的婚期定在正月初五,这回跟本将回京受赏的小子有福了,到时候还能讨得几杯美酒。”
渔舟不由红了脸,将士们立刻沸腾起来了。
“她……她叫千帆?”卓飞龙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南风笑眯眯地道。
“就是那个名满天下、有国士之称的千帆先生?”卓飞龙又问道。
“不然呢?天下有几个千帆先生?”南风似笑非笑地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卓飞龙愤怒地控诉道,“若我早知道是败在千帆先生手中,早就心服口服了,何至于纠结那么久!”
“你没问呀。”南风乐不可支地跑远了。
东陵泛舟重伤未醒,又是当时命案的关键人证,且军中素寒,药石奇缺,自然是毫无悬念地由渔舟带回燕京。
黄芪倒是醒过来了,只说东陵泛舟在敌军卧底,后来调入了运粮兵,再后来趁着水淹粮草之机杀死了催粮官和守粮的将领,出逃之际身受重伤。
三千军甲一夜之间被杀,还是一声不响,大理寺只能根据现场推测出手段极其残忍,其余一无所获。因此,揭开这个悬案,东陵泛舟成了最关键的人物。
渔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找回兄长的消息,翟将军和南风等人都知道兹事体大,唯恐牵涉甚广,因此谁都守口如瓶。
草草用了一顿饭,换了强壮的战马,和来时一样,渔舟等二十余又轻装上阵了。
宣竹咳嗽日渐严重,到了扬州,刚转水路,立刻病倒了。
此行并不安稳,即便渔舟等人没有大张旗鼓,可戏弄敌军、水淹粮草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
此役导致南蛮十六国再也无力北上,死去的联军将领中不乏出自大家族的子弟,刺杀翟将军十分难,因此将愤怒转移到了渔舟身上,欺负渔舟势单力薄,以为手到擒来。
船中一病一伤,最劳心劳力的自然是渔舟,一个是未婚夫婿,另一个是自家哥哥。好在还有钟若瑜这个可以挑大梁的,白芷兄弟四人也彻底接过了天下楼的担子,沿途调用楼中人进退有度,雷厉风行的作风颇得宣大人的真传。东陵氏这边,成长最快的东陵无树揽过了渔舟身上调度的重任,与谋士张俭和周乙全力调用了沿途的姻亲势力。
钟若瑜得到这两方力量的支持,应付起沿途的魑魅魍魉自然是应心得手,无论刺客是来自千里之外的南蛮,还是来自即将到达的燕京,通通都是有来无回。任外面血雨腥风,渔舟等人坐的船始终四平八稳。
此外,痊愈大半的黄芪怕渔舟劳累过度,还揽走了照顾东陵泛舟的大部分活。
一路归心似箭,农历二十九渔舟一行在晨光中抵达了燕京,敲响了镇国公府大门,看门的仆役眼睛揉了又揉,生怕自己还没睡醒,看错了人。
一身布衣的渔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低声吩咐道:“无需惊动父亲和母亲,待我先去蒹葭苑换身衣裳,稍后自会去正房请安!”
仆役连忙点头,一行人在马车中进了蒹葭苑。
式薇与步蘅见到主子,自然又是一番欢喜,渔舟也做了一番吩咐,换了衣裳,立刻去了正房。
太傅夫人正在念叨渔舟兄妹,突然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出现在房中,先是怀疑在梦中,接着喜极而泣,连太傅大人都湿了眼眶。
恭恭敬敬地请了安之后,渔舟将事情经过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遍,自然是略过了许多凶险的地方,最后说道:“我把哥哥带回来了,暂时安顿在蒹葭苑。”
太傅大人沉吟道:“伏虎山一案,为父已经知道了,你做得很对,暂时不宜让外人知道他回府了。”
“哥哥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汤药不离身……”渔舟神情黯然地说道,“女儿自作主张把宣大人也留在了蒹葭苑,他……他也……”
渔舟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措辞,两人虽说有婚约在身,但是的确还是于礼不合。她倒是不介意这等繁文缛节,就怕父母觉得难堪。毕竟那么一个大活人放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知道父母是作何想。
当然,这里也有渔舟更为隐秘的心事,宣竹为了她放下一切说走就走,如今还病倒了,而且马上就过年了,让人家凄凄惨惨地回府过年还真于心不忍。
太傅夫人深知名节的重要,面露难色。
倒是太傅笑道:“这时候让庭芳回府确实不妥当,让他与横槊一起住蒹葭苑吧。将来若是有人拿这个说道,女婿和大舅哥住一个院子有何不妥?”
太傅大人想得周全,东陵泛舟受了重伤,那么名医和汤药自然是少不了,别人问起该作何解释?难不成让人怀疑自己女儿是病秧子麽?若是宣竹留在太傅府,那就不一样了,毕竟大燕无人不知刑部侍郎体弱多病。
再退一步说,哪怕有人传出流言蜚语,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第一,渔舟马上就要嫁入宣府了;第二,渔舟和宣竹都不是讲究虚礼的人;第三,大燕朝还没有人敢当着宣竹的面说渔舟的不是,活阎罗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太傅夫妇立刻起身去了蒹葭苑,宣竹还好,至少能够起身行礼,言行无碍。躺在床上的东陵泛舟则被彻底裹成了大粽子,只有一双眼珠可以随意转动,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会儿话,立刻倦怠地睡过去了,这自然引得太傅夫人又落了泪。
但无论如何,儿子、女儿都回来了,总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太傅夫妇二人立刻又打起精神去准备过年的事宜了。这是渔舟回府的第一个年,也会是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年,夫妇二人均心酸不已,因此办得极为隆重。
渔舟安顿好学子后,最近的心事已了,蒙头就睡。虽然说曾经在北俄游历时也吃过不少苦头,可从未如此牵挂过,也未这般劳累过。所以,等她醒来,立刻发现一个残忍的事实――她也病了,还好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
但还是急坏了宣大人,他只知道渔舟病过两次,第一次是来初潮的时候,那种虚弱而又血腥的场面历历在目,第二次是听钟若瑜说差点没挺过来的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