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二峰之间有一条五丈宽的山涧,水流平缓,清澈见底。快到山脚时,渔舟在山涧洗手居然发现了一块三丈多的天然玉石。
玉石上布满了青苔和水草,还有几丛硕大的菖蒲在上面安家落户,若非心细如尘,绝难发现。
初时,渔舟洗手洗到一半,突然惊叫而起,吓坏了众人,宣大人更是三步并作两步,捧起她的手连连查看。
“水,水里!”渔舟激动地喊道。
东陵泛舟一个箭步冲到了水边,左瞧瞧,又看看,并未发现异常。
看到宣大人和哥哥那谨小慎微的样子,渔舟轻笑出声,抓起泛舟的手往水底按了下去,并得意地挑了挑眉,微笑道:“如何?”
东陵泛舟只觉得所碰之物入手细腻,温润坚结,迟疑地道:“玉石?”
“挖出来瞧瞧就知道了呗。”渔舟笑道。
本来累得坐在石头上休憩的太傅大人一听是玉石,立刻也来了兴致,一面派人回府禀报,一面招呼随侍清除水草。
东陵泛舟和宣竹两个常年练武的年轻人也跃跃欲试,褪了鞋履,一同下水了。
约莫半个时辰,府兵带着挖掘工具赶了过来,随行的还有钟若瑜。
众人纷纷撸起袖子,敲的敲,挖的挖,抬的抬,忙得不亦乐乎。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玉石渐渐浮出水面,长三丈多,高一丈许,宽约三尺,清洗过后,色如凝脂,油脂光泽,脉理坚密,水灵通透,迎着夕阳,似有玉液流动,轻敲之,清韵悠远,历久不绝,灵异神奇。
众人啧啧称奇。
“如此巨大,且厚质温润,精光内蕴的玉石,户部恐怕也难寻一二,敢问大人是打算呈给陛下,还是另做他用?”张俭说道。
“养廉言之有理,若是放在府中,恐怕不合规矩。”周乙也附和道。
俭以养廉,张俭字养廉。
“小舟,既然是你发现的,自然交给你处置,你说如何是好?”有女万事足的太傅大人立刻将问题甩给了自己闺女。
渔舟略略一思忖,轻笑道:“既然是取之于此,那就用于此吧,放知微草堂门口去。”
“这玉石虽然比较重,但是若能凑齐十几个大汉,挪移走,还是不会太难的。”东陵泛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山人自有妙计,让歹人不敢起这个心,就算起了这个心盗走也无用。”渔舟狡黠地笑道。
众人再问,渔舟却笑而不语,一脸神秘。
于是,留下府兵看守,余人尽兴而归。
次日,东陵泛舟拿着圣旨去了户部,敷衍言辞果然如同渔舟所料一般,他转身进了宫,在御书房圣上面前“逼”着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签了“欠条”。
自圣旨下达后,渔舟就正大光明的穿起了长袖广袍,碍手碍脚的襦裙再次被藏进了箱底。
渔舟换了峨冠博带,带着钟若瑜、九嶷、张俭、周乙逛东峰,同行的还有前来凑热闹的钟离抱朴。
上午逛了一大圈的山峰,似乎一无所获,也丝毫没有要开工的样子。下午干脆捣鼓那块玉石去了,命仆从又仔仔细细地刷洗了一遍,还命式薇与步蘅笔墨伺候。
渔舟摸着下巴,围着玉石绕了几大圈,取过墨笔,在玉石正中一挥而就,题下“知微草堂”四个大字,大开大阖,龙蛇竞走,一气呵成,雄浑苍劲。
待墨迹被风干,她取出一个大盒子,里面摆放着一排形状和大小不一的篆刻刀,有刃口呈圆弧形的圆刀,有刃口呈平直的平刀,有介乎圆刀与平刀之间的玉婉刀,还有斜刀、三角刀等,最宽的有寸许,最窄的只有针尖那么点儿,刃口锋利,白光森然。
在众人赞叹和惊讶的目中中,渔舟取过一把平刀在虚空中比划了几下,便在字旁动起了刀子,行刀运凿洗炼洒脱,清晰流畅,动作如行云流水,技艺娴熟。
工具一打开,众人自然明白了她这是要雕刻,但继续看下去,立刻发现她用的并不是时下盛行的沉雕,时下沉雕大多用于碑塔、牌坊、墓葬、摩崖石刻、宅居楹联、匾额以及工艺品等的题刻,其中以摩崖石刻、碑牌、楹联题刻为最多。而浮雕则较为少见了,偶尔可在一些壁堵、花窗和龙柱上见到虫鱼鸟兽,或者园林的墙上可见到花木山水,一般都脱石面较浅,雕工比较粗糙。
太傅大人听说他的宝贝闺女在不仅在玉石上题了字,还动了刀子,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气去了国子监。
连宫里的圣上也蠢蠢欲动,本来听说太傅府的千金发现了一堵玉石,欲一睹为快,可左等右等不见进献,心中难免有几分不快,现在又听说题字、动刀子了,立刻差安公公去打探了。
第一日,渔舟刻完那四个大字便打道回府了,余下大片留白,任人猜测。
第二日,日上岗头时候才至,挥笔在玉石左侧将那道兴办游学的二百零二字圣旨题了上去,如此一来倒真应了她那句“无人敢盗,盗走亦无用”之说,令人会心一笑。同时,也使得知微草堂门口的玉石无可诟病,高宗曾在寒山书院颁下“求贤令”,因而寒山书院前立有一块“文官下轿 武官下马”的石碑,玉石贵则贵,到底是仿而效之,算是有章可循,连圣上都无话可说。
江南老妪的字本就是一绝,再加上刀工精湛,文人墨客慕名而至,络绎不绝,尤其是“近水楼台”的国子监学子,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渔舟的一刀一锉,一撇一捺。
其中最令人羡慕的莫过于宣大人、太傅大人和钟离抱朴,前者本就有篆刻本领,后二者书画造诣颇高,渔舟累极时或者心情好时,就会指点着三人雕刻,允许他们在边角处协助,详说选何种篆刻刀,如何下手,用力几分,何处需多加注意等等。
渔舟如此不藏私地指点,无异于开堂讲学,旁观者获益良多,赢得了诸多赞许。
时下虽不乏擅技艺者,然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均私自留有一手,鲜少如她这般大公无私。
她未以此谋生,也未曾在意过,然而她越是如此不在意,尊敬她的人就越多,连式薇和步蘅都闲了下来,学子竞相争着为渔舟捧磨拿刀,并以此为荣。
尽管观者云集,尽管渔舟晚出早归,但是只要她以执笔拿刀,四周皆寂,往往只能听到她偶尔清越的提点之言。四周围绕之人,家境殷实者,一手拿刀,一手拿着玉石或檀木;家境贫寒者,一手拿刀,一手拿萝卜,使得浮雕在燕京风靡一时。
如此一来,知微草堂还未开堂讲学,已是名扬四方,人人皆知山长是游学掌门千帆,人人皆知门口有一块有市无价的玉石碑。
圣旨刻毕,渔舟歇了两三日,再次提笔是一幅画,画的正是前几日太傅大人问众人如何建学时的情形,人物栩栩如生,草木欣欣向荣,笔迹落落,气势雄峻。点划之间,时见缺落,有笔不周而意周之妙,衣纹紧窄跃然纸上,衣带如迎风吹拂,有飘举之势。
太傅大人、东陵泛舟、九嶷、宣竹、以及随行幕僚、侍从、侍女逐一在列,可见作画之人心思细腻,明察秋毫。
当日登山之人,唯独少了她自己,宣竹大为不满,连夜挑灯补了上去。两人早期有合画过美人图,再加上近三年来宣竹的有心临摹,画风与渔舟已有七八分相似。至于神韵,那就更不用说了,这天下间再没有人能够比他更能深刻刻画出渔舟那种慵懒中带着戏谑的神态。
次日渔舟见到自己凭空出现在画中,还神态惟妙惟肖,不觉哑然失笑,却又觉得十分温暖。
人物雕刻比起刻字来,更为耗费时间与精力,渔舟大半个月一心扑在浮雕上,几乎刀不离手,先是圈出了大致轮廓,然后再精雕细琢。
宣大人下了早朝后,亦与渔舟形影不离,一心一意雕刻渔舟,虽在大庭广众下与渔舟交谈不多,神情亦未见得多温和,然而眼疾手快,总能“巧而又巧”地快人一步将渔舟所需之物递到她手中。
毕竟没有失礼之举,渔舟的父兄见了也不好说什么,人家一往情深,风雨无阻,太傅也不好婉拒太过,偶尔会叫宣竹一同到府中用膳。一来二去,“人狠话不多”的宣阎罗各种优点也被逐渐显露出来了。不管他人作何想,太傅夫人对这个“前女婿”还是极为满意的。
渔舟自是无心理会这些,白日里沉迷于雕刻,夜里忙着做草图。经过这些日子的实际丈量,东面山头的地形地貌已了然于胸,亭台楼阁、池馆水榭的位置一一成竹在胸,连何处放假山怪石,何处摆花坛盆景,何处植藤萝翠竹都有了大概的眉目。
历时月余,雕刻终于完工,字迹骨气洞达,入木三分;画作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雕工炉火纯青,运斤如风,展现出人物相互相互叠错、起伏变化的复杂层次关系,给人以强烈的、扑面而来的视觉冲击感。圣上抚而赞曰:“字画雕工三绝,堪称巧夺天工。”
好事成双,衡州亦传来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