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牛果然未食言,第二日大清早就拄着拐杖过来了,随行的还有王大牛。
村里的汉子大都是老实人,干活也特别实在,一般早上会先干一两个时辰的活,然后再用早膳。渔舟自然不兴这一套,招呼他们先用了地瓜粥,刚开始二人不答应,渔舟笑眯眯地道:“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呢?”
两个老实人到底敌不过渔舟的尖牙利齿,破了例,连竹大少都频频侧目看她。
膳后,渔舟也不与他们客气,拿了图纸与王铁牛探讨,清晰地表述了自己的需求,王铁牛频频点头,时不时地发出惊叹。王铁牛不愧是老师傅,等她说完就收了图纸,吩咐王大牛去挑石头和黄泥。
首先动工的自然是渔舟的隔间,她麻利地将隔间里的衣物和被褥抱到了竹大少的床榻上。那时候竹大少天真地认为渔舟夜里会睡在他榻上,结果渔舟晚上去了王大娘家。
做完这些,渔舟需要做的便是洗衣服和准备午膳、晚膳了。上回去宣阳城买的五花肉还剩一小块,正好用来炒菜,野菜也还有一盘,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山鸡,再加上一碗鸡蛋汤,这样就显得极为丰盛了。
吃了几日清汤面、寡水粥的竹大少看着心中颇很不是滋味,可又不敢去招惹渔舟,只能默默叹息。
午膳王铁牛父子吃到了肥而不腻的猪肉,简直是人间美味。很久不沾油荤的王铁牛虽然觉得好吃得舌头都快吞下了,还是忍不住板着脸说渔舟不会持家,顿时把渔舟弄得哭笑不得,那可是这个家偶尔用来打牙祭的,自己平时哪敢这么败家啊。
前后花了五日时间,渔舟脑海中的的菜样也差不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两个炕终于盘好了。渔舟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觉得自己不会冻死在这个冬季里了。
王铁牛没要工钱,这在渔舟的意料中,她也没执着,只是把盘炕的图纸塞给了王大娘。这个年头谋生并不容易,王铁牛自从受伤后,寻他做活计的人就很少了,王家也只是勉强能喂饱肚子而已,王铁牛若能出去给人家盘炕,定然会让那个家好过一些。
渔舟“投桃报李”的大方举动,王家十分感激自不用说,也让竹大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打量了半晌。宣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喜欢那火炕的,夜里读书身下不再是冷冰冰的褥子,而是透着微微的暖意,经年累月的咳嗽似乎也好了几分,自然舒服得不是一星半点儿。有时阴雨连绵,宣竹便不分日夜地待在炕上,渔舟有时候真怀疑竹大少会不会状元还没考上,那双腿就先废了?
火炕盘好了,新的问题又来了,该烧什么?稻桔太不经烧了,木头渔舟又砍不动,就算能请王大牛帮忙,那也不好意思经常麻烦人家啊。渔舟寻思着该烧炭才好,可是她去村里转了一大圈发现根本没有人家用炭,她盘敲侧击,别人都说那是城里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好东西,而这次问家里的那尊“大佛”,结果也是一问三不知。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渔舟再一次默默地安慰自己。
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渔舟只好厚着脸皮再一次去了王家。她本来只想借用王大牛一个劳力,没想到王铁牛一听说她要烧炭,二话不说就出动了一家三口,还坚持在自己家吃饭,这让渔舟很不好意思。
这还不够,平日“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竹大少也表示自己身体好了一些,想跟着她去山里走一走。
进山伐木,无需择良成吉日,但必须是艳阳天,所以一连等了好几天。如此一来,九月的尾巴呼啸而过,转眼便到了十月,进入了冬季。
一行五人带了午饭浩浩荡荡地进了后山,行了半个时辰的路,选了一个较通风、干燥的上岗为目标,渔舟仔细地将择址挖窑孔、砍树锯木、装窑、烧窑、封窑和出炭等几个环节讲解了一遍,然后做了简单的分工,王大牛、王大娘砍树木,王铁牛、渔舟挖窑孔,竹大少监工。
在挖窑孔之前,渔舟先教王大娘母子如何选木,须碗口粗细,足够结实,斩头去梢,将中段砍成五尺来长,这比平日砍柴讲究许多,但不难,她示范了一次后,王大娘母子就懂了。
渔舟从山腰垅坡里跳下来,王铁牛已经在岗头垅背稍微平坦之处用锄头划一个大致的轮廓,正慢慢挖圈内的沙石泥土。
五人中数竹大少清闲,他半倚在一棵梅花树旁,梅树叶儿还未生长出来,但是已经抽出了朵朵五瓣花,寒梅点点,花香淡淡,轻柔素雅。树旁的那人眉目如画,闲雅之姿足以入诗入画,宛若吸收天地精华而幻化成人形的梅树精。他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恍然明白自己成了多余之人,只好讪讪地走到渔舟身边。
在外人面前,渔舟还是足够给他情面的,指了身边的平坦之处,淡淡地道:“你去把大娘他们砍好的树拖到这儿堆成一块吧。”
碗口粗的树木说不上重,但是对于没干过农活的竹大少来说却不是闹着玩的,但是好在他好面子,自己领的活,很累也不吭声。
王铁牛自然知道他不是干活的料,扫了一眼竹大少摇摇晃晃的样子,忍不住对渔舟轻声道:“你还是让他歇着吧。”
“我也没想他能干多少,总比闲着好。”渔舟低声应道。
“读书人怎么做得了这活呢?”王铁牛叹息道。
“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不也得吃饭麽?读书人若能不吃不喝,我每天给他上三炷香供着都可以。”渔舟轻笑道。
“你这孩子。”王铁牛无奈地摇头失笑。
花了一整日的时间,渔舟与王铁牛挖出了一个高约五尺半,宽六尺左右的土窑,并在四周靠边沿之处留好了四个烟囱洞和一个观火眼。王大娘母子更是厉害,砍了一堆人头高的木头。
夜里梳洗之后,宣竹趴在床上连伸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他咧着嘴问道:“你哪学来的烧炭法子?”
“瞎想的,人嘛,一旦闲起来就会胡思乱想,就像以前我想的是如何勾 引竹大少,现在我想的是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渔舟微笑着睁眼说瞎话。
直觉告诉宣竹,眼前的这少女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可又让人找不出真凭实据,真是狡猾。
“今夜你别看书了,明日也别去了。”渔舟温声道。
“为什么?”竹大少瞪着迷蒙的眸子。
“你明日就会知道原因了,嘻嘻。”渔舟狡黠地笑道,像一只可爱的狐狸。
第二日,竹大少果然知道了缘由,腰酸背痛得没爬起来。渔舟等四人进山砍了一天的树,劳累自是不消说。
不得不说竹大少是一个十分有恒心的书生,第三日又跟着渔舟进山了,正赶上装窑。渔舟指挥着大牛将树木一根根地拖进窑里,从里到外,按一定的层次排列于窑孔之内,把含有松脂的、容易燃烧的松木段放在引火口。然后在排列着的木段上端盖一层厚厚的柴草,柴草之上再覆盖黏性度较高的黄泥,要有一定的厚度,先用脚踩,再用长木棍子不停捶敲,直至黄泥光滑油亮为止。
装完窑后,点火烧窑,先用干柴引燃,塞进窑口洞里,用干柴烈火烤里面的木段,从湿烤到干,渐渐地松木段也开始发出火苗,燃烧起来。慢慢地,炭窑冒出带有水汽的白烟,然后渔舟吩咐收工,打道回府。
“这样就行了?”大牛惊疑地问道。
“还早着呢,要等烟囱里的白烟变黄,再变青,然后烟几乎是看不见了,往上冒着的是青纯的气,就可封窑了。封窑七天后方可开窑透气,再冷却三天,就基本告成,估摸烧一窑木炭前后需半月之多呢。”渔舟笑道。
接下来,渔舟每日都要去土窑看两回,大牛和竹大少成了她的尾巴。
等到取窑出炭那天,五人都起了个大早,带着布袋怀揣着期待急匆匆地进了山。渔舟蹲着身子打开窑门,一股呛人的烟气扑面而来,令她咳嗽不止,她赶紧把嘴闭住,满脸憋得通红,弄得她咳嗽也不是,憋气也不是。
“小舟,还是我来吧。”大牛赶忙道。
宣竹懒得说她,直接伸手扯住她的胳膊拖到了一边。
“诶,你这是做什么?咳咳……咳咳,大牛哥,小心烟,注意闭气!咳咳……”渔舟弯着腰大声呼道。
宣竹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嘞,小舟,我做事,你放心!”大牛弓背屈膝,在挥汗如雨中把一段一段乌黑发亮的木炭从窑内捞了出来。
“唔,成了!”王铁牛拿着木炭难掩一脸的喜悦之情。
“还是小舟能行!”王大娘也笑容满面地赞道。
过了好一会儿,渔舟缓了过来,拿起一截木炭递给旁边的“谪仙”挑眉不无得意地笑问:“如何?”
竹大少倒也不嫌弃那乌漆墨黑的样子,伸手接过,认真打量了一番,嘴角浮起一丝浅淡地笑意:“唔,尚可。”
“算你识相!”渔舟愉悦地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