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过几年, 如今的我到了待嫁的年纪之后,你会想娶我吗?”
“在下的心愿, 殿下可知?”
赵曦月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将小脸埋进光滑的锦缎之间,隐在发间的耳尖像是抹了一层胭脂,染着羞怯的粉。
“唔――”锦被之间传出了一声满是纠结的呜噎声,百转千回,叫撩开床帐想瞧瞧她大晚上不睡觉,翻身翻个没完是想干嘛的青佩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殿下?”青佩一手撩着床帐, 一手持着宫灯,轻轻唤了一声, “再不歇息, 明日您又该精神不济了。”
这两日也不知道怎地了, 她家公主一到晚上就睡不着。等到了第二天起床,又是青着眼圈哈欠连天地, 瘫在美人榻上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赵曦月微侧了脸, 露出了半张纠结的小脸。微弱的烛光落在她漆黑的眸子里, 却亮地有些晃人。
她舔了一下嘴角,炯炯有神的眸子扑闪了一下, 委委屈屈地说道:“可我睡不着嘛……”
青佩:……
不动声色地抖掉了身上冒出来的小疙瘩,青佩有些无奈地歪了下头, 迟疑道:“不如奴婢叫小厨房给您上一盏羊奶吧?兴许会睡得好一些?”竭力无视掉了她家主子仿佛撒娇一般的语调。
赵曦月翻身自床上坐起, 抬手将落在颊边的青丝勾到了脑后, 保持着她抱着被子的姿势, 颇为苦恼地单手托腮:“羊奶怕是不太顶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与其喝什么羊奶,不如找人将谢温瑜套上麻袋打一顿,可能还管用一些。”
真没看出来她家公主对谢二公子深恶痛绝到了这个地步……
青佩无语了一瞬,闹不明白赵曦月睡不着和揍谢蕴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干脆避开了她的回答,低声问道:“前些时候六皇子送了些香料,说是有凝神静气的功效,不如奴婢为殿下点了试试?”
揍谢蕴一顿这种事自然只是随口一说,赵曦月纠结了一下,叹息道:“那便点上试试吧。”就着现在的姿势,又重新倒了回去。
……这香料的味道,闻起来和某个人身上的味道可真像。
赵曦月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想到。
也不知道是困了,还是香料当真起了作用,这一次她没再翻身,绵长的呼吸很快在床帐中响了起来。
守在赵曦月脚榻旁的青佩掀开床帐往里睃了一眼,见她蹭着锦被睡得香甜,稍松了一口气,持着宫灯轻手轻脚地退到了碧纱橱里。
碧纱橱里还坐了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衣,背靠着墙,半眯着眸子,懒洋洋地坐在地上。他仿佛就是在等她出来,如月光般清幽的视线轻轻地停在垂落的门帘上,直到青佩走了出来,他半合的眼睛才睁开了一些。
“罗烈,”青佩却没注意到对方忽然明亮了几分的视线,细细的柳眉微微拧着,声音压得虽低,口气却有些不大好,“殿下连着三天没能好好歇息了,我知道你们不能泄露殿下的行踪,可殿下为何如此反常的缘由你总能告诉我一声吧?殿下年纪还小,再这么下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掀开的眼睑又垂了回去,他抿着嘴角,讷讷道:“‘月翎卫’的规矩,除非殿下身处危急之处,不得将殿下的行踪告知任何人。”
青佩被他的态度气得直想跺脚,想想里头才睡下的人,硬生生地忍下了:“夜不能寐还不够危急么?就那么一小会的事情,能妨得什么,你这个死脑筋怎么就转不过弯呢?”
她的语气稍有些急,这两年她的性子收敛了不少,已经少有这样急切的时候,足见她的担心。可罗烈却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或者说,他也不知道公主和谢二公子一开始说地好好的,忽然间大喊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提着裙子逃命似的跑路了的行为算是个什么情况。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终究还是青佩先败下阵来。这两年她同罗烈接触的次数也不少,知道这人一向是个锯嘴葫芦的性子,他不想说的话,再怎么逼都逼不出来。当即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走到碧纱橱的小榻上躺了下来,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罗烈目光微顿,站直了身子隐到了阴暗处,霎时间,碧纱橱里就只剩下青佩一个人的呼吸声了。她从被子里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瞅了一眼月光晒不到的角落,用力吐了口气,翻身背对着那处躺着。
“真是个木头。”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被褥里传了出来,听着有些闷。
第二天青佩起了个大早,可进了内殿才发现,赵曦月起地比她还早,单手托腮地坐在妆台前。她的目光虚虚地落在窗外,一头青丝随意地洒在悲伤,指尖绕了一缕轻轻把玩着。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上翘,却又立刻反应了过来,用了甩了下脑袋,红唇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
可眼睛里,分明还有未来得及隐藏的笑意。
目睹了这一幕的青佩不由得更加担心了起来:她家公主,不会是撞坏了脑袋了吧?
“青佩你起啦?”眼角的余光瞟见了一脸踌躇地站在门口的青佩,赵曦月微侧了脸,嘴角一勾扬起了一个灿烂地笑容,明晃晃地,仿佛比窗外的朝阳还要明亮一些。
她家公主的心情是真的很好了。
到底是年轻,虽然昨晚睡得也不早,可睡饱了之后眼底那层淡淡的青色已经褪下了,连带着精神瞧上去也饱满了许多。
青佩心下微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见赵曦月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游离,声音迟疑:“殿试的成绩,今日是不是该出了呀?”顿了顿,又颇有些欲盖弥彰地辩解了一句,“本宫就随便问问,并没有想知道谢温瑜有没有考中状元的意思!”
“……”公主的后半句话她是要当做听见,还是没听见呢?
青佩帮赵曦云梳头的动作没停,决定还是只回答问题就好,柔声道:“是今个儿没错,若是奴婢没记错,应当是辰时起按名次,从最后一名开始报。”停了一下,补了一句,“状元爷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想必要到午时前后才能知晓两榜名单了。”
听到要等到午时才能知道全部名单,赵曦月“唔”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搅着手指满脸纠结。青佩见状也不多问什么,不声不响地继续将她那头乌黑的长发绾成发髻,戴上首饰。
直到青佩将一支流苏步摇簪入她的发髻之中,赵曦月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拍妆台,银牙轻咬:“青佩,你派人去上书房外盯着,本宫要第一时间知道本届所有学子的成绩。”
青佩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了自己方才进门时见到的那一幕,心中忽地闪过了一道清明。
瞧着赵曦月印在铜镜中赌气般微微鼓起的小脸,她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轻快的笑意,福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可还没等她走到门前,便听到里头传来赵曦月有些懊恼的呼喊声,吓得她开门的动作猛地一顿。侧耳细听了片刻,见里头没有喊自己回去的意思,抿着嘴角轻笑一下,这才开门出去安排公主殿下吩咐的事情去了。
“啊啊啊啊我是个傻子吗!”里头的赵曦月有些懊恼地将自己的脸埋进双臂之间,发泄一般的喊了一句,伏在妆台上凝视着镜中的少女。
虽只露了双眼睛出来,可少女微微上挑的眼尾中所蕴含的期盼,却是满到怎么也藏不住,化成两朵娇嫩的桃花,泛着甜。
“在下的心愿,殿下可知?”
“知、知道什么?”
“想必殿下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在下曾答应殿下的事。”
“……我我我我开玩笑的!”
“殿下,在下从不开玩笑。”
男子垂下来的目光沉静又认真,他微微俯身,咫尺之间,她能够清晰地看见他薄唇之间的线条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微微变化。
他说:“自那日起,在下便在等着殿下长大的那一日了。”
赵曦月将脑袋埋回到臂弯之中,不去看镜子里少女眼角眉梢的喜气,低声嘟囔道:“谁要嫁你啦。”
……
本届殿试参试者共计一百三十七人,其中一甲三人,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四十五人,赐进士出身;三甲八十九人,赐同进士出身。
而今年的一甲三人,可以说是震得举朝上下都有些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对着这三人才好了:
探花谢鸾,首辅谢蕴的嫡长子;榜眼沈言,名门沈家旁系之子;状元谢蕴,首辅谢蕴的庶次子。一甲三人,姓谢的占了俩!
每年殿试成绩公布之后,建德帝都会设宴宴请所有中举的士子,这场宴席,便是所谓的“琼林宴”。届时所有王公大臣与新及第的进士们会一同参宴不说,考中一甲的三人还将坐在众臣之首,与建德帝同饮一壶状元红。
“殿下,您当真不去参加琼林宴了?”青佩望向已经装扮妥当的赵曦云,一头雾水。都已经装扮妥当,就等着去琼林苑赴宴了,怎么忽然间又反悔了?
行露拉了青佩一把,弯着嘴角柔声道:“那奴婢去前头回禀徐公公一声,就说殿下您忽感不适无法参宴?”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还没来得及坚定决心就被一句话给击倒了的赵曦云忽地就憋了下去,她幽怨地瞧了行露一眼,娇嫩的红唇嘟起:“这会说不去,父皇必定会担心的。”目光一转碎碎念道,“那么正式的场合,哪儿能说那些玩笑的话,他一定是在骗人。我要是不去,他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我呢,说不定还会觉得我怕了他。不行不行,去还是要去的……”
行露和青佩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准赵曦月口中说的“他”究竟是谁。
到底还是决定去了,可耽搁了这么一会,等一行人到的时候,满场就只剩下她还迟迟不曾入席了。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入场,饶是赵曦月都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忙加快了脚步,上前给建德帝请安:“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儿臣姗姗来迟,还请父皇责罚。”
“什么罚不罚的,来了便是,”晚了预定的时辰,建德帝脸上却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反而亲昵地朝她招了招手,“快到朕身边来。”
众大臣的目光皆是微微一凝。
圣上对康乐公主的宠爱果然是名不虚传。方才二皇子亦是晚到了一步,可总算还是踩着众人入席的时辰来的,圣上虽不曾斥责,可那紧皱的眉头分明透着不悦。没成想同样是迟到,到了康乐公主身上,就成春风化雨了。
二皇子的这个脸色,瞧着是真的有些惨。
赵曦月却不知道前头的事情,只乖巧地坐到了父皇为自己预留的席位上,咬着嘴角道:“叫父皇和诸位大人久等了,是儿臣的不是。”
建德帝挑了下眉,笑道:“平日里怎么没见你有这么乖巧的时候,就会在诸位大人面前卖乖。”
赵曦月微窘,粉着脸颊嘟嘴不依:“儿臣这都是诚心实意的,诸位大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父皇您别抹黑儿臣。”
建德帝无奈地摇了摇头,点了点赵曦月的方向,侧脸对坐在他下首的几位大人笑道:“你们瞧瞧,这还怪上朕了。”
谢时面不改色,浅笑道:“公主殿下聪明伶俐,陛下应当觉得高兴才是。”
“你们就帮着她欺负朕吧。”建德帝笑瞪了他一眼,不再在此事上再做纠缠,抬眼朝站在前头的徐公公微微颔首。
“开宴――”随着一声高鸣,琼林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今年的殿试可以说是本朝开朝以来最引人注意的一年了,且不说几个书香世家所出的子弟,光是谢家一门两会元一事都足够吸引眼球了。
“温瑜。”
听到建德帝唤到这个名字,赵曦月浑身一僵,原本已经夹住的鱼丸从银箸间又落回到了碗里,惹来她身边的赵曦珏狐疑的一眼。她忙敛了神色,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取了茶盏小口呷着,可她所有的心神,全都落到了那头的建德帝和谢蕴身上。
天知道她刚刚进来的时候压根不敢往谢蕴的方向多看一眼!
“这坛子状元红是朕二十年前亲手埋下的,今年正是开封的时候,你尝尝味道如何。”
琼林宴上圣上与一甲三人共饮状元红已是历来的传统,建德帝这么一说,立刻就有宫女上前给状元爷斟满了酒。
谁知今年的这位状元爷不仅长得道骨仙风,就连胆子都是能包天的,只见他目光淡淡地在盈满的酒盏上转了一圈,起身拱手道:“启禀圣上,在下不饮酒。”
整个大殿都静默了。
当众拒绝皇帝的好意,这位状元爷怕是觉得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呆的太轻松了些,想找点刺激?
只听状元爷好不怕死地继续说到:“实不相瞒,在下今日有一事,想请陛下――”
“等等!”康乐公主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
“――成全。”状元爷将话说完了,保持着自己的躬身的动作,静静地等着建德帝的旨意。
空气愈发诡异了起来。
赵曦珏看了看谢蕴,又看了看俏脸红成一片的赵曦月,心中忽地浮现了几许不安。
他眸光微动,扯了扯嘴角,笑容可掬道:“温瑜,天大的事,你也得将这状元红喝了再说呀。”一副再善解人意不过的模样。
谢蕴的酒量,一杯倒。
他可真是太贴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