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节课
带着头痛的记忆到撞上水泥墙就戛然而止,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 李珍檬只听到身边一片吵闹:妈妈的声音, 爸爸的声音,还有好几个陌生人, 絮絮叨叨地说着听不清楚的话。
而自己似乎躺在床上。
她想睁眼去看,然而脑袋疼得不行,隔着眼皮只能感觉到一片白茫茫的灯光;她想问问蒋雨辰怎样了, 但除了哼哼,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又听见一个男人说――“那就住院观察吧”。
住院观察……?
李珍檬本能地要跳起来喊“我不住院!”,然而她才想动这么一动, 从手指到肩膀就痛得要命。然后有人过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又有人替自己掖好被子――然后她的意识就被睡意淹没了。
再次醒来是在第二天上午。李珍檬望望头顶陌生的天花板, 视线顺着房间的边角扫了一轮,确认了这是一间单人病房。
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 仿佛在梦里滚了一夜的钉板。李珍檬又试着抬抬胳膊――差点疼哭,放弃。
她再次整理了一下昏沉的大脑:这是医院, 自己受伤了。
李珍檬同学的上一次住院经历,是在15年前,和妈妈一起的。
――“真当吓死人了, 下周要比赛了,你还突然闹出这么个事来。”妈妈说。
――“幸亏你们班那个姓段的男同学刚好路过, 要不然你在那种黑咕隆咚的地方摔晕了, 大冬天的冻坏了可怎么办。”爸爸说。
李珍檬看到了自己的病历:轻微脑震荡, 左肩轻微脱臼, 身上多处擦伤,软组织挫伤……长长长长的一排字,虽然单独拎出来都不是太大的问题,但全部凑到一起之后,她就被判了一个住院5天的有期徒刑。
住院5天,等她被放出来,都是月底了。
李珍檬忍着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头痛,和爸爸妈妈絮絮叨叨的盘问,费力地想起昨天的事。
小巷,翻车,猫咪……还有蒋雨辰。
“蒋雨辰呢!”李珍檬猛地回忆起来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蒋雨辰?你们班那个大明星?”妈妈说,“她昨晚来过电话啦,问你伤势怎么样――说话甜得来,还超级有礼貌的。”
李珍檬一愣,马上要了自己的手机,打开通话记录――
两通来自蒋雨辰的电话,12小时前,和16小时前。
……这么说来,她是没事了?
昨天这一趟折腾,完全是自己多心……?
这一跤是白摔了……?
李珍檬还没来得及发条信息过去问问具体情况,手机又被没收,她自己也被强行按回到病床上,盖好被子,手里塞进一杯热乎乎的麦片。
“现在好了,比赛也不能参加了,”妈妈说,“你就安心躺着,好好休息吧――都几岁了,还这么不懂事。”
后半句小声。
这番话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几乎每天都要听到:妈妈说的,爸爸说的,高翔打来电话说的……在李珍檬住院期间,市运会热热闹闹地召开,又热热闹闹地结束――夏巧拿到了高一女子800米金牌,和1500米银牌。
“你真是气死我了,辛辛苦苦训练了一个月,结果比赛前特地跑去小吃街,摔断自己的手。”高翔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说。
“……手没断。”
“你闭嘴!还好夏巧争气――也还好我当初死活把她劝住,没让她退队!”
……那可真是要恭喜她,李珍檬扁扁嘴。
代课班主任也来电话慰问了,倒是没说这些扫兴的话,但他说――“你怎么会跟响剑混一块儿去的?”
困惑又微妙,并且有些令人不快的语气。
“林老师,蒋雨辰怎么样了?”李珍檬直接问他,“段响剑有没有告诉你那天的事?”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3天,她都要刑满释放了。
“那天的事?”林落焰反问了一句,“响剑只跟我说,他收摊回家的时候看到你的车子倒在巷口,过去一看,你摔晕了,然后他帮你叫了救护车……难道还有别的事?”
――这部分内容,跟李珍檬从爸爸妈妈口中听说的经过一样。
“难道你摔跤还和蒋雨辰有什么关系?”林落焰追问道。
李珍檬想了想:“她跟我一起去小吃街的……后来走散了,可能是先回去了吧。”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谁也没有再提。
挂了电话之后,李珍檬马上给蒋雨辰发去信息。小偶像回复了一张不知是为难还是尴尬的表情,然后简短地说了一句――“那天是我家里人来接我回去,没能及时告诉你,不好意思”。
紧接着的第二句:谢谢你关心我。
简单至极的两句话,但李珍檬竟然有些看不明白。
蒋雨辰被突然而然地拉进车里,好像还拍着窗户喊她名字。
她打她的电话,先是打不通,然后又关机。
――这是被家里人接回去了?
元气小柠檬:我还以为你遇上坏人了[流汗][流汗]
发完这一句,护士来催她吃药,于是李珍檬把手机放下了。
再次拿起的时候,屏幕上只留下“小雨滴答撤回了一条信息”。
元气小柠檬:?
小雨滴答:等你回来再跟你说[难过]
小雨滴答:谢谢你
住院的第四天,病房里来了几拨亲戚朋友。阿姨姑妈们又是拍拍手又是拍拍头,说怎么不小心,你看看现在这样子,你爸爸妈妈多心疼啊;叔叔伯伯们大手一挥,说比赛没去就没去吧,身体健康好好学习才最重要。
下午的时候,林落焰带着几个班上的同学也来了,倒是没说这些轻飘飘的套话――然而是带着课本和练习册来的,这就令人不太愉快了。
李珍檬一边和他们打哈哈,一边点了点人头――蒋雨辰不在,段响剑也不在。她倒是看到了人群中被高个子淹没的唐卿卿――然后钢铁小白兔走过来,给李珍檬床头放了个果篮,很小很精巧,大概是她自己包装的。
“你就快出院了吧,”林落焰说,“正好赶上文艺汇演,到时候一起来看节目。”
“萧云呢,”李珍檬想起这事来了,“他准备得怎么样了?”
“验收过了,唱得不错。”人群里一个男生说道。
“17班16班的节目我们也去看过了――差得远,”另一个女生说,“这一把,稳了。”
李珍檬“哈哈”一笑:“那肯定稳呀。”
班上的人待了十来分钟就走了,病房里再度安静下来。李珍檬试着把身子朝床背上轻轻靠了靠――疼,骨头上长了刺似的疼。
休息了这么些天,脑震荡她倒是感觉不出来了,但腿,手,胳膊肘,肩膀……这些地方都是被结结实实伤到的,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不能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
她撩起袖子看过,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斑点狗。
不知到时候能不能拿这个当理由,不做作业……李珍檬立刻往积极乐观的角度考虑问题,把劣势变为优势。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然后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优雅又得体的节奏。
时间是周二下午3点,正常工作日的午后。
李珍檬一时想不到这时候还有谁回来,于是出声问了句:“谁呀?”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清丽而和善的脸。
“李小姐,”门口的女性朝她笑了笑,“我姓许,前两天我家的猫咪给你添麻烦了。”
猫咪?李珍檬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原来那是你家的猫?”
门口的女性走了进来。她大约二十六七岁,妆容淡雅,穿了一身灰蓝色的连衣裙,外罩一件做工考究的米白色大衣;长发刚刚及肩,发尾烫成蓬松的弧度,衬得下巴尖尖,容貌姣好。
她把手里的花束在床头柜上放下的时候,李珍檬看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布灵布灵得很,像一大块冰糖。
富太太?李珍檬不由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对方抿嘴朝她一笑。
“那……小猫没事吧?”李珍檬说,“它回家了?”
她连自己是怎么来医院的都不记得,当然也不知道那只奶牛色的小花猫后来怎样了。不过想想它总比自己聪明,不会吃亏。
“她回来了,”许太太说,“我先生说要好好谢谢你,还要跟你道个歉――他本来也要一起来的,但他眼睛不方便,人也有点内向……所以这任务就交给我了。”
说着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小锦盒,放在李珍檬的枕边。
“……不用这么客气吧,”李珍檬说,“本来也就是随手的事……”
许太太又笑了笑:“那猫是我们家的祖……宗小宝贝,平时在家已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还是天天闲不住,非要出去玩――没想到这一次,连累着把你给弄伤了。”
李珍檬想起小猫脖子上的丝绦和玉坠――确实像是在富贵人家得宠的心肝。
“没关系的啊,是我自己不小心,”李珍檬说,“你们也太客气了。”
许太太的视线朝那个锦盒一望:“这是我家祖奶奶特地给你做的,她可最心疼那只小东西了――老人家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戴在身上,可以辟邪招福的。”她又补充了一句。
说完,她又从伸手探进大衣口袋,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
“这是我先生让我带给你的,他说寻常的跌打损伤,一抹就好,”提到“我先生”的时候,许太太笑眯了一双好看的眼睛,“你就当被骗了,暂且用着吧。”
她把那个小瓶子放到李珍檬手里,又安慰她几句,就离开了。
许太太走了之后,病房里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像是线香熏香之类的味道。李珍檬打开那个锦盒,里面是一串手链,净白无瑕的玉珠用五色丝编成一束;她拿起来在自己腕上比了比,不多不少,正好一环。
好看倒是好看……可惜上学不能戴,李珍檬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许太太,怎么知道是她救了小猫?
还知道她住在这间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