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修仙失败后他成了我们班主任

109.第一百零九节课

  当前时间是下午5点,放学后的田径队活动时间。

   距离年度优秀人文摄影作品大赛决赛圈投票截止时间, 还有5分钟。

   18号摄影作品, 来自本地晚报社苏仰记者的人物群像照片,目前票数排名――全组第一。

   微风泡泡:我紧张得不行……不会最后一分钟被反超吧!

   血之写轮眼:如果在这里输掉, 叶黛就白为我们争取时间了……

   甜甜甜桃子:苏记者加油![抓狂][抓狂]

   布拉德汪:别担心, 不可能反超的, 我们票数超过第二名至少3倍, 他怎么反超?

   布拉德汪:……应该不会反超的,我想[尴尬]

   李珍檬跑完两圈,打了卡签了到,就躲在车棚看手机, 手指不停地戳屏幕, 扣扣和VX来回切, 没过几秒就刷一下投票页面。

   杨老师那天说完那番话之后,十分靠谱地拉来了上万张票――每天上万张,持续了两天,一下子把苏记者的照片抬上了榜首。

   分别据小福蝶和陈俊文的可靠消息, 这些票数里, 有很多来自各行业各领域的社会精英――也是一声令下, 全集团全公司全体投票的那种。

   现在,距离投票截止还有3分钟。

   各个参赛作品的票数几乎已经停止增加, 只有个别几个, 偶尔动一下, 动一下的, 也不过是迈着小碎步慢悠悠地走,成不了气候。

   ……一定要赢,李珍檬捏紧了手机,比自己的比赛更紧张。

   距离截止时间还有2分钟。

   还有1分钟。

   还有30秒。

   10秒。

   5秒。

   1秒。

   ――到了!李珍檬立刻点下刷新键,整个页面重新载入。再次刷出来的网页版式与之前有些区别,最上方“投票截止”四个大字鲜亮亮明晃晃。李珍檬赶紧手指一划,看到最后的票数排行。

   决赛圈总票数第一――18号作品,全班同学和林落焰的大脸十分嚣张地挤占了屏幕中央。

   李珍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全身的力气都从口中呼出。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垮下来了,垮成一个空壳,有风吹过的时候,她就被吹得“嘿嘿”傻笑。

   班级群里也是一片欢喜雀跃。这件事大概算是结束了。

   李珍檬放松地打了个呵欠,放回手机,跳下电驴,正要推着车离开车棚,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转头望望操场,没人注意自己。

   于是李珍檬打开书包,摸出一本书,翻开,视线在文字上飞快地扫过。

   那天之后,段响剑旁敲侧击地来问过她,怎么会与他们掌门认识。李珍檬原本想和盘托出,但是一张嘴又想起,把这一位羞耻的自传回忆录拿去出版公之于众的就是掌门真人本人……就又选择性地闭了嘴。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很奇妙,”李珍檬说,“谁能想到,在论坛上聊得来的沙雕……聊得来的网友,竟然会是一代掌门。”

   段响剑当时虽然满脸狐疑,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倒是李珍檬又问他,什么时候发现书上的剧情改变了,能不能阻止,他又眉头一皱。

   “当初实验楼里出现异动,我就察觉到了。那天从医院回去之后,我又突然想到这回事,每逢‘未果’出现,肯定会有因果线出现变化,但我们身在因果线之中,除非这东西直接现身,不然我们没法去主动感知――我想到我当初写的书……就把书找出来看了看,”段响剑说,“果然,剧情变得不一样了。”

   段响剑说,那个时候,只有开头一部分的细节被改变,没有什么大碍――无非是吃饭吃了一碗还是两碗,衣服穿了黑色还是白色的区别。

   但等到李珍檬出院,回到学校的时候,剧情改写的速度突然加快,从一天一页发展到一天一章的地步。

   “如果让它继续胡作非为,可能会直接影响到现世……至少会影响到林落焰和我,”段响剑说,“我也不知道那天那头‘未果’是不是已经被杀了,是不是最后一只……所以只能把书随身带着,随时观测。”

   掌门真人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如果书中剧情没有变化,甚至开始恢复,就说明“未果”已经被成功击退了。

   但如果没有――

   李珍檬坐在自己的小电驴上,把《响剑传》大致翻了一遍。

   今天里的第25遍。

   这本书她已经翻得比课本还熟,比当初抄了一百遍的课本还熟;几乎到了报个页数她就能背出剧情的地步。

   上山寻仙,拜入师门,初次降妖,首战告捷……原本只是翻来看过的小说内容,现在已经全部记在了李珍檬的脑子里。

   虽然这些剧情都还没有恢复,依然停留在当时被改写过的版本。

   这一遍也是,书上的内容既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但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于是李珍檬把书放回书包里,推了电驴走出车棚,准备回家。

   ――她一转头,看到段响剑正背着书包从教学楼的方向过来。

   “大哥!”李珍檬挥起胳膊,使劲招手,仿佛车窗雨刮器。

   段响剑抬头一望,看到是她,朝她一点头,然后脚步不停地走自己的路。

   ……感觉有点奇怪?李珍檬皱了眉。

   他不高兴?

   但是刚刚才发生了一件大好事,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李珍檬推了车,大步朝段响剑跑过去。跑到他跟前的时候,她看到他书包上插着的剑囊换了,从喜羊羊换成了红脸蛋的皮卡丘。

   ……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李珍檬忍不住“噗”了一声。

   “什么事,李珍檬?”段响剑站住了,朝她一望。

   这冷淡疏离的语气听得李珍檬一愣。

   “……没事,就……看见你,招呼一下,”李珍檬说,“没什么事……”

   段响剑好像皱了一下眉,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困惑。

   “那我回家了,大哥再见。”李珍檬推着车转身要走。

   “……不对,”段响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怎么感觉怪怪的……”

   李珍檬回头一看,他拧着眉眯着眼,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今天脑子有点乱……”段响剑说,又像解释,又像自言自语,“总觉得……哪里出了错……”

   “……不舒服的话,早点回家休息吧,”李珍檬说,“最近流感挺厉害的。”

   段响剑皱着眉顿了一下,又摇摇头。

   “……没什么,我们走吧。”他说。

   他又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虽然话少但不会让人觉得疏远――而且还说了“我们”。

   李珍檬于是“嘿嘿”一笑,扶着车倒退两步,和他一起走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关于苏记者的照片,关于杨老师拉来的那些学长学姐们的投票。李珍檬说没想到会有杨老师这样的天降奇兵,再加上叶黛的帮助,这么一来林落焰的事应该没有问题了。段响剑哼笑一声,说这个人运气可真好,每次都能这样化险为夷。

   李珍檬扬天大笑,然后一抿嘴:“我们能遇上他,我们的运气也很好啊。”

   段响剑望她一眼,摇摇头:“就因为老有你们这样的人,他才会毫无顾忌地做傻事。”

   “这前因后果不对,”李珍檬说,“就因为林老师是会做傻事的林老师,所以大家都愿意帮他。”

   两人已经走出校门了,段响剑与李珍檬道了声别,就转身朝公交站走去。

   “大哥再见!”李珍檬朝他挥挥手。

   她又看到他书包里插着的那支剑囊,喜羊羊换成皮卡丘之后,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

   ……不对。

   李珍檬突然想起一个事来。

   她记得,段响剑说过,这个剑囊是他小时候,妈妈做给他的竖笛袋子――他很喜欢,不会随便换的。

   虽然只是件小事,但李珍檬隐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又想起刚才段响剑一瞬间的疏离神情。

   李珍檬在校门口停下脚步,打开书包,再次翻出《响剑传》。

   上山寻仙,拜入师门,初次降妖,首战告捷……这些内容还是和刚才一样,以改写后的版本印在书页上。李珍檬觉得可能是自己预感错了,也希望是自己预感错了――但关于“不好的预感”,她几乎没有错过。

   三五成群的学生背着书包从她身边经过。马路那一头,段响剑等的那辆车已经出现在拐角;几个和他一样等公交的学生停了打闹,朝车来的方向转过身,探出头。

   李珍檬死死拧着眉,手指在书页上“哗啦啦”地翻去,越翻越快。她的视线由上至下地逐行扫视书上的文字,仿佛镰刀割过成片的麦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她觉得一定是有哪里出错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找到!

   ――书页翻去的角落里,一个片段从她眼底掠过,仿佛从指缝间滑走的小鱼。

   李珍檬停下手里的动作。

   ――正月,年集,时年尚幼的段响剑和铮儿一道偷偷下山玩耍,却被人潮挤散;然后一个被人贩拐走,一个在寻找师妹的途中迷了路。

   段响剑回不去,又不敢回去,只能缩在黑巷子里大哭。

   李珍檬记得斩沧说过,就是从那次之后,段响剑才有了“这畏人的毛病”。

   斩沧还说,“多亏了你师兄把你们俩救走――你怎么能记恨他?”。

   但“未果”出现之后,这段剧情已经被改变了:段响剑与铮儿在年集失散,林落焰虽然赶来找到了师弟,却没能从人贩手中救出师妹;他们的师父师娘悲痛欲绝,双双归隐,不问俗事。

   ――而现在,这一段落发生了第二次变化。

   总角小童在冰冷的巷子里哭了很久,哭到日暮西陲,声音嘶哑,也没有等来那个救他的人。

   ――新的“未果”已经从因果链的裂缝中出生了!

   李珍檬猛地抬头,看到对面那辆公交车刚好到站,等车的学生正排队挤上车去。

   来不及细想,李珍檬大声喊着段响剑的名字,飞快地穿过马路。两三辆车被她生生逼停,司机骂骂咧咧地探出头来。

   李珍檬一边道歉,一边冲进排队上车的人群里,拼命找那张熟悉的脸。

   “未果”出现了,必须马上找到它消灭它,不然――

   但人群里好像并没有她要找的那个人。

   她把排队等上车的所有人都盯着看了一遍,没有段响剑,也没有谁的书包里插着剑囊。

   李珍檬愣了一下,立刻跳上公交,站在投币箱前,伸长脖子朝车厢里张望。

   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还走伐啦?!”公交司机不耐地喊道,“不走下车去!”

   李珍檬回过神来,又道了声歉,跳下车。

   她在原地站了一站,看到马路对面,放学的人群川流不息地从校门里涌出;老师们也陆续下班了,推着车提着包,前前后后地从教学楼里出来。

   李珍檬立刻想到了什么,转头冲回学校。

   当前时间是放学后的下午5点45分,学校里已经空了一半。李珍檬背着书包一路狂奔到教室――林落焰不在;她又跑到他单独的小办公室――不在,门锁甚至生了锈;李珍檬心下一凉,但又抱着一丝侥幸地跑去心理咨询室――门窗紧闭,周老师都已经下班了。

   校园里来去的师生越来越少,校工提着清扫工具走进教学楼,开始做每天的打扫工作。

   李珍檬喘着气,站在校园小路上。出了一头汗,又被冷风一吹,她只觉得脑袋“嗡嗡”地疼。

   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还是整个存在彻底消失……?

   李珍檬想翻开那本书再仔细看看,但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等等。

   那本书叫什么……?

   李珍檬感觉自己的意识像嵌在水泥里的齿轮,只能一顿一顿地朝前转,转得越来越卡,越来越慢……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晕在田埂上的稻草人,思路乱得像一包稻草,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只能空洞地看着。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李珍檬突然有些恍惚,她揉揉脑门,努力想了好一会儿,但几分钟前的记忆突然模糊了,那个刚刚和自己一起走出校门的人的名字,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都放学了,还不回家?”一个保安巡逻路过,远远地喊她。

   李珍檬转头应了一声。

   回过头来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还留在学校?

   田径队的训练都结束了呀?

   李珍檬看看安静的操场,远处天幕上的晚霞正在安静地燃烧。她又看看手机――快6点了,再不回家,又要挨骂。

   李珍檬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跨上自己那辆脏兮兮的白色小电驴,回去了。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李珍檬躺在床上刷完一把三消游戏,顺利称霸好友积分榜。

   反正她的好友榜上也只有两个人――[元气小柠檬],[元气小柠檬的小号]。

   要不是为了互送体力,连这个小号她都懒得开。

   退出游戏的时候,李珍檬看到班级群从聊天列表底下浮上来了――这可有些稀奇。她点开一看,是那个爱发表情的班长。

   张彦明01:下周学校要重点抓环境卫生,大家都注意垃圾分类和个人包干场地的清洁,被抓到要扣班级分的

   张彦明01:收到请回复[难过][难过]

   当然没人回复,就像发送自上星期的上一条通知一样。李珍檬撇撇嘴,虽然觉得这位班长有点可怜,但群里其他43个人都没出声,她又干嘛做这个好人。

   ――房门被敲了两下,妈妈推门走了进来。她一眼看到李珍檬又躺在床上玩手机,顿时皱了眉。

   “还不做作业?你还想不想下学期换个班了?!”妈妈几步走到窗前,一把夺过李珍檬的手机,“我看你在18班待得也挺舒服的,就这么做三年垃圾,混吃等死好了!”

   “当初谁害我进的18班?”李珍檬轻飘飘地顶了一句,“要不是为了你们那点破面子,我现在还是尖子班优等生呢。”

   这句话她不知道说过多少遍,说得自己都懒得发火了――发火又怎么样,还能拍着桌子让学校给自己换个班级?

   但越是若无其事的语气,越能把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礼拜你都不用摸手机了!”终于憋出这一句之后,妈妈把门使劲一摔,拿着李珍檬的手机出去了。

   她摔门的力气太大,把柜子顶上的喜羊羊玩偶也震了下来。李珍檬也懒得去捡,躺在床上生了会儿气,闷头就睡。

   要不是为了他们那点破面子……她何至于和那群垃圾混在一起?

   现在还来怪自己不求上进?

   上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教室里44个学生都很听话,没人和老师作对――后排那几个男生吆五喝六地在联机打游戏,前面那个矮个女生正和男朋友发语音,说着说着就“吃吃”傻笑。其他人也有各自的事要忙:有小说要看,有零食要吃,有燕雀安知的鸿鹄之志要抒发描绘……没空理会什么老师。

   讲台上那个姓孙的女老师脾气很好,不为难人,她就拿着课本不紧不慢地念,念完这45分钟,下课走人,互不相干。

   李珍檬没手机可玩,又不想和旁边那个结巴聊天,只好趴在桌上睡觉。

   下午还有田径队的训练……又要看到那个叫夏巧的黑妹对自己摆臭脸了。李珍檬“哼”了一声,想起上周训练的时候,两个女生假借热身的机会,穿着钉鞋来踩自己的脚;幸亏自己躲得及时,不然怕是没法参加下周的区运动会。

   ……不对,也许应该让她们踩一下,李珍檬想,那就可以直接不参赛了。

   她可不想为了这种事浪费时间浪费力气。

   然后下课铃声终于响起,语文课结束。李珍檬揉着眼睛抬起头来,看到那姓孙的班主任笑眯眯地走出教室。

   隔壁班高挑漂亮的英语老师也正好上完课出来。班主任朝她打了声招呼,英语老师似笑非笑,从微微眯起的眼角睨来一缕似有若无的目光,也没回话,径直朝办公室过去了。

   李珍檬不喜欢那个英语老师。也许因为那是个海归白富美,李珍檬总觉得她看人的眼神居高临下。她有幸与她说过几句话,对方每个字都像从鼻子里喷出来的。

   不过这位老师在年段里倒是人气很高,所以……她大概是只对18班这样吧。

   毕竟年段里的其他老师,对18班也都是这样的。

   下一节是数学课,李珍檬懒洋洋地换了桌上的课本,趴下继续睡觉。

   睡前哪管睡后事,混得一日是一日。

   班上倒是也有几个和她一样,一时失手被分到18班来的――比如那个戴眼镜的学习委员,整天一股鹤立鸡群,睥睨苍生的腔调,谁都看不起,谁都懒得搭理,区区学渣,不配和他说话。

   平时上课他就低着头管自己做练习,做完一张又一张,等放学后带去补习班,找那里的老师批改――毕竟,会被打发来教18班的老师,也不配和他说话。

   李珍檬当然知道他也看不起自己――她可是个“体育生”,身处校园鄙视链最下层,比“学渣”和“艺术生”还要下层。

   不过也没关系,她也看不起这班里的任何人,扯平了。

   第一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李珍檬被周楠楠气到,也踌躇满志地决定要好好学习,出淤泥而不染,抓住一年后分班考的机会浴火重生,去她该去的地方。

   但在这样的垃圾堆里待了一个多学期,她那点指甲盖儿大的自律心和自制力,早就被蚕食得干干净净。到了现在,李珍檬和身边那些人区别,也只剩下“体育生”这个标签。

   以及凭着自己的小聪明,每次考试都能在及格线上堪堪掠过的成绩。

   及格就行了,就算是高考,不也是只要过了线就行?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谁不知道,高中三年“吭哧吭哧”背的书做的题,只是为了换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进而再换一张毕业文凭,再换一张大公司的offer或者一份体制内的工作――用现在浪费的时间换来将来能浪费时间的权利,这不就是读书的根本目的?

   何况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架不住有人出生在罗马――班上那几个富二代,早就万事俱备只等毕业了。

   站在当下朝前望,李珍檬觉得,自己面前的道路的终点和大多数人一样,那块巨大的站牌上只写了一个“平”字。

   平凡,平淡,平庸――过程也许会有曲折变化,但百川奔流终到海。

   所以还不如直接到海――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省得那些折腾麻烦。

   “李珍檬,昨天的数学试卷!”小组长来收作业了。

   李珍檬的人生哲理时间被他打断,很不高兴。她没理他,继续趴着睡。

   小组长也不多说第二句,直接跳过她,去收前面的人。

   李珍檬听到周围的声音来来去去,起起落落,上课铃下课铃接连响起。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醒着还是睡了,意识被盖了一层浓雾,眼前一片混沌,自己可能成了一只浮在海面上的塑料袋,随着浪花飘飘荡荡。

   她想那就这么躺着吧,反正也没别的事好干――反正总会醒的。

   ……不对。

   体内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这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未来――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那个声音还在说话,李珍檬听不清,她试图辨认声音传来的方向,但那声音好像飘在空中的蛛丝,只能感知,不能捕捉。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有人打来电话。

   李珍檬奇怪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明明被妈妈没收了――那兜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而且这铃声……李珍檬皱了一下眉。

   ……铃声是一个男人抑扬顿挫地朗诵《满江红》的录音,他朗诵得实在是饱含深情,听得李珍檬冷不丁就打了个哆嗦。

   自己怎么可能用这种智障东西做铃声?

   ――下一秒,她混沌的意识瞬间清明。

   这是她给某个人专门设置的来电音。

   李珍檬一下子从昏睡的梦境中醒转,她猛地抬起头来,把讲台上正在说话的老师吓了一跳。

   “什么事……李珍檬?”圆圆胖胖的班主任看着她,客气地笑了笑。

   李珍檬没管她,直接伸手往口袋里一掏――真的有一只手机在响。她试探着拿起电话,屏幕上是一通未知来电。

   有一个名字沉沉浮浮地要从口中跳出来。

   “李珍檬?”班主任又叫她。

   李珍檬犹豫了一下,敲了屏幕,接通。

   “……林老师?”

   这个名字被说出的瞬间,脚下的地面猛地震动起来。紧接着,“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从四处响起,教室的水泥地板像被掰开的脆饼,随着震动一块一块地碎裂开来。

   房梁塌落,玻璃粉碎,各处的裂缝里升腾起袅袅黑烟,黑烟又互相缠绕着汇聚到半空,转眼遮天蔽日,仿佛夜幕突然降临。

   教室里响起疯狂的尖叫声,有人吓得瘫在原地,有人在慌乱中跳窗而逃。李珍檬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在说话,在大喊,但她听不清了,她看到窗外,滚滚黑烟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汇聚,隐隐闪烁着金色的鳞光。

   ……是一条黑色的大蛇。

   那巨蛇吐出了银灰色的蛇信。

   李珍檬的意识被切断了,求生欲在脑子里爆开一朵蘑菇云,她立刻从座位上跳出来,夺路而逃。

   到处都是黑蒙蒙一片,自己仿佛被一团乌云吃进了肚子。原本的走廊看不见了,楼梯看不见了,李珍檬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但迎面而来的风里带着油腻的腥臭味。

   她猛地捂住口鼻,然而脑中好像被塞进了什么,又被猛地抽出了什么。李珍檬觉得自己的记忆在飞快地变动跳闪,无数陌生和熟悉的面孔从脑中闪过,一个个名字亮起又熄灭,各种声音在叫她的名字……她想要停下来,但身体不听使唤,意识无法控制;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整个脑袋仿佛暴胀成了气球――

   有一道清朗朗的嗓音突然破空响起。

   ――“别欺负我们班女同学。”

   猎猎风声中,她听见有人这样说道。

   下一秒,一股猛烈的气浪由上至下地激荡开来,李珍檬听到金属裂空的铮响。她脚下突然踏空一步,整个人往下跌落,仿佛从枝头掉下的雏鸟。她在下坠中努力回过头,看到上方烈光爆绽,好像有一颗星星在星云破碎的爆炸中诞生了。

   “谢谢你帮我纠错,”林落焰说,“但这种未来,对我的学生不太好。”

   整个世界被这光芒刺破。李珍檬看到林落焰高高跃起,那条黑色的巨蛇低伏着像要蓄势扑来。然而林落焰手中的宝剑流光闪烁,他像握着一束烈火,朝着那巨蛇的头颅奋力一斩――

   滚滚浓烟从裂口中汹涌喷溅,仿佛那是巨蛇的鲜血。李珍檬猛地扭过头闭上眼,然而身体的坠落并没有停止,她还是像颗石头一样直直地往湖底沉落。

   ――坠落停止了,有人一把接住了她。

   李珍檬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才刚刚看清面前的人,视野中突然出现一颗狰狞的蛇/头――那颗被林落焰斩落的头颅直直地朝她砸落了下来。

   李珍檬快要叫出口的那个名字瞬间变成一声尖利的惊叫。

   ――下一秒,剑锋的寒光流星般划过。黑烟也好头颅也好,油腻的腥臭味也好,通通在剑气卷起的疾风中消失殆尽。

   脚下踩到了坚实的地面,李珍檬觉得双腿一顿,自己又能站住了。

   面前的人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一甩,手中长剑化为一柄紫竹笛。

   “我就觉得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段响剑说,“虽然晚了一点……但还不是太晚。”

   当前时间……可能是,“那一天”的傍晚。

   年度优秀人文摄影作品大赛投票截止的那一天。

   李珍檬坐在学校操场冰凉的水泥看台上,感觉有只小猫在自己脑子里乱抓乱挠,挠了一地的碎布线头,根本拼凑不出完整的东西。

   那条黑色的巨蛇消散之后,她发现自己就站在操场上,夕阳西下,面前是自己的老师,和自己的同学。

   仿佛一个寻常的傍晚。

   李珍檬不知道真正的时间过去了多久,唯一能看到的是,手机屏幕上的“17:25”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哦,17:26了。

   再过4分钟,投票截止,如果结果没有被改变,那班级群里就该迎来又一次狂欢。

   李珍檬看看旁边的两位紫阳宗弟子。一个穿着学校统一的制服,一个穿着学校统一的校服――甚至还背着书包,还插着那支喜羊羊的剑囊……看来去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眼下,三个人一起坐在操场看台上,试图理清来龙去脉。

   “和来的时候差不多,眼睛一睁,发现自己在当初闭关的山洞里。”林落焰说。

   “我是在后山。桃花开了,回过神来发现我头上肩上全是花瓣。”段响剑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珍檬说,“刚才那个也是‘未果’?因为你们当时的因果线改变了,所以影响到了我们的现世……所以你们也不见了?”

   林落焰点了点头。

   “那天我出体回到紫阳宗,追本溯源,看到了我最初来时的情景。”他说。

   旁边两人都转头看他。

   “我气脉逆行,掌门出手打断我运功……然后我意识不明之中,与他缠斗起来……”林落焰眯着眼说,“正好又有天雷劈落……可能两相作用之下,打开了因果的裂口。”

   李珍檬想起段响剑说过,“未果”就是从因果的裂缝中生出来的。

   “所以就算在现世一次次击退那丑东西,还是会有新的源源不断地诞生,”段响剑说,“今天算是结束了……下一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但李珍檬想的不是这件事。

   “为什么那个东西总是来找我?”李珍檬说,“我又不是什么……关键人物。”

   “你是不是曾经见过它?”段响剑看着她说,“它会优先攻击见过它的人――就是杀人灭口。”

   李珍檬摇摇头。那种大黑蛇,如果真的见过,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

   “不是来找李珍檬的,”林落焰说,“我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人,接触的人,它都会一一找到,然后修正。为什么两次三次都是找她,可能是因为……她认识我比较早吧。”

   李珍檬朝他一望,林落焰皱着眉眯着眼,看起来是经历了一番思索才郑重说出的结论。

   ……但这似乎也是他惯有的“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表情。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连名侦探李珍檬都无法确定这话的真伪。

   那就姑且信他吧。

   “那现在怎么办?”段响剑说,“我们难道要一次次守株待兔,来一个杀一个?”

   “不可能,”林落焰说,“‘未果’每被杀灭一次,都会从裂缝里新生出更强大的个体。”

   段响剑张了嘴刚要说话,稍微一迟疑,又把嘴闭上了。

   但李珍檬还是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

   “我会去联系掌门,”林落焰说,“你们先回家吧――至少现在,你们俩还是我的学生,得听我的话。”

   说完,他先站起身来,走下看台去了。

   李珍檬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旁边的人也没有动。她转头去看他,对方微微皱着眉头,不说话。

   “……你怎么好像长高不少?”同样坐在看台上,他的肩膀都比自己高了很多。

   “可能是回来的时候,又有什么细节改变了……造成这条因果线上的我比较高吧。”段响剑说。

   李珍檬点点头,话题结束。

   “那……刚才我看到的那些东西,是林老师没有来的情况下,会发生的事?”另一个话题开始。

   如果当时林落焰没有来,班上的大家互不搭理,用不着等到高一结束就形同陌路。

   自己也自暴自弃,不思进取……被环境和惰性消磨了斗志。

   虽然这样的情景只持续了不到一天,但已经完全可以想见未来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段响剑说,“我不在那儿。”

   李珍檬想了想,又点点头,话题结束。

   “那林老师会怎么办?”她又问。

   按照她从电影小说中看到的那些案例,如果林落焰回去了,因果线复原……也许现世的情况就会变成刚才她看到的那样――自己的未来也会发生变化。

   但如果他不回去,“未果”会接连不断地出现,一次比一次强大,最终强行修复破裂的因果链。

   “……看掌门的决定吧,”段响剑说。

   他停了停,又补充一句:“如果林落焰回去,一切复原……那他应该能成为下一任掌门。”

   李珍檬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林落焰和掌门真人的对招她也看到了;林落焰还说,虽然身在现世,但也一直没有懈怠练功。

   毕竟世事无常――万一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世界,重新做他的大师兄呢?

   两人又不说话了,默默地坐了会儿,直到校工远远地喊话赶人,才一起站起来,走下站台,各回各家。

   当前时间是上午7点过半,早自习正在进行。

   李珍檬背着书包到了教室,拿出包了书皮的《响剑传》,翻开,准备从头开始看。

   裂缝还没有填上,异动随时可能发生――她还是要继续观察。

   但今天的教室里实在是吵。本来这群人应该已经进入“为了吹牛好好学习”的状态,不知怎么,今天一个个躁动得都像地震前的泥鳅。

   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还有几个男生跑前跑后,仿佛一群互相追逐的狗子。

   “……有什么事这么开心?”李珍檬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还不知道?”蒋雨辰说,“昨天没看群吗?”

   “……苏记者的照片投票第一名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李珍檬说,“那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昨天晚上小福蝶来速报过了,”蒋雨辰说,“学校不准备处分林老师,周老师也不用担责――而且林老师又要去国旗下讲话,作为优秀教师代表。”

   李珍檬一愣:“已经确定了?”

   “阿林的编制这次肯定稳了!”前面的男生也转头过来说,“真是羡慕他!傻人有傻福!”

   “不知道他下学期会带哪个班,”另一个女生说,“要是还能在他班上就好了。”

   “不用猜了!这个幸运鹅肯定是我!”“是我!”

   他们又吵吵闹闹地聊开了。但李珍檬脑中全是昨天说的那些事。

   如果林落焰留下来,因果链的裂缝就一直存在,凶猛的怪物会持续出现,强行修复因果的异变。

   他会成为前途无量的青年教师,会影响越来越多的学生,这个班级的人会因为他而走向更好的未来――与这相比,分班带来的短暂的分别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林落焰回去……因果链可以被修复,这个世界不会出现危险的巨蛇。

   但大家的未来,可能会变成自己匆匆一瞥的那个样子。

   ――但林落焰本人……可能会更想要回到那样的世界。

   “既然如此,暑假的时候大家多一起出来玩吧!”班长红着小圆脸兴奋地说,“叫上林老师!”

   “对,叫上阿林!”“聚一次少一次了!”

   “……别吵了!”李珍檬下意识地出声喊道。

   教室里意外的一静,其他人纷纷朝她望来。

   李珍檬想了想,站起来。

   “关于林老师……有件事,我其实早就知道,但一直没有说……我觉得不应该说出来,”她看着面前的同学,“不过现在,我想说出来告诉大家……毕竟,也许下一分钟,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什么事呀?这么严肃……”有人出声问道。

   “阿林又不是没了……”

   “林老师他……”李珍檬顿了一下,朝段响剑望去,对方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也皱着眉头看她。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表示。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林老师他……”

   “说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李珍檬说,“但林老师他……是个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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