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瑾抽出腰刀, 行至门后,喝问:“什么人!”
“小人是店里的杂役!”外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热情得近乎谄媚, “给大郎送水来!”
送水?于瑾心头疑云大起:“我没叫水!”
那杂役解释道:“……是二郎叫送的, 二郎命小人先给大郎送,待他回来,再送一份,说是连日舟车劳顿, 需热水沐浴解乏。”
“我……”于瑾刚要说“不用”, 门外杂役又滔滔不绝往下说道:“……二郎已经付过钱了,大郎莫要生气,二郎也是好意,体恤大郎一路辛苦, 二郎说, 万一大郎不喜, 就先放着,等他回来用。”
还真是考虑周到,体贴入微。
于瑾被这一连串“大郎”、“二郎”、“用”和“不用”的冲得头昏,索性潜行至窗边。客栈窗纸不厚,午间日光又透, 轻易就能看出来, 门外确实只有两个人, 挑着浴桶和热水。身量不高, 战斗力应该不强。
没准还真是杂役。
于瑾心里想, 萧阮虽然也逃过难,到底是天之骄子,瞧他在洛阳的排场,平日里起居用膳,身边怕没十七八个伺候的,比寻常人讲究也不奇怪。他原是想拒绝,但是自那日逃出皇宫,之后逃出洛阳,已经有近三个月不曾舒舒服服洗一次热水浴了。
富贵时候只道寻常,到落难,都成奢侈。
所以不提犹自可,一旦想起,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就都痒了起来。
不就是个热水浴么,他想,能费什么功夫,横竖元三娘还在手里,跑不了。一念及此,于瑾回头看了眼嘉语,嘉语面上大有惊慌之色,连连摇头,唯恐他领会不到她的意思,又是摆手,又是作口型:“不要!”
――即便是沐浴,他也不会放她出去,有多尴尬!
――要命!萧阮这是什么意思!
于瑾猜到她的顾虑,却生出促狭的心思: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要把元家姐妹弄回家去伺候枕席。只是后来接二连三的变故,逃命要紧。再后来碰到,明知道自己家破人亡和这两人脱不了干系,却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心里积郁也不是一日两日。
这时候好容易得了机会……怎么舍得不出了心头这口气。一时收了刀,刀尖对外,拢进袖中,笑着开门道:“进来。”
“不要!”嘉语几乎是尖叫了。
两个杂役听得女子声音,不由相视一笑。
进门来,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脚步轻浮,果然是杂役。
于瑾多少松了口气,指点他们放下浴桶和热水,杂役殷勤,不住问:“……大郎还要点什么吗?”
“不用。”于瑾简洁地回答,见他们磨磨蹭蹭,贼眉鼠眼不断瞟向已经退到角落的嘉语,忽然就反应过来,从袖里摸出一只银角子丢过去,喝道:“出去!”两人登时欢天喜地,一口一个“客官万福”退了出去。
嘉语原先也道萧阮弄了这么两个人来,多少有些弯弯道道,谁知是如假包换两个真杂役,不由大大失望了一回。
于瑾关了门,腰刀架在浴桶上,抽了腰带,向嘉语走过来。
嘉语惊惶,哆哆嗦嗦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三娘子猜不出来?”于瑾笑了。
嘉语白着脸,紧紧抓住萧阮走之前从袖子里递过来的刀片,心里早把那个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又送浴桶又送热水的家伙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在想什么!难不成暗示她行刺于瑾?拜托,就凭她连于璎雪都打不过的战斗力!
于瑾笑得越发开心:“我还真当三娘子天不怕地不怕。”
嘉语倒是想嘴硬,可惜形势比人强。她自重生之后,已经很得“识时务”三个字的精髓。当时就苦笑道:“让于少将军看笑话了,我自来胆小,不是一日两日,怕的东西,也不是一件两件。”
“是吗,”于瑾笑道,“其实三娘子想多了。三娘子是宋王殿下的禁脔,我可不敢教你叠被铺床――怕宋王殿下和我拼命。”明明浴桶和热水都是萧阮使人送来,不管他什么意思,于瑾想,不管是考虑不周,没想到她处境尴尬,还是别的什么暗示,他就不信,元三娘心里能舒服到哪里去。
果然,嘉语涨红了脸,只是咬住唇不说话。
于瑾好耐心地把她绑在窗子边上,见她眼睛闭得紧紧的,一时恶作剧心起,凑上去亲了一口。嘉语“啊”的一下睁开眼睛,见那人已经走到木桶前,正脱下外裳,又赶紧闭了回去。她原本就不及嘉言美貌,又风尘仆仆这么多天,于瑾心有所憾地想:要是六娘子就更好了。
水声哗哗的。嘉语一面在心里诅咒萧阮,一面悄然把刀片从左手递到右手,开始对付于瑾的腰带。
偏腰带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又硬又韧……没准是牛皮。
嘉语辛辛苦苦割了老半天,还得忍受于瑾的挑衅:“……三娘子想过没有,一旦宋王殿下回到南边,身边环绕的,可都是南边的臣子,南边的势力,到时候,免不了还须得娶几个南边的娘子……”
嘉语是恨不得跳起来叫他闭嘴!闭嘴!不要再说了!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经历了!
于瑾瞧见她的怒容,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只要她起了猜忌,他再慢慢设法说服,他拿到兵符的可能性就大过萧阮。到时候,就算萧阮成功南归,也不过在他手里做个傀儡。至于元三娘,她是不会在意情郎是个真皇帝还是假皇帝的,只要他是萧阮,只要他死心塌地地做她的丈夫。
这样卑微的愿望,他有什么理由不让她称心如意?正想得高兴,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啪啪啪、啪啪啪!
“谁?”于瑾握刀,蓄势待发。
“官府查人!”外头传来男子粗声粗气的回答,然后是杂役谦卑的声音:“客官莫怕,只是循例、循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