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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把酒黄昏

北朝纪事 绿梅枇杷 10334 2024-10-21 22:56

  正版在晋江。防盗30%。资料补充和小剧场在作话里从洛阳到永平镇, 元嘉语已经徒步三千里。

   前月吴国使臣北来,索要他们的皇后, 她进宫叩谢天恩,余光里扫过天子身边的女子, 她的妹妹嘉言, 只要她一句话,兴许她能留下, 但是她没有,她笑吟吟举起酒觞, 笑吟吟对她说:“阿姐此去, 一路顺风。”

   一路都顺风,那真是世间最隽永,也最恶毒的诅咒。

   忽然远远一队人马,黑衣黑骑, 风卷残云般过来,将华阳公主一行人团团围住。

   “什么人?”领队按刀喝问。

   对方不答话, 只缓缓举起手,金光闪闪一面令牌, 嘉语勉强抬头来,逆着光,就只看到一个字:敕。

   皇帝之命曰敕。

   一场拼斗, 或者说屠杀, 不断有滚烫的血, 溅在她的脸上。

   她知道这就是结局了, 萧阮不会见她,哪怕她只是想问他最后一句话。

   她没有逃,她不想做无谓的挣扎,如果一定要死,那至少死得像一个公主――而不是那个所谓的皇后!

   华阳,是父亲始平王为她争到的封号。

   领头的黑衣骑士跳下马,语声里压着得意:“公主可还记得我?”

   嘉语面无表情,她当然记得。萧阮让她来,是让她死心,还是让她苏卿染一雪前耻?

   苏卿染掀开头盔对她微笑:“十年了,公主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日?”

   “不说?没关系。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会开口的。”

   “公主难道就没有疑惑过,始平王虽然不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但是对你们的皇帝一直很提防,到底那一日,为什么会轻身入宫,被皇帝亲手击杀?”

   嘉语霍然抬头:“为什么?”

   “想知道?”苏卿染笑了,“求我啊。”

   “求我啊!”

   “舔我的靴子!”

   嘉语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慢慢俯身下去。

   苏卿染眉间眼上,盈盈都是笑意。她知道她一定很想知道答案,也知道除了求自己,她再没有别的办法。

   忽然腿上一痛,却是被嘉语死死咬住,血当时就涌了出来。

   苏卿染大怒:“疯子、你这个疯子!”

   苏卿染挣不脱,终于咬牙抽刀,长刀从背心插进去。

   鲜血喷出来。

   嘉语痛得不得不松口,她抬起头,最后死死瞪住苏卿染,这样怨恨的目光,即便是苏卿染,也被骇得退了半步。

   又哈哈大笑起来,死了,她已经死了,再怨恨又能怎样!死不瞑目是吧?苏卿染笑了一声,走过去踢了余温未散的尸体一脚,笑吟吟地说:“想知道为什么是吧,如今我可以告诉你了,因为……你。”

   “因为你。”

   最后三个字落音,冰冷的空气像是颤了一颤,一颗星陨落……当然,并没有什么人在意。

   嘉言的声音猛烈而尖锐地撞击她的耳膜:“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姐姐,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你是以为我回不来了是吧,我回不来了就没人戳穿你在宝光寺里摇尾乞怜对吧?你是怕紫萍对你起怀疑,怕紫萍戳穿你,所以带她回来害死了她对吧……”

   “啪!”在嘉语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挥了出去。

   嘉言面皮薄,当时就浮起五个指印。嘉言呆住――她长这么大,还是头次挨打,在此之前,无论始平王还是始平王妃,哪个舍得动她一个指头。

   嘉言捂住脸:“你、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们到母亲那里说理去!”

   拽住嘉语,就要去见王妃。

   嘉语虽然多活一世,这具身体却只大嘉言两岁,当时要抱住桥头柱才勉强稳住身形。

   一旁服侍的紫苑、紫株、连翘、薄荷瞧见两姐妹动上了手,哪个不唬得魂飞魄散,忙忙一个抱住一个,这个说:“姑娘有话好好说……六娘子年幼,有什么不能教训的,何至于动手。”那个道:“三娘子是长姐,她说话姑娘就好好听着,哪里有还嘴的道理。”

   “都给我住嘴!”好容易挣脱嘉言,嘉语大喝一声,“元嘉言,你没凭没据,这样诬陷长姐,莫说是到母亲面前,就是到父亲面前说去,我也不怕!”

   言外之意,就算嘉言仗着始平王不在,王妃偏袒,责罚了她,回头迟早还要闹到始平王那里去。

   嘉言虽然吃了打,却也知道自己不全占理,而长姐训妹,原本就没个尺度――难道要白挨一巴掌?

   一时双方都僵住,嘉语又问:“紫萍怎么死的?”

   嘉言扭头不理。

   嘉语冷冷看住紫苑:“紫苑你说!”

   她点了名,紫苑不敢不说,被嘉言瞪一眼,又不敢实说,只得期期艾艾道:“奴婢、奴婢当时不在……”

   嘉语心里一沉:当时在场的,除了王妃和周家人,就只有边时晨和几个侍卫,另外畅和堂的婢子。嘉语不好到二门外去问侍卫,而畅和堂的母婢,也不是她能审问的。

   嘉语想不出当晚是个什么情形,紫萍做了什么?如果什么都没做,那她就不会死――她做了什么?

   其实不难推测,只是她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她总以为紫萍还活着――如果紫萍用锉刀割开了绳索,如果紫萍被发现了……毫无疑问,周家那几个人不会放过她。

   杀鸡儆猴这种事……没做过也听说过。

   嘉语长长舒口气:“我当时带紫萍回来,是怕她留在宝光寺会没命。紫草死了你知道的,镇国公府的奴婢,也一个都没留吧。如果紫萍和喜嬷嬷两个人我都要带走,宝光寺的那些人肯定不会信我。”

   “……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说的话,我当时说‘喜嬷嬷是王妃的心腹,阁下想要知道什么,就问她’,是让他们意识到,喜嬷嬷是个很重要的人,留下有用。”

   “……是,我摇尾乞怜,但凡我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想;如果我能保全所有的人,我也想!但是我能做的,就只是这些,我尽力了,你信或者不信,我都尽力了。”

   “……我不可能料到母亲会出门来迎,自然也就没有办法预先知会。当时混乱,我给了紫萍一把锉刀,我问你,是不是紫萍割裂了绳索,被周家人杀了?”

   嘉言呆着面孔没有答话:这记耳光,给她刺激太大了,头一次,“姐姐”这两个字在她这里有了存在感。

   嘉语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再说话,该说的都说完了,嘉言又不傻。

   她们是姐妹,外间不会因为她们姐妹关系的好坏,而否定她们的关系。所以宝光寺里中年男子要杀她,嘉言才会冲出来,也只有嘉言冲出来;

   也所以,她才会威胁周乐,无论如何至少保住嘉言。

   血脉是割不断的,哪怕是到最后的最后,她送她一杯酒,说一路顺风。

   嘉语转头往佛堂去。虽然丢了佛经,她还是想到佛堂去。虽然她说得云淡风轻,紫萍的死不是她的错,她尽力了。但是……但是只有她知道,紫萍原本可以活多久……她的重生,提前结束了她的性命。

   她什么都没有改变,先害死了一个人。

   ..............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你雄心壮志地想要拯救所有人,却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

   紫萍是一个开始……嘉语跪在佛前的蒲团上,低头看自己的手。

   染了血。

   其实在这样一个乱世,大多数人的手都会染血。不是别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可是紫萍……嘉语和紫萍没说过几句话,最近的距离大概是在马车里,她聒噪地问:“我们姑娘呢,三姑娘,我们姑娘呢?”

   明明没什么感情,没什么可惦记,可是偏偏都还记得,音容宛在……大概就是如此。

   那只是一个开始。她的死而复生,命运偏离原来的轨迹,以这样天真一个姑娘的命为祭奠。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还会有什么、还会死多少人?她不知道,她默默双手合十:如果佛有灵。

   如果佛有灵――

   “啪嗒!”

   清晰可闻的水滴声,嘉语一惊抬头,竟看见佛眼中两行血泪。当时腿脚一软,几乎是瘫软在蒲团上。

   “这就怕了,”有低低的笑声,在小小佛堂里回荡,“我还当你真天不怕地不怕。”

   “周乐?”嘉语脱口就喊了出来。

   守在外间的薄荷听到动静,忙问:“姑娘是在唤奴婢吗?”

   “不是。”嘉语应道。

   外间又静了下去。

   周乐从佛像后头转出来,悄无声息落在了蒲团上。他原本装神弄鬼是想吓吓这个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白了面孔,竟然于心不忍,自己跳了出来――于心不忍,那简直是连他自己都诧异。

   “你怎么在这里?”嘉语问。

   “哎,你是真不怕我。”周乐忍不住挠挠头。照理来说,这些贵族千金看到外男,难道不该尖声惊叫,和掐着脖子的鸡一个反应嘛。这姑娘凭什么这么冷静,冷静得就好像……好像认识自己很久了。

   嘉语再看了一眼佛像,心里竟然诡异得轻松起来。那也许是因为,他日追亡逐北,血流成河,未尝没有眼前这个人的份;她就是再努力,手上染的血,也不会有他那么多。

   “不用看了,我弄的。”周乐明显毫无敬神之心。

   嘉语:……

   “你怎么还没走?”

   “我倒是想走,”周乐唉声叹气,“宝光寺被你们一锅端了,就我和猴子跑了出来。我可是老老实实照你的吩咐保住了你家那个臭丫头,你呢……你就赤口白牙给了我几句话,你你你……你不亏心啊?”

   嘉语瞧了他一会儿,认认真真地回答:“不亏心。”

   周乐:……

   嘉语瞧着他眉眼都耸拉下来,简直像只沮丧的哈巴狗。不由展颜一笑,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递过去:“这个够不够?”

   周乐:……

   她是欺负他没见识吗?

   王府千金的贴身首饰,能没点记号?没准还有什么香什么香的,就等着他拿去卖,始平王早张好了网等他。

   虽然他回头来始平王府找她,确实是为了拿到报酬――那是他该得的。

   嘉语不紧不慢又添一句:“拿去融了,虽然不够重,不过这会儿,也只有这个了。”

   周乐看住那支金灿灿的簪子。

   他的眼光其实也看不出好坏,不过金子值钱他知道。这丫头是真的……打算把这玩意儿给他?周乐迟疑片刻,终于问出来:“你见过我?”

   自然是见过。不是以前,是以后,很久很久以后。

   嘉语恍惚地想,那时候父兄已经死了,萧阮走了。堂兄元昭叙打着为父亲报仇的旗号收拢父亲旧部,强攻洛阳,洛阳一夕陷落。元昭叙杀了皇帝,又被群起而攻之。他计划将她远嫁柔然和亲,换取柔然借兵。然后这个人来了,单枪匹马,闯营质问:“当初始平王有什么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对待华阳公主?”

   这句话可以质问天下大多数的人,满城公卿。

   但就和华阳公主这个身份的获得,只与实力有关,和姚太后对她的观感完全没有关系一样,救她于水火,不是口舌之争能够达到的结果。

   元昭叙将她交给周乐的条件是,周乐出兵,为他解围。

   嘉语记得她第一次看到周乐,他大步走进来,单膝跪在她面前,他说:“末将营救来迟,公主恕罪。”

   抬起头来,是一张英武的脸。

   那时候她哪里还有“恕罪”的资格,不过是从一个人手上,辗转到另外一个人手上,生死,去留,都由不得自己。

   嘉语叹了口气,摇头:不,不会再落到那步田地了,哪怕是死!

   皇帝从荷桥上下来:“儿臣见过母后。”没有一丝儿颤音,没有一丝儿不妥。这句话打破了烟花的结界,山呼海啸的万岁声随即响起,画舫内外伏倒一片。这样近的距离,嘉语能够看清楚他脸上的笑容,就和平常一样,青涩,干净。但是瞬间让她生出毛骨悚然的狰狞感――如果他知道小玉儿已经死了。

   如果他知道小玉儿已经被太后打死了――其实不必如果,以他的心机和手腕,他没有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还能全心全意地等着最后一朵莲花开完,他还能笑得这样平静,这样温柔,一如既往……如果他这时候暴跳、怒骂、拂袖而去,也许嘉语心里,还不至于这样恐惧。

   嘉语一把抓住嘉言的手,嘉言痛得叫了起来:“阿姐!”

   “阿言!”嘉语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她呼痛,“我要回家!”

   “什么?”嘉言一脸“阿姐你疯了”的表情,“如今我和母亲都在宫里,父亲和哥哥也不在,家里没别人了,你回去做什么!”猛地记起还有宫姨娘,嘉言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你先别问,”嘉语急切地说,“我只问你,如果我要回家,你有没有法子?”

   “什、什么时候?”嘉言也看出她眉目里的焦灼,不像是在玩笑。

   “就眼下。”

   “那不可能!”嘉言说,“你也不看看眼下什么时候了!你要回家,总得有个理由吧?总得和姨母说一声吧,就算你有理由,你瞧着姨母眼下这样子,有咱们说话的机会吗?更何况你连理由都没有!”

   “就说我急病――”

   “难道回家就好了?还是说外头的大夫,能比御医强?”嘉言道,“我就不说你回家没人照顾了。”

   嘉语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一时沮丧:“真没办法吗?”

   嘉言瞧她这样子,忍不住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回家?你要回家做什么――是因为落水的缘故吗?”

   “自然不是。”嘉语瞧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有一万句话,却半个字也出不了口。只叹了口气,“阿言我问你,太后杖毙了小玉儿,不怕陛下生气么?”

   她不知道回府能做什么,但是她知道困在宫里,就什么都做不了。她必须离开,这里太危险。皇帝的笑容和举止,给了她这样的紧迫感和焦灼感。那就仿佛是一只在生死边缘辗转太多次的小兽,能够轻易判断出风雨将至的气息――那并不容易,那是前世她后半生全部的收获。

   “这事儿啊,”嘉言笑了,其实她也一直有感觉,自她从宝光寺归来,她阿姐像是变了很多,心事比以前更重,像是一颗心戳了十七八个孔,每个孔都装了没完没了的事,当然嘉言和她并不那么友爱,所以这时候口气里难免幸灾乐祸,“阿姐你怕了?”

   嘉语竟点头道:“是,我怕。”

   嘉言越发好笑: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她面前占上风呢。忍不住沾沾自喜:“姨母怎么会怕皇帝哥哥呢,阿姐你真是想太多啦!”

   那也许是真的。就算皇帝因为小玉儿的死怨恨太后,他能做什么?他能怨怼太后?他如今才十四岁,权力在太后手里,就算太后要废掉他,他也只能受着。是的,他什么都不能做,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更温顺和听话。

   但是小玉儿的死……等等!嘉语眼前猛地跳出“清河王”三个字。如果皇帝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没有做,那么清河王怎么死的?

   嘉言瞧着她又不说话了,百无聊赖地问:“阿姐不出去赏花吗?”

   嘉语知她爱热闹,定然是呆不住了,便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你去吧――帮我把锦葵叫进来。”

   嘉言也不与她客气,应了一声就出去,不多时候锦葵进来,又哭又笑:“三娘子!”

   嘉语这时候想起她当时哭喊,有种隔世的遥远感和庆幸感――不管怎么说,她还活着,她又安然度过一劫,不是吗。

   她笑着说:“你过来。”

   锦葵走到她跟前。

   嘉语问她:“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落水的?”

   锦葵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扑通跪下:“娘子恕罪!”

   “恕罪?”嘉语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有什么罪,要我恕?”

   锦葵言辞恳切:“奴婢明知道三娘子喝醉了,还放任三娘子一个人,以至于出事……如果奴婢一直在三娘子跟前,就不会出这样的意外,奴婢实在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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