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男子叫道:“小娘子救命!我、我……我是真没看到你家姑娘!”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半夏喝道, “还有,你怎么从寺里逃出来的, 那些追你的人呢?好好说!你要有半句假话――”半夏并非管家娘子, 想要放句狠话威胁一下, 一时竟找不到,周五接口道:“我就在这里,一刀一刀把你给零剐了!”
嘉语:……
周家真是个土匪窝……等等!寺里?被追?嘉语心里咯噔一响,想起上午翻墙进来的那个绝色美人, 不会吧――
这时候想起来, 那美人的身量,也确实是太高了点,声音压得那么低,也确实……粗了点, 还有披散的发, 一直垂着不肯抬起的头, 退下之前的行礼是鞠躬,而不是屈膝,难怪她当时觉得怪怪的……嘉语有一种自戳双目的冲动。
这乌龙!
只不知桃林里与他幽会的少女又是哪个。也怪她之前没上心,或者说美色惑人,忘了要审问。不过他既然能被宜阳王家奴追得这么狼狈, 想是身份没高到哪里去。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顺藤摸瓜也能摸到这林中少女了。
如今的形势, 周五与安平安顺他们找不到她和谢云然, 是决然不敢走的, 他们不走,林中少女就没办法寻机逃走。是时候找个机会现身了――怎么着,她和谢云然也不能这么躲下去。
正要与谢云然说,就听那绯衣男子道:“……我和婢子说要休息,不要打扰我,她们就都退出去了。”
警惕心真差!嘉语想。
“那些个丫头,就知道躲懒!”半夏直接就骂出了声,“看我回去不狠狠罚她们!”
绯衣男子停了一停,半夏又喝道:“接着说,你怎么出来的!为什么上山!我们姑娘人呢!”
“小娘子,”绯衣男子低声道,“我可不可以……向你求个情?”
半夏:……
这货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替人求情!
“当时……你家姑娘也没有和底下人说,要她们看住我,所以……小娘子可不可以,不要罚她们?”眼见得半夏脸色难看得跟他欠了她千儿八百钱一样,绯衣男子忙又添道,“要罚罚我好了?”
这小子,倒很怜香惜玉。嘉语想。
“你的意思,还是我家姑娘的错了?”找不到嘉语,半夏心里原就积了老半天的恐惧与怒火,这时候都一并发了出来,“罚你?说得轻巧,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我家姑娘丢了,你就是十条命也不够赔!――接着说!”
绯衣男子被骂得蔫了神――比之前落在周五手里还更蔫上三分:“我想,那些追我的人,只道我会跟着你家姑娘的车驾出去,多半会去堵门。所以我就走原路翻墙出来了。”
脑子倒不坏,嘉语在心里又加一条。
“……我原本是想翻过这个山头,逃得远远的,谁想才到这里,就撞上各位……小娘子你听我说,你家姑娘与我无冤无仇,还救过我的性命,我要是真看到她,难道会恩将仇报不成?”
“翻过山头,逃得远远的”云云自然是睁眼说瞎话,不过这口齿够伶俐,比之之前在宝光寺里,那是天壤之别。
“那可说不准!”周五说,“这天底下,恩将仇报的多了!”
半夏这时候倒不吱声了,茯苓犹犹豫豫地道:“那、那我们姑娘……”
“周小郎君,”半夏忽道,“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周五下意识瞧了地上的酒坛一眼。
“麻烦周小郎君帮忙在这里看住这人,莫要放他走了。”半夏说。
“啊?”
“安平、安顺,茯苓,”半夏又道,“我们再四处找找看,要是这人说的是实话,姑娘和谢娘子想必还在这周遭,不会走远。”
“谢娘子?”周五怪叫一声,“不是王二娘子么?”
嘉语:……
特么这家伙不但找不到重点,还擅长小事化大!
要说王二娘子,以后这绯衣男子和藏身桃树林里的少女就是把洛阳翻过来,也不一定找得到谢云然,这下可好!偏茯苓还好心与他解释:“是谢娘子,王二娘子是我们姑娘随口杜撰的。”
一口老血!
嘉语抱歉地看了谢云然一眼,谢云然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让她放心。
安平应道:“好,安顺往西,茯苓往北,半夏往南,我往东,我们分头找!”说着,抬脚就往桃林深处走。
“不在那里!”绯衣男子忽又叫了起来。
这句话出来,几乎人人色变,或惊或喜或怒,“这么说,你是真知道我们姑娘人在哪里?”半夏问。
其实话出口,绯衣男子也知道不妙,只是到这份上,也只能硬着头皮编:“我、我方才像是听到有动静,像是……那边!”
他这会儿昏头昏脑,指的却是与嘉语藏身相反方向。
话音才落,谢云然忽然一拉嘉语,说道:“……走了这半天,我都累了,三娘子你呢?”一面说,一面拨开面前花树:“咦,这是――”
“谢娘子!”茯苓惊喜地叫了出来。
“姑娘”、“姑娘!”半夏与安平、安顺也叫了起来。
嘉语趔趄了一下,扶着树站稳,一一扫视过去,看到周五,略诧异“呀”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已经看到绯衣男子的脸,一时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结结巴巴地道:“他、他――”
“二哥叫我给你送酒上来。”周五朝地上的酒坛努了努嘴。
“是我赢的那坛吗?”嘉语问。
“呸!什么你赢的,”周五不满地嚷嚷,“我二哥赢的!”
嘉语朝绯衣男子抬一抬下巴:“他又是怎么回事?”
周五把人往地上一掼:“我怎么知道!我进林子找你,结果人没找到,就瞧见这厮!好了,酒呢我送到了,人嘛我不管,走了!”也不等嘉语道谢和回话,径自摇摇摆摆就走了。
绯衣男子一骨碌爬起来,整了整衣冠,朝嘉语作揖道:“谢三娘子救命!”
嘉语心里琢磨着,他这谢恩,也不知道是谢宝光寺里那一遭呢,还是眼前这一遭。不过如今却不是问话的时候,也不是问话的地方――还有少女在后头猫着呢。就只一声令下:“拿下!”
绯衣男子也知道逃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个儿先前男扮女装落在这丫头手里,不被拿下问个明白才奇怪了――也不逃,只苦笑道:“三娘子不必如此,我跟你们回去就是。”
他这么识趣,嘉语也没什么可说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山。
上山走了许久,下山倒快。不过半个时辰,宝光寺就在望了。一路都没人说话。嘉语心里还在想那个少女的身份,忽安顺几步抢上前去,从草丛里揪出一个人来,厉声喝道:“什么人!”
紧接着茯苓叫道:“随郎君!”
定睛看时,果然是随遇安。
安顺也看清楚了,一愣,赶紧放手。他这一放手,随遇安趔趄就要摔倒,安顺赶紧又扶住他,尴尬地道:“随先生,小人、小人……”
“无碍。”随遇安笑着应道,并不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草丛里,只对嘉语和谢云然拱手:“元郎君,王郎君!”
目光在绯衣男子身上一转,略迟疑,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嘉语心里奇怪,道:“随郎君怎么一人在此,崔九郎呢?”
随遇安笑道:“我走得累了,在此歇一歇脚。”
也不提崔九郎。
嘉语不知道她走后,路亭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许是崔九郎迁怒?她终究是个姑娘家,不好细问随遇安为什么不起身,略思忖,只道:“既然随郎君走累了,一会儿我让安顺给随郎君送匹马上来,借以代步。”
随遇安也不推辞,也没有动身的意思,只再拱手道:“那就多谢元郎君了。”
嘉语略一欠身,算是回礼。
回到宝光寺,时候已经不早,姜娘早备好了晚膳,殷勤留饭。自有人带绯衣男子下去审问,又令安顺给随遇安送马不提。到晚膳毕,谢家来接,嘉语带了茯苓、半夏,一直送到山门口。
门外转角有人鬼鬼祟祟,果然宜阳王的人还在。也是他们人手不够,只能守门――当然宝光寺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嘉语心里琢磨,那绯衣男子想必不止是欠债这么简单,也不知道安福问出话来没。
三月的洛阳,太阳下去之后,多少还有些凉意,风吹动衣袖,吹起散落的发丝,临别无非说些“保重”之类的话,谢云然给嘉语整了整・风衣领子,说道:“到宴请那日,我再来接你同去。”
嘉语虚应一声。
看着谢云然一步一步下台阶,登车,车行。
嘉语急走几步,叫道:“谢姐姐!”
车子停下来,嘉语走到车窗边上,低声道:“谢姐姐放心。”――绯衣男子和桃林中少女的事,她会解决。
车厢里没有回应,车却也没有再往前行。
嘉语要转身回寺,车厢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她,谢云然探头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嘉语还在愕然中,车已经重新启动,前行,渐渐就消失在视野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