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儿子亲自查到的消息,太医院院正,也给陛下号了脉。”
安儒盛轻笑,也不知是赞同秦羽非的做法,抑或是惊叹于妇人的心狠:“倒是我们小看了女人的野心,她大逆不道,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想给大皇子谋划一个盛世。”
安逸臣略有些犹豫:“父亲,我们现在该如何行事?”
白雪红梅图上,最后一点红墨水不小心跌在梅树上方,安儒盛微皱着眉,将略有瑕疵的红梅图折叠起来,放在一旁的小炉子里烧了。
“皇子可留,生母,不可留。”
意料之中的回答,安逸臣并没感到意外,按秦羽非的所作所为。
她死万次不足惜。
宫里的那位也是如此想法。
大皇子出世以后,宫中立刻派人将大皇子接入了皇宫,至于秦羽非仍旧在百安王府中,并且连最基本的自由都失去了。
侍言得知皇上的口谕,气得忘了尊卑之仪:“陛下这是何种意思?娘娘九死一生的为他诞下大皇子,但陛下的态度未免也太令人心寒!”
生下了孩子,无论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皇上都不该是现在的态度才对。
但是为什么她隐隐觉得,陛下现在连看主子一眼都觉得很是糟心?
侍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使劲的摇着头,将脑海里奇怪的想法驱赶了出去。
一定是她想岔了。
主子和陛下曾经那么恩爱,陛下厌烦了谁也不该厌烦了主子才是。
肯定是因为陛下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来看主子。
因生产脱力暂时陷入昏睡中的秦羽非悠悠转醒,从床上中伸出手,声音沙哑的问道:“侍言,小皇子呢?”
将秦羽非的手重新塞进了被子里,侍言为难的答道:“陛下得知消息后,立刻让人将小皇子带进了皇宫。”
眼见秦羽非陷入了沉默中,侍言心慌难耐,连忙从一旁端过早已不知热了几次的粥:“主子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将小皇子生下来,想必现在一定很累了吧,奴婢准备了吃食,主子多少吃一点。”
整个过程,秦羽非一言不发,但却乖顺得令世人惊讶,任由侍言喂食。
在她的记忆中,主子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手段阴森狠戾,明明正处于花样年华,有时候却像看破世事的老妪一般,会让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等到勉强将一碗粥用尽了之后,秦羽非淡淡的呼了口气:“你让人传消息去皇宫一趟,我要见皇上。”
在这场拉锯战中,最终还是她输了。
侍言沉默了一会儿,心里虽对此不抱希望,但为了不让秦羽非失望,还是乖乖的差人去了皇宫一趟。
从养心殿出来,墨迹然一片茫然,忽然觉得脚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
还是高公公在一旁看出了他的为难,试探性的问道:“陛下,若是您不愿意去的话,要不奴才去回了王府的人?”
墨迹然回神,摇了摇头:“不必,迟早要见这一面的。”
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秦羽非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女人,从他命人将小皇子接进皇宫的举动,她就应该知道了他的选择。
他无法容忍一个给他下药的女人待在身边。
或许他们之间曾经有一两分情意存在,但那本就淡薄的情谊也被秦羽非的恶毒消耗殆尽,至此不剩。
产房的血腥味极重,秦羽非被送回了自己院里。
墨迹然来看他的时候,她正倚在床头,一点也不像刚生产完的女人,坚强得令人诧异。
“你不是要见朕吗,现在朕来了,你有何要说?”墨迹然的脸色冷漠得令人心中发怵。
他十分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明明面前的女人罪该万死,可他仍旧止不住的对她心软。
但也只是心软而已。
秦羽非轻笑,目光难名,轻声道:“陛下还在怪我。”
她的语气太平静,只是在述说一个最为平常的事,但就是这样一句淡淡的话,却让墨迹然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秦羽非,你胆大包天,竟给朕下了绝嗣药,难道朕就不该生气吗?朕恨不得砍了你的脑袋,诛了你的九族!”
“只可惜陛下无法诛我的九族,秦家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墨迹然:“你!”
“陛下,还曾记得您说过的话吗,您说我的孩子将会是大周的继承人,我只是为了让陛下没有食言的机会而已。”秦羽非半点也不害怕,甚至心情极好,笑盈盈的望着他:“古往今来,帝王虽一言九鼎,可是食言的人却也不在少数,我不相信皇上,我日后也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我只能出此下策,让陛下永远也没有后悔的机会。”
墨迹然就像是被人抓住了痛脚,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秦羽非,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活不下去了,不是吗?不止皇上想要我的命,安家想要我的命,全天下都想我要我的命,在他们眼中,我只是秦家的余孽,无德行,无贤淑。别说不配坐上后位了,就连入宫当妃子,也差了不止一筹。”
即便知道自己将命不久矣,可是秦羽非半点恐惧也无,她甚至是坦然的面对了接下来的命运。
但是在坦然中又夹杂了他自己的算计,对墨迹然下药就是她一连串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他想要她死,却又忘了防备她,所以中招了。
身为帝王,自然有许多帝王的无奈之处,墨迹然不得不承认,想要她死,却是他那发自内心的想法。
即便心中对她惭愧,却不能阻止他身为帝王的决心。
他闭了闭眼:“朕本不想要你的命,但是你的野心太重了,怀孕得子时敢对朕下药,等日后皇子成年后,你便会让朕死,大周千年基业绝不能毁在你手上。”
秦羽非理解的点了点头:“你我都是一样的人,皇上,你要杀我,我没有意见,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想见她一面。”
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就是为了能压黎礼一头,就算她成了东郭的公主殿下又如何?
从此以后,仍旧要对她俯首称臣。
这是秦羽非的目的,也是她两辈子的执念。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绝不允许黎礼越过她。
秦羽非口中的她是谁,不言而喻。
墨迹然也曾听说过她们之间的纠缠。
他心里出现了荒唐的猜测:“你做的这一切,甚至不惜搭上秦家所有人的性命,难道只是为了今天这一刻,又或者是为了见她的那一刻?”
许是因为刚生产不久,哪怕秦羽非意志力坚定,此时也感到了难言的疲惫,她呼出了一口气,面色苍白:“都是,又不全是。皇上忘了,我做这一切,最基本的也只是想为我的孩儿谋划一个太平盛世,我相信皇上的能力,皇上一定会为皇子清除阻碍,在皇上的保护下,皇子会活得很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凭借着这一点,她心里便是满足的。
她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
墨迹然拂袖离去。
侍言满脸泪水的守在门边,她听见了里边的对话,也知道自己主子做了什么事情。
所谓的恩爱,原来都是外人的想象而已。
“侍言,你进来。”
侍言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双眼通红的掀开帘子走进去,又仔细的将窗户关好,不让一丝冷风透进来。
屋子里燃着几个火盆,明明暖如春日,却让她心底发寒。
秦羽非面色温和的望着她:“你都听见了吧,我没有想隐瞒你的意思,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现在就离开,二是半个月后再离开。”
左右,她都是要走的。
若说从前侍言还有奢望,可听到他们谈话之后她就知道,她心底的那点奢望彻底烟消云散了。
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主子,难逃一死。
她跪下来,郑重的朝着秦羽非磕了三个头:“奴婢,愿意再陪主子半个月。”
秦羽非笑眯眯的,早就预料到了结果:“如此,便难为你了,陪着一个将死之人,日日担惊受怕。”
侍言努力的睁大眼睛,将要溢出来的泪水重新逼了回去。
她是怕的,可一想到主子,似乎又不那么怕了。
她只是很不理解,为什么主子要设这么大的局,将自己永远埋葬。
这是她永远也想不明白的。
可是侍言从很久以前便知道了,自家主子因为一个人陷入了疯魔。
为了得到安家和皇上的信任,主子将整个秦家搭了进去,包括她的兄弟姐妹和父母。
墨迹然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皇宫,他心情极为烦躁,在偌大的百安王府里随处乱窜,走到了一处开满梅花的院子。
只是这处院子已经关上了门。
就像门里面的主人不欢迎他的到来一般。
高公公掀开眼皮扫了一眼:“皇上,可要奴才去敲门?”
“不必了。”墨迹然缓缓摇头:“朕在这里站一会儿就好。”
高公公静默不语,他实在弄不清楚皇家中人到底都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