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太妃失望的摇头,手上转动着佛珠的动作蓦地停住,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我毫无办法,赫连勃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你且回去吧,好好照顾家中的一双儿女,至于求情一事日后不要再提。”
赫连氏抬起泪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冷静的仿佛不是赫连家人的赫连太妃:“太妃娘娘,咱们赫连家嫡系就只有他一人了啊,夫君要是被流放了,咱们赫连家可怎么办?”
赫连太妃望着她的目光越发冷淡,又想起他们做的不靠谱的事情,恨不得将手上的佛珠甩到她的脸上,冷哼道:“不是还有你儿子吗?你儿子要是撑不起赫连家的门楣,我便把赫连支系提上来,总有一人能不辱赫连家的名声!”
“还有你,明知道你夫君做错了事情,对太上王不哀不敬,竟还敢到我面前来求情!马上给哀家滚回去,没有哀家的命令,不准再到王宫中来。”
他们还当这是太上王在位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是宫中的贵妃,说话还有几分用处。
可现在与那时已然不同,现在在位的是先废王后的儿子,自己区区一个太妃,能安然无恙的住在太妃处便已是圣恩,要是仍不知趣的妄图干预王的决定。
不只是赫连勃,不只是他一人,就连整个赫连家都会毁之一旦。
赫连太妃看的明白。
直到赫连氏求情不得狼狈离开,赫连太妃才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朝一旁的老嬷嬷吩咐道:“你派人出宫告诉二王爷一声,让他暂时断了与赫连家的联系,王正是生气的时候,别让他引火烧身。”
那老嬷嬷应了一声,又道:“老奴这就去办,太妃放心,二王爷心中有数,赫连勃这一次不敬于太上王,指不定二王爷心里有多生气,怎么还会去搭理他们?”
赫连太妃摇头:“怕就怕他一时心软,这会儿生气,转头就被人哄好了。”
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儿子的性子。
铉义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义。
老嬷嬷叹了口气,有些心疼赫连太妃,摇了摇头后说道:“二王爷此时哪里有时间搭理他们,太上王守灵日子刚过,接下来还有的是事情要忙,老奴就是心疼太妃您,在王宫中守了一辈子,到头来竟然不能去给太上王守灵。”
相比于身边人的心疼,赫连太妃自己倒没有多大的感觉,反而接受得很是平静,当初得知这个消息时,她仿佛早有预料,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在佛堂中呆了半日。
半日的时间,理清了她的大半辈子。
她淡淡的说道:“既然是他的命令,我只要遵守即可,况且,除了多年来的冷淡以外,他从未亏待过我,也未亏待过赫连家。”
只要这样便够了,当初她嫁给他时为的便是求赫连家的安稳,求自己不再像乱世中的浮萍无依无靠。
而最终目的达到了,她再也没有任何的遗憾。
“话虽是这样说,可女人的一辈子,哪有不希望与夫君和和睦睦,厮守一生的。”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从嫁给他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永远不可能与她和和睦睦厮守一生,一个心里有另一个女人的男人,我要不起,也不敢要。”
或许曾经心里生出过执念,也妄图想过一试,可她的勇气还未蓄积起来时,便已经被他亲手击溃。
“说起来太上王真的很公平,让她的儿子当了王,让我的儿子成了二王爷,但我却成了整个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如此一来,她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不过一个死后尊容而已。
眼见赫连太妃眼底出现一抹黯然,老嬷嬷不敢再问,连忙退至一旁,为自己没有忍住之前的情绪失言而感到万分懊恼。
她不该开口给太妃添堵的,明知道太妃心里难受,他却还要在上面撒一把盐,实在是不该。
又过了几天,太上王的沉睡之地早准备好,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寝陵而去,东郭王走在最前面,手上拿着太上王生前从不离身的玉佩。
谁都不知道,他身后那一架棺椁之中,有的只是太上王的衣冠。
他终是没办法对太上王的最后请求视而不见。
只能默默的对睡在寝陵深处的母后说一声对不起,向他道歉。
哪怕他已偷偷的将母后的尸身运了回来,却到底无法满足母后最后一个心愿,无法让她与父王同葬一处。
东郭铉义自是知道自己的王兄耍了什么手段,这时候却难得的没有与他争吵,只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头,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更是凝重。
“日后,便只有我们姐弟三人相依为命了,等明年这时候,我会亲自去百里洲,看看盛放了凤仙,让父王一生念念不忘的百里洲是什么模样。”
“到时候,我会带上东郭最好的画师,让他画一幅与实景无二的美景图带回来。”
东郭王并未开口。
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平静面对许多事实。
身后的百姓仍旧哭的撕心裂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如泣如诉的声音像魔音一样围绕在他耳边,久久不曾散去。
他们为何哭的如此伤心?
因为父王结束了东郭十年乱世。
他们为何哭的如此伤心?
因为父王让他们再也不用节衣缩食。
而他,伤心吗?
伤心的。
可作为一位帝王,他连表露伤心的权利都没有。
出了城后,一行灰色马车车队行驶在羊肠小道上,让人奇怪的是,最中间的那辆马车上挂着一条显眼的白布。
东郭有一规矩,凡事马车上挂了白布,皆代表家中有丧事,任何人不得阻拦。
他们就这样畅通无阻的离开东郭,朝太上王心心念念不敢忘记的百里洲行去。
黎礼手中抱着白色的坛子,身形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瘦弱。
安逸臣看的十分心疼,他养了十多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经过这么一遭后又回了原处。
而黎礼,也终于向安逸臣解释百里洲是什么地方。
“百里洲是母亲的陪嫁,也是当初父亲和母亲的定情之处,只是后来母亲死了,那时候我也还小,百里洲就被黎家的人收走,直到前些年我派人回黎府打探消息,才知道百里洲早被一个商人用重金买了下来,后来多方打听,知道那个商人就是父亲。”
安逸臣点头应下,瞬间便猜到太上王的打算:“想必父亲也是不想和黎家再有任何牵扯,才会以一个商人的名义将百里州重金买下,算是斩断与黎家最后的关系。”
一个在他们失踪后不能善待他们唯一女儿的家族,对于太上王而言已是多余。
若不是看在他们之间还有最后一份血缘牵扯,恐怕太上王也不是断绝关系那么简单。
“母亲是埋藏在百里洲的。”
根本不需要黎礼说,安逸臣已猜到了这份结果。
若不是这样,太上王怎么可能一门心思的想要身藏百里洲。
百里洲是个景色极好,十分富庶之地,曾经每到热天,便有人来此纳凉。
只是几年前百里洲被一个神秘的商人买下,后来便不再对外人开放的,所以那些人即便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现在的百里洲成了什么样子,最后也只能望兴而叹,败兴而归。
手持令牌,在重重军队守卫之下,黎礼等人毫无阻碍的进了百里洲。
百里洲,凤仙花。
黎礼亲手将骨灰撒在百里洲中,与凤仙花遥遥相望。
挫骨扬灰对古人来说是大忌,他们坚信人的身躯不能有损,所以实在想象不出来,父亲在作出火化自己的决定时,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他是单纯的想要跟母亲常相厮守,还是想借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为那缺失的几十年向母亲赔罪?
黎礼目光悠悠,百里洲的风景确实很好,可她却没有欣赏百里洲的兴致,这里埋葬了她的两位至亲,只匆匆的带着人来,又匆匆的带着人走。
在走时,特意吩咐守在这里的兵士们需得更加用心,不得有半点怠慢。
士兵们虽不知大长公主来此处的用意,可却也连连点头,这些年来百里洲一直由他们守卫,从未出现任何差错。
离开之后,她更没有回东郭,只简单的书信一封,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东郭王的手上
“一切已安排好,勿念。”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年轻的帝王莫名其妙的红了眼睛,在一旁伺候的御前太监也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别扭的移开眼神。
不敢将年轻帝王的失态收入眼底。
东郭王呆坐在椅子上,好一会之后才将面前的信纸折叠放在御书房中的柜子里,朝一旁的沈苏问道:“那日的姑娘如今在何处?”
沈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拿出作为御前太监的职业操守,低着头说道:“那日过后,奴才就让人将她送了回去,王上放心,奴才并没有像她家里人透露关于半点大长公主的意思,也嘱咐了那位姑娘,只要她不傻,便会将这件事当成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