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诀不再多问对方的心路历程, 他关心的是这局棋里, 到最后潘之矣又打的什么算盘。
“按照你刚才说的, 最多只能打破占佩的计谋, 顺带削弱了十三区的力量,帮助十区拿回被占的城市, 可这些, 从大局上对我来讲只是避开了当前的泥潭, 却又落入到另一个泥潭中, 十区前线一旦少了十三区的牵制, 江柏峯早晚会抽出手来对付我。”
“可若在他抽手之前, 您得到十三区了呢?”
“何意?”闻人诀肃正神情。
潘之矣侧身往旁站了一步, 避开吹向他后脑的风, 清朗道:“暗杀计划失败, 江柏峯又以此设局,如我之前说的, 占佩一定会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选择先稳定己方王区,从被他占领的三城中抽调人马, 可我想, 他不敢抽调的太多, 他还想瞒过江柏峯, 让人不敢乘胜追击自己,那么他可以杀回十三区的人马就不会太多, 在以攻对抗守的态势下, 他又急于快速解决, 必然会想其他办法。”
蹲下身去,随手从旁捡过块石头,潘之矣认认真真的在泥土地上粗糙画了张十三区地图。
“您看,这是风城,要从十区赶回来,这条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路线。”
这样简单的图画,一般人肯定看不懂。
可闻人诀又哪里是第一次看十三区的地图呢?
早在王居时,他就无数次研究东南的地图,十三区和十区更是重点熟记的。
“待占赫反了,占佩杀回来,十三区的王城中必定人心惶惶,到时候我会联合其他人劝说占赫和您联盟,请您出兵帮忙拦截占佩人马。”
蹲下身,闻人诀的目光凝聚在潘之矣石头点住的城市。
思索半晌后,沉声道:“在此处帮忙拦截,你是要我杀了他。”
“是,对占赫来说,他根基浅,只是出于仇恨和不甘还有担忧而冲动反乱,他手下那帮人也仅仅是为了保命,这帮人成不了大气候,可是占佩不同,他手下的前野更不好缠,若在十三区拖成持久战,您和占赫就算联手,怕也拿不下,唯有趁着他们在前线吃了败仗,内心惶然低落,又急于拿下王城之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直接斩杀王首。”
好歹跟了对方五年,可潘之矣说这话时,杀机毕露,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占赫若要求联盟,并请求帮他拦截占佩,从十七区中调人肯定是来不及的,可若早早就埋伏人到这片地域,怕是要引起他的忧虑和怀疑,所以你的意思是抽调宁、叶二城的守军?”闻人诀琢磨着,抬头盯了人一眼。
“是。”
黑瞳幽深,闻人诀中指点在地面,沿着一条线路,慢慢移动。
摇头道:“凭借宁、叶二城的守军,最多只能形成短期抗衡,别说袭杀掉他,就说拦截,都不能支撑太久。”
占佩就算损失再大,再慌乱,定也不会一无底牌。
“到时候他一定不愿意跟您纠缠,只会一心想着快速拿回王城,毕竟对他来说,不管是他手下还是占赫手下的损耗,都是十三区的损失。”潘之矣挑起嘴角。
闻人诀垂下眼睛,看着泥地上简单的几个圆圈和线条,反复思索后,启唇道:“你觉的他要兵行险着?”
“是,换您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如何做呢?”
“舍弃僵持的风城,找其他可用兵源。”十三区的地盘虽然不大,但人口众多,除却直归王城管辖的战部,还有其他当地城市的驻军。
虽说人数杂乱,装备短少。不过这种时候,却是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
“占佩或许没有这份灵活,但我跟前野多年共事,我相信他会给出和您想法一样的建议。”
这就是躲在暗处,有心算无心的优势了。
若是前野知道潘之矣已经投敌,那么他在出这种计谋的时候,定会三思。
可现在除却闻人诀,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位十三区的重要谋士,已经另投他主。
“你觉的他会找谁?”对潘之矣丝毫没有感情的提起昔日同伴,闻人诀并无太多感触。
只是对谋士这个职位的危害性,又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和所有被王提防的部长不同,谋士这个职位,看着没有大权,可对王区方方面面的了解,乃至于对一些重要人物的心理,把握的太过清楚,这样的人,一旦暗下里起了不臣之心,将成巨大的隐患。
“柳城的张寿。”似在等闻人诀问到这个问题,潘之矣的手,很快点到了另外一个代表城市的圆圈上。
那个位置就在风城之后。
难怪一开始就重点划出了风城,除却是最好的拦截地外,怕也因为它之后的柳城。
“这也是你百分之百肯定占佩会走这条线路的原因?”
“是,他一定会怀疑占赫的成功叛乱当中有您的出力,也肯定会防备着您出兵。”稍稍抬了下头,潘之矣盯着闻人诀眼睑,低缓道:“张寿这人,胆小如鼠,过于谨慎,我曾和他共事过,他一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面对王城占赫的突然叛乱,定然不会轻举妄动,而就算是占佩亲自带兵回来,怕他还是会观望观望,占佩现在既然想要用他,除了亲自去趟柳城外,没有其他办法。”
闻人诀明白了。
从头到尾,这局棋布的很深。
娓娓道来到现在,总算明了几分。
“你说袭杀占佩,并不是要在风城的拦截战中,而是趁着他暗下带人亲去柳城搬兵的路上下手。”
“是,一旦占佩死了,在他多年的霸道手段经营下,战部中没有一人能够扛起大旗统领剩下人马,前野就算没跟着去死在路上,他年纪大了又是谋士之身,那些士兵未必服他,且王城中又有其他人自立为王,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您觉的,他们还有战斗之心吗?”潘之矣高扬道:“人马一乱,他们必然会放弃和十七区的战斗,溃散向王城,在这些人看来,反正占佩已死,王城中做新王的又不是其他人,都是占家子孙,前王的亲弟弟,只要他们肯认新王,那就还有得到宽恕的机会,总好过死在外区人手上。”
闻人诀抬起手臂,支在膝盖上,等着听人继续说。
“这些人,亲朋好友大多在王城中,人心一散,接连几场败战又死了那么多的战友,这时候谁不想回家呢?”
扔掉手中石子,潘之矣继续道:“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占赫呆在王城中龟缩不出,再多的只是捕风捉影,您到时候提早打乱宁、叶二城守军,让他们在十三区败军之前,先一步丢盔弃甲逃往王城。”
“就说我们为了帮他阻击占佩吃了败仗,如今正被占佩的兵马追杀,请求躲进王城。”闻人诀托在掌心的脸,微微歪斜,突的起身,大笑道:“多么精彩又有趣的一局棋。”
确实精彩。
一步一步,慢慢扼住“猎物”的脖子。
让它在无声无息中死亡。
从头到尾,每一步,都在身前这个男人的计算中。
果不其然,自己没有看错。
低垂眼睛,闻人诀眯合瞳孔。
比起书易的正板,潘之矣的心思谋略更为不择手段,且从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背叛甚至利用这种昔日的亲近算计人到死,就能够看出他的心性。
说出自己全部计策的整个过程中,闻人诀未能从他嘴中又或者眼中看出那么一丝不忍,听出那么一点愧疚。
全然的冷漠和丝丝入扣的布局,有的只是杀之必尽的干脆。
“前野既然作为占佩手下老牌谋士,昔日里对你的照顾和培养恐怕不少?”一手插入裤兜,闻人诀慢悠悠的问了句。
潘之矣跟着站起,和他直直对视,半分钟后漠然回了句。
“又如何?”
“没事。”摇了下头,他很快把这话头抛到一边,淡道:“时候差不多了。”
这时候,外面的占佩应该正好要进江柏峯的陷阱。
“是啊,差不多了,这时候我们赶回去刚刚好。”潘之矣低声,仰头看向蓝天中移动的云朵。
闻人诀跟着仰了下头,突然想起,“就连时间都是你算好的?”
若是自己考虑的久一些,答应跟人出来的晚一点,那潘之矣就算决定跟随自己,今天的这一切布局就都用不上了。
哪个王出行不做准备,就算明面上没有,暗下里的护卫安排,也要消耗一些日子。
这世上,像他这样随心所欲的王还是很少见的。
潘之矣露齿微笑,一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点头道:“所以从一开始,我给您的时间和您能给我的时间,就不多。”
“很高兴,最终我还是找到了您。”重新下跪,说这句话时,潘之矣虔诚无比。
仰视着的瞳孔中,那明亮的光芒让闻人诀记住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