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肠断梓州(1)
“可是身子不适?”耳边,陆聃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玉儿眉梢微皱,捂住口鼻摇头,她看着他,低道:“我吃不下,先回房了。”
“可要为你请医者?”他起身扶住她。
玉儿眸色一怔,旋即微微点头:“好。”
“夫人留步。”
玉儿脚步顿下,转眸,便见云何挑眉一笑,道:“在下不才,略知医理,不知可否为夫人诊一诊脉象?”
玉儿不回他,却将目光去触身边人的面色,眼见陆聃眸底含了薄怒,便垂眸低道:“我自己便是医者,不敢劳烦公子。”
“站住。”一声低斥,脚步再度顿下。
是萧玄景,他坐在原处,怒意隐于周身。
“不诊脉,不许回屋。”
“要你管!”玉儿瞪他一眼,转身便要走,脚下却陡地一阵虚软,顿觉头重脚轻,她身子虚虚一晃,便跌进了身边人的怀里。
“玉儿!”
“倾儿!”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定目一看,竟惊觉萧玄景已趁陆聃不备将玉儿夺入怀中,此时,周身散发的杀戮气息较之陆聃刚才的更浓烈上十分……
他将玉儿横抱在怀,侧眸,沉声道:“云何!”
“是,爷。”
云何应得这一声,连忙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
萧玄景将玉儿一路抱回了他的房中。
其余人也都相继起身紧跟其后,经过还愣在原地的陆聃身边之时,玄舞原本奔走的脚步倏地顿下,她转身,颇有些卖弄地推了他一把:“早跟你说了她是我嫂嫂,你这呆子!”
她话毕,二话不说便跑上了楼,身后,莫修悄无声息收回凝在陆聃身上的眸光,转身之际,眸底阙然一沉。
玉儿悠悠醒转之际,却发现萧玄景正坐在她枕边,痴痴地看着她。
这种诡异的气氛,让她有些熟悉,又有更多的陌生。
她腾地坐起身,耳边,他的低斥已然传来:“不许乱动。”
玉儿不理,赶他走,他却不走。
“南倾歌,你是我的,一朝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她秫然发作起来,不管不顾扬起拳头朝他身上招呼而去,“我不是,你滚开!”
“倾儿。”萧玄景实在担心她动了胎气,只得一边虚虚招架着,一边柔声安抚她。
“我跟你说了,我不是。”她打得累了,吼出来的声气都带了微喘。
萧玄景轻轻为她打理耳边微微凌乱的发,稍倾,似忆起了什么,凝眸看着她道:“你身上的玉佩呢?”
玉儿乍然闻言,刹那大惊,她咽了咽口水,抬眸道:“你怎么知道?”
他眸色微微一扬,“我当然知道,因为那是我亲手为你戴上的。”
“你?”
萧玄景沉沉凝着她,点头,他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的头按压进了怀里,半晌,方沉声道:“那夜我心底有一道强烈的声音一直在对我说,你要走,我明明时刻伴在你身边了,却还是总觉得你正一步步离我远去。”
他明知一个人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凭空消失,近乎不可能,莫说她近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然而,那样的赅怕前所未有,却片刻不停地侵蚀着他,他于是便摘下了自己腰间随身佩戴的玉佩藏进了她的怀中,如若她当真走失,一者,那玉佩上的图案乃皇室专有,官府之人都识得,那些人必不敢怠慢了她,二者,她也可凭那玉佩来寻他,走投无路之时,还可变卖,聊保温饱。
“倾儿,你可知你已有了身孕?”
“你说什么?我怀了孩子?”
萧玄景迎上她惊诧的眸子,点头。
“让朕猜猜,你遇着那个陆聃,约摸该是半月前,朕可有说错?”
“你说,朕?”玉儿大惊,陡地看向他。
难道他,他竟然是……皇帝?
萧玄景看着她震惊满脸的模样,不禁越发窝心,长臂将她一揽,笑声醇厚,“是,你便是朕的南妃娘娘,赖也赖不掉的。”
她倏地推开他,下意识往后缩着身子,面色怔凝,“怎么可能?不可能的,陆聃说了,我是他的夫人,我是在归宁省亲的途中与他走散的,我不叫倾儿,我是楚宫璃!”
萧玄景的眸底笑意转作薄怒,他冷哼一声,继道,“你宁肯信他也不信我?”
“我……”
他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拉近跟前,双手控着她的双肩,垂眸,深凝着她:“你可知你腹中孩儿已快足月了,倾儿,那是我们的孩子。”
“不是,那是我的孩子,不关你的事,你走开!”
“你再说一遍!”
“我……唔!……混蛋,你放开……我……放开……”
他狠狠咬住她的唇角,随着他的开口,灼热的气息阵阵扑在她的鼻间:“你是朕的,倾儿,你是我的!”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嗯啊……”
她面色倏地潮红,萧玄景松开咬在她耳垂上的牙齿,薄唇轻启,笑得魅惑众生:“你是,你的身子还和从前一样……爱我……”
他口气轻魅,嗓音低沉,玉儿呆呆看着,险些没羞死在他的身下,却在此时,只觉一只大掌正循着她身体的曲线,缓缓顺着她的腰肢滑了下去……
她的身子瞬间被他撩拨得阵阵发软,及至自己在他手指下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活,她颤着身子在他身下娇喘着,当真是欲哭无泪。
为什么,她明明失了忆,她无法忍受陆聃对她的亲密,却全然无法抗拒眼前之人对她的侵犯?
客栈,院落。
月光清淡如水,洒落一地。
男子翦手立于庭中,神情寡淡落寞。
玉儿走了过去,站在那抹修长孑立的身影旁侧,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孤绝的夜空。
“陆聃……”
“跟我走!”
他突然三两步上前,一把将她拉紧。
站在他身边呆滞良久,她突然笑了,垂眸低问道:“去哪儿?”
“回江南。”“江南?”
“等回到了江南,我便再娶你一次。”陆聃身姿依旧,面色沉着冷静,眸底,却有一抹微不可察的热切的渴盼。
“再?”玉儿轻哼一声,抬眸冷眼看他,“你又何曾娶过我?”
“玉儿……”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认错了夫人的,是你!”她沉声呵止,又冷然一笑:“或者,你那所谓的夫人,也是你随口编来骗我的。”
陆聃微微一愣,突然冷声笑了,墨眸深锁着她,唇角的细弧幽寂。
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
他该说些什么?说他虽骗了她,对她的情意却是真的?
可是,究其根底,终究还是他骗了她。
玉儿突然掩面,咬牙低泣出声。
“为何哭?”
几乎未及细思,他已飞速到了她身前,玉儿抬眸看他,在他逼视之下,透过盈盈泪光,她却哭着笑了:“或者,当初我们便不该去那家面店吃面,直接去江南就好了。”
他心口狠狠一窒,眸色遽然一沉,深深锁着她,竟半晌说不出话。
“放开她!”
一道深冷的声音突然便泠冷划破夜空――
来人走到他们身边,唇角一抹冷弧,眸光凛冽,说不出的清冷与肃杀。
是萧玄景。
“过来。”他狠狠地瞪她,玉儿心中不禁苦笑。
在他看来,她是在明知自己身份后还跟别人纠缠不清,他现在捉`奸成双,他怎么会放过她?
愣神间,已经被他一把拉了过去。
弹指之间,陆聃竟一把抽出腰中剑,剑光一挽,凌厉的剑影破空而过,庭中花木叶落纷飞,汁液四溅。
看着漫天落叶飞泥在空中旋转着便要向她击射而来,玉儿心下一惊,慌乱之中,只觉腰间一紧,身子便随着身边人纵身一跃,耳边呼呼风过,落地之时,片叶不沾身。
“好好待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陆聃扬剑直指萧玄景眉心,声音深沉,却颤抖。
他从来不是个良善之人,只是为了她,才甘愿收起锋芒,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已经忘记了怎样去杀人。
眸色微怔,萧玄景深凝着他,然而,未及反应,只见他遂转了眸子,“玉儿,陆聃对不住你。”
他说着,反手一把将剑尖刺进了左肩。
“不要!”玉儿要阻止,已来不及。
她突然一把推开萧玄景,不管不顾冲过去,两眼噙着泪水,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悲戚的声音,染着哭腔:“陆聃!”
浓眸一沉,陆聃唇角泛白,却哑然失笑,他低喘着,自怀中掏出了一个物事,“物归原主,从此,我不欠你了。”
是她的玉佩。
“是我欠你。”她抽出身子,伸手接过,抬眸,任风吹干面上泪痕。
“那就欠着好了。”
他转身,大步离去,走得毫不迟疑。
其实,她哪里欠他。
虚幻大千两茫茫,一邂逅,终难忘。
她没来之前,他浴血走过的二十几个春秋里,浑噩自知。
她在他身边的这些时日,虽只寥寥光景,带给他的快活,何其多。
她是他此生唯一的温暖。
玉儿,你不知道,我多想娶你。
只是不敢。
我怕你恨我。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而今,人成各,今非昨,陆聃此生,再不会有那样的快活了。
多情自古伤别离。
玉儿站在陆聃身后,看他细细擦拭着他的剑,神情专注。
她缓缓走了过去,“我那天替你换药时,看见你左臂上有个图案,像夜莺,又不像。”
陆聃眸色微凝,他似是不愿多谈此事,随即转开了这话题,低下头,沉声对她道,“玉儿,这个给你。”
玉儿循着他的眸子看去,见是一支清透的玉箫,“为什么?”
“他若待你不好,便拿着这个,去楼兰找我。”
“楼兰?”她陡地抬眸。
他点点头,眼见她已微蹙了眉头,不禁低低一笑:“怎么,觉得我又骗了你?”
玉儿看着他,摇头,旋即低询道:“不是,可是你不是说……”
“我在江南确实有一处宅子,”陆聃看着她,眸色渐渐悠远:“我还有个妹妹,后来走散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
倒是从未听他提起过,玉儿不禁有些讶异,“她在江南吗?”
“我不知道,”他低低一叹,旋即又道:“你不是一直好奇我脖子上的玉是什么吗?”
玉儿乍然抬眸去看他,她是好奇,可是她从未向他问起,他竟发现了吗?
陆聃浓眸深锁着她,“那是血玉,你可知朱雀浴火的故事?”
玉儿摇头。
陆聃不禁低低笑了,倒是他糊涂了,她本失了记忆,便是知道,如今又怎会记得。
“我并非全然在骗你,从前我家中确是江南的大户,我少时曾听母亲说,朱雀本是女娲娘娘凤血所凝,其死后凤血便被女娲娘娘注入昆仑山千年灵石之中,千年之后被后人无意发现,继而打磨成一对凤血佩玉,后来,其中的一块落入皇室,另一块辗转落入母亲手中,后我家遭大劫,危难之际母亲将之一分为二,一半给了我,一半给了我方三岁的妹妹。”
她当时只觉得那玉奇绝,却不曾想,原来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她思及此,不禁又抬眸问道:“你此行便是去寻着妹妹的吗?”
陆聃闻言,深看了她一眼,眸色不经意微微一压,继道:“是,也不全是。”
“陆大哥……你待我的好,玉儿此生难以为报。”
陆聃微微一怔,转眸,却看见她眸底莹润了盈盈的泪。
他看在眼底,心口不禁微微一颤,他突然一把抓紧她的双肩,紧紧拥进怀里,半晌,方沉叹一声:“刁钻古怪的南妃娘娘,原来还是个爱哭鬼。”
“你,你知道?”
陆聃闻言,眸色一顿,不禁哑然失笑。
萧是贵姓,那一行人个个人中龙凤,又来自京畿,他不傻。
她的过往,与圣莲教那场血战的翌日,他便已猜到了。
“玉儿,一定要幸福。”
玉儿垂下双手,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将头埋在他胸口,感受到这几日熟悉的温热,眸底不禁越发温热,“你为何不辨,你若辩解了,我或可信你。”
“我不想娶一个心里没有我的女人。”
哪怕失了忆,你还是爱他。
否则,我管你是谁的女人。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陆聃离开的翌日,他们一大早也动了身。
马车内,萧玄景闭目养神。
玉儿东瞧瞧西看看,旋即一脚踢上了他的小腿,怒到:“你好歹告诉我要去哪儿啊,这样说走就是几个意思?”
他睁眼,转眸,薄唇抿成一条微弯的弧:“想知道,什么时候伺候得爷我高兴了,我便告诉你。”
“不说拉倒。”玉儿撇撇嘴,不留痕迹地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