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想到,眼看着药丸便要送到了北齐帝口边。那奄奄一息的人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将头偏向了一旁。
宗政钥将药丸再度递给了他,他却紧抿着唇畔怎么都不肯开口。
“莫非。”宗政钥瞧了眼手中的金丹:“父皇是不想吃这个么?”
“呼呼。”北齐帝的喉咙里面如风箱一般传出一阵响动。
“皇上……。”小平子突然怯生生开了口:“皇上已经许久都不肯好好吃药了。平日,都是万公公三催四请的才能勉强叫皇上吃下去。”
宗政钥瞧了眼手里面的药瓶子,突然将药瓶狠狠摔在了地上。
“去,宣太医。快!”
“太……太医?”
小平子一愣,眼看着宗政钥就要暴怒,他却突然一脸的恍然大悟。
“殿下是想要太医给皇上重新开方子吧,那到是不必的。太医院早已经给皇上开过方子了,药材都在里间呢。可是国师大人只许给皇上吃这个,才……。”
“熬药。”
“……恩?”
“快去!”
“奴……奴才去么?”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小平子两只手都颤抖了起来。
“不是你去,莫非还有本宫亲自去么?”宗政钥觉得他的耐性几乎要被这个小太监给磨光了。
若不是因为眼下没有可用之人,旁的人又用着不放心。他早就……
“是是,奴才立刻去。”
小平子忙不迭跑进了里间,里面立刻传出一阵叮当作响。
宗政钥这才拿一个软枕放在北齐帝腰间,扶着他轻轻靠了上去,将自己给解脱了出来。
之后,吩咐了人将昏倒在地上的万公公给抬了出去。自己却突然跪在了北齐帝的床边。
“父皇稍等,等药好了,儿臣立刻服侍您喝下去。您的病一定能好。”
北齐帝喉咙间的咕噜声小了许多。
“等父皇吃了药,还请尽快下旨,准许唐韵带领水师出战定国公。”
“呜呜呜!”不过一句话,北齐帝刚刚才和缓下来的呼吸声再度急促了起来。
“父皇莫要激动。”宗政钥皱着眉说道:“如今的楚京,除了水师再无可用之兵。定国公欺人太甚,儿臣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他。万万不能叫天下瞧了咱们北齐的笑话。”
北齐帝用力瞪起了眼睛,喉咙里面的咕噜声越发的密集起来。他嘴角不住抽搐着,分明想要说些什么。可惜无论他怎么使劲,终是无法发出一个像样的音节出来。
宗政钥的眸色却渐渐暗了下去:“儿臣知道父皇向来瞧不起儿臣,但,儿臣再不济也定然不会叫自己做了亡国之君。拱手将自己的家国送到旁人手里面去。”
“父皇且放宽心,儿臣一定会誓死守护好北齐!”
“殿下。”
小平子端着熬好的药碗小心翼翼走了过来:“药准备好了。”
宗政钥点头,招手吩咐他拿过来。
“你尝尝看,温度可能入口?”他话音一落,一双阴沉的眼眸便眨也不眨盯着小平子
“这……这怎么成?” 小平子显然给吓了一跳:“这是皇上的东西,奴才怎么敢尝?”
宗政钥皱眉:“叫你尝就尝!不然立刻就去死!”
“尝,尝。”小平子苦了脸,端着药碗转了好几个圈却无从下口:“奴才该怎么尝啊?”
难道要他将药端起来咕咚喝一口么?那可是皇上要入口的,御用之物。真叫他先给弄脏了,还能有命?
“里间有一套银碗筷,拿过来倒出一点。喝。”
“哦。”
小平子恍然大悟,立刻取了银碗筷出来。按照宗政钥的吩咐,倒了一小口的药汁,闭上眼一口气喝了下去。苦的直皱眉。
“如何?”宗政钥不错神的盯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
“还好。”小平子说道:“不怎么烫了。”
“恩。”宗政钥侧过了头:“拿来吧。”
小平子立刻将装着药碗的托盘递了过去,宗政钥伸手接过,亲自将一勺子药汁送在了北齐帝口边。
这一次北齐帝再不拒绝,相当配合的吃了他递过来的药汁。不一会的功夫,这一碗药就给喝了个干干净净。
“父皇可好些了?”
眼看着北齐帝拉风箱一般的呼吸声终于和缓了下来,宗政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你下去吧。”
小平子答了声是便躬身退出了大殿,这么一来,大殿里面便只剩下北齐帝和宗政钥两个。
“父皇,今日来看您的,除了儿臣还有母后。您可愿意见见她么?”
北齐帝冷哼了一声,宗政钥面色便有些尴尬。
“母后实际上非常想念您。但她是皇后,自然不可能如旁的妃嫔一般跟您撒娇使小性子,却也只有她才是唯一真正关心您的人。”
北齐帝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愿意听他说这个。
“父皇您莫要如此,且听儿臣将话说完。自打您生病以来,儿臣时常见到母后在佛前替您祈福。为了替您祈福,甚至放弃了统领后宫的权利。”
他声音顿了一顿:“说到底,陆家的事情同母后并没有什么关系。您就……不能体谅她么?”
听他这么说,北齐帝的喉咙里面便又开始低低的呜咽起来。同时,也将被宗政钥扯在手里的衣袖一下子给撤走了。
宗政钥手里面一空,便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空了。莫名的便涌起了苦涩来。
“儿臣实在不明白,不明白您为何从来就不能对母后软语温存。从来就不肯像对三皇弟一般,温柔的对儿臣说话。”
这么说着,他眼前似乎浮现出自己长久以来都只能远远躲在花树后面。默默注视着眼前神武非凡的皇帝怀里面抱着俊秀聪慧的稚儿,一遍遍耐心的教他书写。于是,便忍不住从心底里生出了恨意出来。
“若非当初父皇要重用陆家,您是不是早就已经褫夺了儿臣的太子之位?”
北齐帝唇角歪了歪。
“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叫父皇如此厌恶?!”
难得遇到如此安静的北齐帝,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里的怨恨一经发散了出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宗政钥的声音也跟着拔高了起来,除了怨恨之外,还带着那么几分悲凉。
“他并不是厌恶你,只是因为厌恶我厌恶陆家。你是我陆青樱的儿子,他怎么可能喜欢你?”
女子的声音骤然间在空旷的大殿里面响了起来,宗政钥立刻给惊了一下。即便是北齐帝抽搐着的嘴角也是猛然一顿,接下来却抽搐的越发厉害了,分明很是激动。
“母后?!您怎么……”
“我为何就不能进来?”陆皇后抄着手,脚下的步子迈的并不大。除了没有穿着属于她的皇后袍服,俨然还是那个仪态万方的皇后娘娘。
“你给我起来。”陆皇后飞快的扫了一眼宗政钥,见他跪在北齐帝床前,便狠狠皱了眉。
“他都看不起你,你还跪他做什么?”她冰冷的眼眸瞧向了北齐帝:“你也莫要怪我如此,这个天下便是如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当初所做的一切,便注定了有这么一个结果。”
宗政钥眸色一动:“母后在说些什么?”
“起来。”
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真的动了怒,宗政钥便只得起了身。
此刻,床榻上的北齐帝喉咙里面突然就没了声音。眼睛却瞪大了几分,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对母子。
陆皇后却并不去瞧他,只看向这宗政钥。
“今日叫你来,为的便是叫你死了心。叫你明白身在帝王家,便永远没有什么人伦亲情。”
宗政钥抿着唇。
“你知道为何他会对你如此么?”陆皇后拿下巴朝着北齐帝点了点。
宗政钥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能说出一个字来。
“你当知道,当年整个天下大半谋者文臣都出自云山书院。”
宗政钥点头。
“正因为如此,全盛时期的梁氏一族在整个北齐可谓只手遮天,几乎连皇上都不敢轻易得罪。你的父皇当年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出之子,你以为他凭什么能够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
宗政钥抬头:“因为父皇聪明睿智,胆识过人。”
“呵呵。”陆皇后低笑,宗政钥觉得心里面异常憋闷。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笑容叫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其实,不过是一场交易。”陆皇后神色渐渐冷峻了下来,笑容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一个是没什么根基的翰林院编修,一个是不被人重视的庶出皇子。偏偏这样的两个人都拥有着一颗叫人惊骇的野心和常人无法比拟的胆量。于是,谁都没有想到,叫那么多人闻风丧胆的梁家,居然就叫这样两个人给拌到了。从此以后一蹶不振,再也不足为惧。”
宗政钥猛然抬起了头,她说的是……
“既然取得了胜利,自然也得分赃均衡。于是翰林院编修成了一品丞相朝廷新贵。这位朝廷新贵凭借着自己的人脉资源扶持庶出皇子上位。再之后,丞相府出了第一位皇后。”
“呵。”陆皇后勾了勾唇角,眼底带着几分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