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侍寝？

　　 路西菲尔的表情空白，连想都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他再怎么亲近上帝，孺慕上帝，也是把自己的造物主视作“父”一样来尊敬。何况从诞生到现在，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十万年，这些时间足以让路西菲尔从最初的造物蜕变成天国副君。所以在面对这个劲爆的消息后，他还能维持得住镇定的态度。

　　 当然，只是表象而已。

　　 路西菲尔以退为进地问道：“吾神，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苍青色的眸子中浮现出不解，仿佛能透过圣光，看见圣光下尊贵的神祇。

　　 他单膝跪下。

　　 骄傲的头颅仰起，请求着神灵收回这个命令。

　　 可是这次不同往日，上帝还是说道：“路西，你哪里都没有做错——”他的手指再次在朦胧的圣光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贴在路西菲尔的脸颊上，指腹摩擦，带来无法忽视的暧昧。

　　 “你很好。”

　　 温和到虚幻的神之音让路西菲尔背后冒出了冷汗。

　　 不敢动弹，也不敢直白地拒绝。

　　 他抿紧了唇。

　　 “整个世界，只有你敢请求吾收回神谕。”上帝如同没有看见路西菲尔脸上的挣扎，打量着他精心创造的造物，“前往大圣堂次数最多的天使，也只有你。”

　　 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水晶地面，路西菲尔的五官无可挑剔，完美到让人见之眩目，不知多少生灵为此赞叹造物主的偏爱。尤其是这双苍穹般的眸子，似有星子落入其中，当他不安地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种潜意识的信赖和茫然让神更是无比的喜欢。

　　 光耀晨星路西菲尔，他是上帝手中最美的一颗星辰。

　　 “路西，如果没有准备好，明日晚上再来。”

　　 上帝的话里没有留下拒绝的权利。

　　 路西菲尔的身体一僵，睫羽垂下，微不可察地说道：“……是。”

　　 抚摸他脸颊的指尖，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寒意，神灵与造物的差距生硬地摆在面前。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告别神灵，走出大圣堂的，等到回过神，他已经到了恒星天的一处花坛边，站立了良久。附近的智天使都在偷偷看他，装作路过的样子，而米迦勒朝他走来，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殿下，您怎么了？”

　　 米迦勒发誓，殿下绝对是有心事！

　　 路西菲尔的唇角弯起，笑意有些淡，“米迦勒。”

　　 他与米迦勒一起往回走去，天使广场这边，智天使很多，担忧路西菲尔情况的智天使不在少数。有许多智天使看见路西菲尔从水晶天回来，之后就神思不定，只是他们不敢乱猜，心想殿下应该是被什么难题困扰到了。

　　 真相与这个相差不远。

　　 路上，路西菲尔问自己的副官：“米迦勒，要是碰到一件不想去做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米迦勒爽快地说道：“找理由拒绝掉，推掉！”

　　 路西菲尔叹道：“如果无法推卸呢……”

　　 “那只能让自己适应下来，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说完这句话，他才在这片炽天使居住的区域里停下来，拦在路西菲尔身前，“殿下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很明显吗？”路西菲尔温柔地看着他。

　　 米迦勒认真地点头，“殿下，我能帮到您吗？”

　　 他尊敬的殿下望向远处，声音怅然地说道：“你能陪我聊天，我已经很开心了。”

　　 说了半天，路西菲尔依然任何口风都没有透露，直到回去也是如此。这让停留在炽天使长宫殿外的米迦勒一阵呆愣，他与殿门口的智天使侍从大眼瞪小眼一会儿，讪讪地离去。

　　 到了寝殿里，四个小兽嗷嗷待哺，路西菲尔给它们喂了一些食物后，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没有那么早入睡的习惯，便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一看书名，又塞了回去。

　　 《七美德戒律》

　　 再拿出一本书，路西菲尔沉默地盯着它。

　　 《天使的守则与禁律》

　　 不需要翻开看内容，他都知道守则之一是禁欲，禁律之一是不许发生情爱之事。在天堂，凡是被抓出失去贞洁的天使都要进入监狱中反省，根据情形的严重与否判决关押时间。掌管天使监狱的正是座天使长萨麦尔，他的同伴之一。

　　 路西菲尔喃道：“希望我不会有一天进去……”

　　 他狠狠地闭上眼。

　　 隐藏在灵魂中的七美德戒律浮出体外，金色的锁链环绕在他的身体上。

　　 七美德戒律通常是锁链的形态，犹如上帝对他的期望和限制。路西菲尔完美地做到了上帝对他的要求，这些年从未出过一次较大的差错。一般情况下七美德锁链都极为安静，只有当他违反了某些美德时，他才会遭到一定程度上的惩戒。

　　 路西菲尔看着七美德戒律无暇的光辉，仿佛看见了过去维持着这份荣耀的自己。

　　 可惜，即将亲手打破这个的还是他。

　　 一夜无眠。

　　 第二天，路西菲尔踏入大殿之上，仍然是尊贵而不可侵犯的炽天使长。他脸上的笑意轻柔，举止优雅，诠释着天堂最标准的礼仪。在他进入这个状态后，即使是陪伴他多年的米迦勒，也无法在他身上再看见任何烦忧之色。

　　 殿下解决了问题？

　　 米迦勒坐在副官的位置上，按下了心中的疑惑。

　　 这天是智天使长过来交接公务的日子，“梅塔特隆殿下，别西卜殿下。”在门口智天使侍从的呼唤下，梅塔特隆带着自己的副官踏入宫殿。他们都是炽天使阶级，常年待在第八重恒星天，与路西菲尔比其他同伴都熟悉很多。

　　 梅塔特隆一见路西菲尔就露出笑容，湖绿色的眸子宁和美丽。

　　 “殿下，打扰您了。”

　　 “梅塔。”

　　 路西菲尔停下了自己的事情，羽毛笔插入笔筒里。

　　 这类交接的事情进行过许多次，熟练得不能再熟练，别西卜上前替梅塔特隆整理东西，偶尔忙里偷闲，他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仰慕已久的路西菲尔殿下。

　　 路西菲尔感应到他的目光，倏然侧脸转向他，发出一声轻笑。

　　 笑声清越。

　　 别西卜涨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

　　 梅塔特隆扶额，“别西卜……”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别偷偷摸摸了。

　　 米迦勒用手指转动着轻飘飘的羽毛笔，笑道：“还是老样子啊。”

　　 别西卜对好友报以怒视。

　　 米迦勒耸肩。

　　 他已经对路西菲尔殿下的容颜有了一些抵抗力，才不会像别西卜那样被勾走了魂。

　　 这段小插曲消除了办公时间的肃穆气氛，梅塔特隆没有给别西卜发花痴的时间，处理完与路西菲尔殿下交接的事情后，天色也晚了，他施施然地领着自家副官离开了宫殿。

　　 路西菲尔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轻松的情绪不久后荡然无存。

　　 因为，白天过去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晚上，路西菲尔很难继续笑下去。

　　 米迦勒麻溜地整理完自己的桌子，然后凑到他身边，嬉皮笑脸地说道：“殿下，晚上要一起去梅塔那边喝杯茶吗？”他看见了路西菲尔殿下手上不堪重负折断的笔。

　　 米迦勒心中一沉。

　　 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殿下三番两次控制不住情绪？

　　 拿出手帕，米迦勒弯腰，轻轻地擦拭路西菲尔染上墨水的修长手指。

　　 路西菲尔说道：“我要去见吾神了。”

　　 米迦勒把前后事情联系到一起，难以想象地抬头看上司。上帝为难殿下？不可能啊！他们视作信仰的造物主一直宠爱着路西菲尔殿下，从未有过半句苛责！

　　 路西菲尔的眼神透露出复杂，嘴唇微动，“我明日请假，你不用来了。”

　　 米迦勒的脑补一发不可控制。

　　 去见吾神，还得请假？该不会是殿下要留在大圣堂陪伴神灵，不再回恒星天？

　　 “殿下。”米迦勒紧张地说道，“我们都需要您啊！”

　　 天堂不能没有炽天使长！

　　 且不提那些堆积如山的工作量，单是那些疯狂崇拜路西菲尔的天使，就相当不好处理。米迦勒和其他同伴都是炽天使没错，但是他们永远没办法达到路西菲尔的高度，从一开始，路西菲尔就是神在天堂的代言者，不是单纯用天使的身份能够形容的！

　　 路西菲尔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会回来的。”

　　 他拨开米迦勒的爪子，起身准备回寝殿。

　　 米迦勒在他身后，不太放心地说道：“殿下，我陪您一起去大圣堂吧。”

　　 “不用了。”

　　 路西菲尔留下一句话消失在大殿。

　　 不是他不想让米迦勒陪他去，而是他感知到了上帝瞥来的视线。

　　 那是无声无息的警告。

　　 他在寝殿颇为不自在地沐浴了一遍，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感知到上帝的目光流转在他身上。但是他只能当作没发现，尽量遮掩自己的身体，然后换下炽天使长过于庄重华丽的长袍，穿上只会在宴会时使用的天使礼服。

　　 走出浴池，神的视线随之消失。

　　 路西菲尔把四只睡得香甜的小兽安顿好，忽然有点羡慕它们无忧无虑的样子。正要离开寝殿时，他扫过了摆放在一旁的落地镜。

　　 镜子里——

　　 这一刻的金发天使脸颊红润，眼神忐忑，陌生得不似自己。

　　 路西菲尔暗道：冷静，冷静。

　　 把崩溃的心情调整好，路西菲尔走出宫殿，路上的智天使都被炽天使长难得一见的打扮惊艳到。待路西菲尔走远，他们立刻高效率地打听起今晚是否有宴会，能不能拿到邀请帖。

　　 答案是没有。

　　 路西菲尔要去见的是上帝，不过力求完美的性格，让他这次多在意一点外貌。

　　 直到看见御座上八分不动的上帝，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

　　 圣光下，上帝长什么样？

　　 不知道。

　　 路西菲尔再一次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因为上帝说：“过来。”

　　 神没有卸下圣光的意思，所以神是一团光，一团亮闪闪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