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打了你几下?”
对着徐长林湛然的目光,唐棠努力压抑住酸楚的情绪,老实地回答道,“没数。”
徐长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那个撒泼哭喊的妇人,沉声警告道:“我不打女人,但是对你例外。”
那个妇人脸上一惊,惊慌的声音恐慌道:“你想干什么?”
徐长林沉默地一步一步走近她,将自己的袖子挽起,手掌一点一点收缩,活动筋骨,吓得妇人在地上连连倒退了两三步。
他在妇人的身边,倏然站定,对她道:“打了多少,就得还回来。”
然后,在众人的猝不及防之中,猛然出拳,挥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如惊雷般响起,重重地撞在所有人的耳边。
他平静地数着,“一下。”
不等收回力气,又猛然挥出了一拳,霎时间,拳风呼呼作响,顶头劈来。
“砰!”
“第二下。”
“砰!”
“第三下。”
……
“轰――!”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之中,只见,小半截土炕轰然倒塌。
这座破房子年月已久,土炕垒得也不够结实,但在这拳拳相击之下,竟然能将土炕打穿,可见徐长林的力气之大。如果落在人的身上的话,谁能受得住这么一拳?
众人心里都是一震,瘫倒在炕边的妇人更是像吓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虽然这一拳又一拳没有直接落到她的身上,但徐长林平静又蕴含着危险的眼神,贴着她的身体重重落下的拳头,在她身后轰然倒塌的土炕,都像是一个一个重锤直接击在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霎时间她的一颗心就被巨大的恐惧给攫住了。
顿时,妇人就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嚎,“你做了什么啊?!我们家的炕!天杀的,这还怎么过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所有人:“……”
躺在另半截炕上的牛建立幽幽转醒,微弱着声音喘息了一口气,“水――”
这句微弱的话,瞬间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建立叔醒了!”
人哗啦啦地跑了过去,就连哭嚎的妇人也陡然止住了哭声,“他爸!”
牛建立缓缓睁开眼睛,还使不上力气,但显然人是活过来了一口气。
他虽是昏迷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刚才半醒的时候已经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几句话,猜出了一个大概,此时不由颤着声音怨恨道:“你打大夫干啥子?我这条命都是她救回来的啊!”
“他爸,你不知道――”妇人震惊地看着他,慌慌张张地就想着说出来唐棠刚才大逆不道的举动,没想到牛建立竟然闭起了眼睛,看都不看她一眼,让她的心冷得透透的。
旁人一见气氛僵硬了下来,急忙劝说道:“行了行了,建立叔刚醒,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别说话了。”
“就是,我们也回去了啊,地里的活计都没干呢,快走!”
众人三两结对地离开,妇人顿时没了主心骨。
家里的炕塌了,男人病歪歪地又不理她,只有两个娃娃惨白着小脸畏缩在角落里面,简直搞得一团乱,让她忍不住头晕眼花,脑袋里那根弦绷得生疼。
眼瞧着唐棠和徐长林转身也要走出门,妇人脑袋一昏,猛然蹿了起来,上前就想揪住她的衣襟,“你个不知检点的,你不能走!”
然而,她的手指伸得长长的还没有勾到,一下子就被徐长林打落。
“没完了?”他沉声道。不等妇人再扑上来,就以身护住唐棠走向门口。
妇人叫嚷道:“不行!把我们家里搅成一团乱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却没想到,她无理取闹的话刚一出口,牛建立就忽然微声唤道:“小唐大夫――”
三人齐齐一愣,妇人更是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他。
只见牛建立一手枯瘦的手紧紧扒住炕边,努力抬起了小半边身子,期盼焦急地看了过来。
唐棠忙道:“你快躺下,别起来。”
牛建立被她扶着躺倒在炕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泛起了泪光,喘息着气说道:“我对不起你啊!”
他的话一出口,唐棠的心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委屈郁闷仿佛都被病人的这一句道歉,而找到了出口。
对着牛建立歉意满满的眼神,她长舒了一口气,道:“建立叔,你别这么说。”
牛建立吃力地摇摇头,“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都是为了救我这一条老命。”
他说得泪水涟涟,语气苦涩,“我屋里的婆娘不醒事,但我不能厚着这一张老脸干亏心事儿啊!”
这一通话,说得妇人脸上火辣辣的,颇为不服气。
然而,牛建立竟然微微拔高了声音,将两个孩子都叫了过来。“老大老二,你们过来,给唐大夫跪下。”
唐棠一听,惊得差点都回不过神,急忙拦道:“您这是干什么?”
牛建立执拗地强硬勒令两个孩子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的给她磕了两个头。“小唐大夫,我们家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只能让孩子们跟你磕两个头,你就接下吧!”
唐棠拦不住,只能避到一边,没有受这个大礼,但她的心里却是深刻地被震撼到了。
等两个孩子从地上爬起来,他才郑重地嘱咐道:“你妈她不懂事儿,你们俩就不能忘恩负义。小唐大夫是我们一家的恩人,以后一定要报答她。记住了吗?”
两个孩子有些懵懂,最终还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而妇人的一张脸皮,早已涨得通红。牛建立虽然没有勒令她去道歉,但孩子替她道歉的举动,比当面打她脸还让人难受。怎么她连一个孩子还不如了?
她瞬间觉得脸上讪讪的,扯开嗓子就想怒嚎,可惜在场的人都没有给她发作的机会。
徐长林将唐棠拉到了门外,看到她被扇的红肿的脸颊不由起了怜惜之心。
可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身上既没有手帕,也没有其他东西,只好从兜里掏出来一个药瓶,对她道:“这是我们山里用的膏药,你拿回去用吧。”
唐唐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收了下来。两人正说着话,庞英武和卢向阳一行人突然跑了过来。
“唐棠,你没事吧?”庞英武大呼小叫的跑到,一看到她脸上红彤彤的掌印,立即就升起了满腔的火气,怒道,“我去找他们算账!”
卢向阳也是面色难堪,沉的似水,一双眸子夹杂着雷霆之怒,准备找屋里人拼个明白。
唐棠急忙阻拦道:“你们别去了,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刚才他们已经道过歉了。”
“道歉有个屁用?!”庞英武一口怒气咽不下去,“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回去才是真的!”
卢向阳亦道,“你下不去手,我们来。”
岂料站在一旁的徐长林突然出声,“我打了三拳,还有三拳等她男人病好了,由他来还。”
众人齐齐望了他一眼,庞英武沉着脸色狠狠啐了一口,义愤难填,“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帮人去病还不落好,干脆,你以后别干这份苦差事了。”
他说的简单粗暴,却让在场的人暗自点头同意,却没料到唐棠不气不恼,反问了他一句,“要是以后,你有个头疼脑热的呢?我不当大夫,怎么能帮得上忙?”
要知道,这个年代不光是缺衣少食,营养跟不上,更是药品匮乏,交通不便,小病只能硬挺着,实在拖不了拖不得的大病才会到县城里看看,还不一定有合适的药。
所以,要是能当一个赤脚大夫,掌握一点医术,不仅是对他人有好处,更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负责。
唐棠想的明白,所以心智格外坚定,哪怕发现了眼前的事,也改变不了他想当大夫的期望。
庞英武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沉闷地长叹了一口气,嘱咐道:“那最起码以后别一个人出来看病了,把我们一起叫上,给你充个场面,不至于在发生今天这种事儿。”
唐棠微微笑着谢过他的好意,答应了下来。
牛家屯不大,不到晌午,先前正忙活下地的人就纷纷听说了这件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有说唐棠那是为了治病救人,特殊之时行特殊之法,也有人说她是走的歪门邪道,不能这么听之任之下去,哪还不带坏了牛家屯的风气?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难听的污言秽语就流传了起来,等老队长终于听说事情的前因后果之时,整个人都差点被气炸了肺。
当夜,他就紧急召开了一次全村的大会,不仅每一家每一户都叫了人来,更是让闲着没事儿的人都到他家院子里听听,将这件事论说个明白。
村里人顿时群情激动了起来,四面八方地凑在了一起,等待着一个说法。
“等着看吧,老队长非得把唐棠狠狠批一顿才行!”
“是啊,这个女娃胆子太大了,这么胡搞乱搞的,咱村里可经不起折腾!”
“我看还是春来稳妥,她治病的医术虽然不咋地,但都是咱村里人人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心思正,有她当个大夫咱们放心呀!”
“哟,有她在你就放心了?这么孬的医术,差点把牛建立给治死了,谁敢让她给看病?”
“呸,你是想让唐棠给你亲一口吧,哈哈?”
“你个老货,我撕烂你的嘴!”
老队长沉默着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听着一屋子悉悉索索的讥笑,眉头忍不住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怎么都抻不平眉心的褶子,刚想站起身来说两句话,没料到房门就“砰”地一下子被人突然拉开,一个人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了进来。
竟然是唐棠!
任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毕竟今天晚上怎么说都是定性她的事,脸皮薄点的小姑娘早该避讳了去,又怎么会像她这样单刀直入的找上门呢?
所有人俱是一愣,看到唐棠稳步走进来,随后进来的身影更是让大家吃了一惊。
她竟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跟在她的身后,赫然走进来了一群人。卢向阳、庞英武、杨树、孙淑萍都是和唐棠一起下乡的城市青年,抱团在一起自然无可厚非,但让众人意外的是徐长林竟然也来了。他来凑什么热闹?
联想起上午有人说他三拳打塌了小半截土炕的传言,霎时间不禁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发憷。
这还是人吗?!
只见徐长林眉目沉静,一语不发,倚立在门边,像尊雕像一样藏匿起自己的身形来。
但任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左一眼右一眼地忍不住就往他的身上瞄去,视线团团围在他的身上打转。
众人纷纷奇怪,哎呀,明明就是个一般人,没有像熊一般魁梧的身材,他那只劲瘦的胳膊是怎么打塌一个炕的?
眼见众人的焦点都放在了徐长林身上,唐棠干脆利落地重重拍了几下手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给引了回来。
她立在上首,目光沉稳,脸上被捆的掌痕还未消去,趁着白皙的肌肤让人触目惊心。
不少人看了一眼,就不自然地将目光从她的脸上一开。明明大家没有欠她什么,不知怎么的就蓦然感觉到有些心虚。
唐棠平静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沉声道:“我来这里,就是来讨个公道的。”
她的话一出口,立时就引起了一片哗然。
“她来叫什么屈?”
“就是啊,人家建立媳妇都没出来哭呢,她咋有脸站出来?”
“嘿嘿,现在的小姑娘都脸皮厚着呢,要不干不出来这么出格的事!”
听着众人哄哄闹闹的嘲笑声,唐棠深呼吸一口气,极力压抑住自己心底的情绪。
她扬高了声音,喊道:“大家静一静,我来讨公道是有原因的。”
她的话一落地,嗡嗡的人群大部分都安静了下来,沉默地盯着她,只有一小部分人仍然说得起劲,不管不理她说什么。
突然间――
“砰砰!”两声重重的敲击惊响,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跳,差点蹦出嗓子眼里来。这一下猛力的敲击,差点让老队长家的房门摇摇欲坠,众人这才真的相信他这个凶神啥子事情都办的出来,立时就齐齐噤声。
瞬间,屋内鸦雀无声。
众人惊疑地齐齐盯向徐长林,只见这个男人面不改色地回望了所有人一眼,立直了身体,稳步走到了唐棠的身前。
唐棠:“……”
你你你想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