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表情焦急,飞跑着奔过地头,朝着唐棠喘着气大喊道:“快回去!建立叔――晕过去,怎么都叫不醒了,眼瞅着就进气多出气少了!”
唐棠一惊,急忙站起身,顾不上别的,飞快地向村里跑去。等她赶到牛建立的家门外,才发现这家的屋子格外破败。土墙风吹日晒,经年累月下来掉了不少土块,让墙上残破地剩下了一个一个小洞。屋子顶的稻草更是有一搭没一搭,遮不全乎,被狂风卷走了大半。
而黑黝黝的屋子里,老远就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听了难受。
“他爸,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们娘三可怎么办呢?跟着你没过一天好日子,你怎么能这么去了啊?”
“呜呜呜,爸爸――”
女人的悲惨哭声,夹杂着小孩子稚嫩的哭音,让人垂泪。但唐棠心里猛地打突,一是不知道人到底还剩了几分气,二是她根本就没把握将人从阎王爷手中救出来。
她跟在老中医身边偷学了几手,可哪能应付的了这么重的病症?唐棠满心苦涩,但眼下只能硬着头皮跟在村里人身后走进了屋子里,成与不成好歹看一眼再说。
让她没想到的是,屋里不光只有牛建立一家人,更是还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束手束脚、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她不认识这人,但带她过来的人早已认了出来。“春来,唉,你说你――”
唐棠这才了然,原来这个姑娘就是牛春来,和自己竞争大夫这一职位的人。她负责诊治牛建立的病情,所以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然而,在场所有人对她的态度却是出离的愤怒。
哭了半饷的妇人被人从炕边拉开,给唐棠倒空出一个地方,方便她查看牛建立的情况。只见,那个妇人一下地,就冲着牛春来扑了过去,甚至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你这丧门星,就是你将我家建立治死了,都是你的错!”妇人劈头盖脸地扑打在牛春来身上,手下得重重的,一点都不吝啬力气,似是将她当做了仇人一般对待。
牛春来一边逃一边委屈道:“怪我做什么?我要干的事情,你们都同意了啊!说是让我放手治,怎么这会子又赖到我头上?建立叔的身体本来就快不行了!”
她这样一狡辩,更激得妇人的怒气火冒三丈,差点撕碎了她。众人一见,急忙拖住了她的身体,忙忙活活地劝说道:“别急,你家建立还没死呢,唐棠不是正治着了吗?她医术可神了,保准一治就好!”
被背对几人的唐棠,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从外表上看,牛建立的腰背部已经肿的老高,鼓起的皮肤之下不知道是硬块还是脓水,硬邦邦地有些渗人。而他的面色更是青白的厉害,这些年终日瘫倒在炕上,不见太阳,更不出门运动,本来就是风一吹就倒的玻璃身子,整个人都病歪歪地没了精气神。
哪想到妇人竟哭得更厉害了,“呜呜,我家建立、我家建立――他刚才突然没气了!”
唐棠一震,手顿时一抖。她心下一狠,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做起了急救。整个人跳到炕上,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之中跪坐在他的身体一侧,将他的头平放,下巴上仰,打开气道,然后一下一下有力地做起了心脏复苏。
“啪!――啪!――啪!”
一下一下,用力的按压看得在场人讶异,就像是快要将他的胸腔给大力地压断了一样。
“你――你干什么?”妇人惊慌地问道,脸上还挂着泪,脚下焦急地就扑了过来,一下子就打在唐棠的手臂上,“啪”的发出一声脆响。
唐棠被打的动作一停滞,酸痛的手臂更是吃不住力,但她知道这时候不能停,否则前面做的那些工作就将前功尽弃,人可算是真救不回来了。
“快放开我家男人,你这是在治病吗?”妇人见她无动于衷,依旧一下一下地按压他的胸腔,不由急了,怒骂出口道。“哪有你这样救人的?就算是我男人有一□□气,也让你按没了!”
偏偏,唐棠不理会她。看到妇人拉扯自己手臂的动作越来越大,猛然回头怒喝道:“快拦住她,你们还想不想救活他了?”
在场人俱是一愣,对着她怒目的一眼,竟是不由自主地心生惭愧,齐齐上前拉住了妇人。“孩子他妈,你别过去了,小唐这是救人呢!”
“是啊是啊,有啥事咱回头再说啊,现在别打扰大夫救人。”
妇人被拖住了手臂,怎么也挣脱不了,不由带着哭音叫嚷道:“你们瞧瞧,哪听说过这么治人的方子?这不是给我们家建立脸上添黑吗?最后这一下子,也让他走得不清不楚啊!”
吵闹的哭音震天,夹杂着七嘴八舌的劝阻声,乱糟糟地充斥到唐棠的耳朵里,让她心烦意乱,脑仁发麻。然而,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手下的胸腔仍然没有恢复起坚强有力的心跳,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恍然感觉到自己真是在跟时间赛跑。
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哪有那么容易?
她狠狠地闭了闭眼,心下一定,数到自己手下的动作到了30,而牛建立的脉搏呼吸还未恢复,直接张开他的口,做起了人工呼吸。
室内一静。
妇人跌到在地,忍不住哭嚎了出来:“作孽啊!”
唐棠不闻外物,一心一意地数着自己手下的按压次数,注意牛建立的状态,直到感受到他的颈部有了微弱的脉搏,口鼻部也呼出了一点点的气流,这才慢慢停下了动作,看着他抢救了过来。
动作一停,她就用光了力气跌坐在炕上,蓦然发现自己的衣衫后背湿了个透,双手更是颤抖得停不下来。她沉默地下了炕,对屋里人说道:“他活过来了。”
众人俱是一惊,齐齐伸头看向牛建立,果然见到他的胸腔有了微微起伏。
“哎呀,建立――真的活了啊!”在场人都是一喜,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笑意,齐齐向着炕边挤去。
唐棠正准备转头阻拦他们,没想到一个巴掌突然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啪!”
她的头猛地一歪,耳朵嗡嗡地像是撞在了钟上,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一片疼痛。唐棠木着一张脸,瞬间眼眶里就泛起了潮意。
“不知廉耻!哪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人?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可趁着机会可着劲地偷汉子吧?我男人都让你亲了,他――还不如一口气背过去呢,到地下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一声声咒骂扑面而来,混杂着揪打狠狠地落在她的身上,撕扯着她的衣衫不放。
“听说你给老队长治病的时候,就是在他身上又摸又揉?我那时候就奇了怪了,哪有这么治病的?春来还知道垫着一块手巾呢,你可好,尽蹙摸这些老男人也不嫌丢人?你家里是怎么教出来这么一个闺女的,到村里来偷汉子了!”
“看我今天打不死你这破鞋!”
“啪!”手掌重重地拍落在唐棠的身上,发出沉闷又痛快的响声。她面前的那个妇人一脸狰狞,满心满眼都是愤怒,当真是恨不得杀人般狠狠地对待着她,而周围人却偏偏没有一个上来敢插手阻拦的。
这全都是因为,她刚才的举动太过骇人听闻。
嘴对嘴的亲上了?不说是从来没见过有哪家的大夫这么治病,就连自个家里的男人女人亲个嘴,也是关起房门熄了灯偷着来,谁敢在光天白日之下这么干,那可是让人戳脊梁骨的!能指指点点记一辈子,一家人都抬不起头!
所以,唐棠刚才的举动,众人怎么看怎么心里不舒服。一时之间,也不好插手管两个人的纠纷,因为在他们心里,妇人说的分明没错。
被妇人揪打的唐棠,却恍然感觉自己的意识脱离出了躯壳,浑身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整个心都是麻木的。她忍不住在心底自嘲一句,看,你早知道就会这样,何苦呢?
人工呼吸、心脏复苏都是数十年后广为宣传的急救技能,人尽皆知不说,更是在遇到危险时有不少人都会选择这么救人。然而在这个年代,在这个愚昧封闭又混乱的年代,这样的举动就意味着离经叛道,毁坏纲常,每一个动作都在挑衅众人的神经。
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却满心苦涩,无力阻拦。
因为哪怕再来一次,又怎能置生死之间的病人于不顾?难道为了保全自己,独善其身,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去而什么都不做?
唐棠深呼吸一口气,她自问不是这样的人,行得正立得直,哪怕受到误解又如何?反正她问心无愧!
她重新提起力气,伸手就想拦住妇人的扑打,却没想到另外一只手比她更快。
“住手!”
男人一把抓住了妇人狠狠捶打的拳头,手臂一捏,带得她一踉跄,脚步仓乱地摔倒在了地上,顿时发出了重重的一声闷响。
他高大的身影挺立在唐棠的身前,让她泛起了潮意的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一颗圆滚滚的热泪倏忽就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洇湿了一小块土。
他转头看到,不禁心里一痛。
“说,她打了你多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