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两个再喝下一盅茶,陶姨母方带着闺女告辞离去。
待至傍晚时分,姜岩归家时,姜小娥便急着告诉哥哥:“哥哥,明儿我就要去姨母家上课啦!”
姜岩一时不解,陶氏便把来龙去脉一并说与他听。末了又道:“我看阿葭确实要比往常时候娴雅不少,女儿家多学些礼仪规矩,没有坏处。”陶氏是极赞成闺女去学,并非是一定要她学精学出名,而是想着多少略通一二,日后逢人问起时,便不会一问三不知,显得难堪尴尬。
姜岩比她娘想得更深远,闻言不禁皱眉道:“去姨母家少说要有一刻钟的脚程,街市上鱼龙混杂不说,还需路经两条深巷胡同,娘放嫃儿一人出门,如何能安心?”
“未说就让你妹妹一人过去。”陶氏耐不住横了儿子一眼,“你便是不说,娘都已经想好了。早起用罢早饭便将她送去,中途就让她在你姨母家中待着,待至下午一节课完了,娘再过去把她接回来。”
姜小娥一听,亦是蹙起了柳眉:“竟是这样麻烦,早知我就不答应去了,让娘这般来回跑路,累着了娘便就不好。”
陶氏摸摸她的小脑袋,笑:“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还能真把娘给累着?往日在乡下时,走的路不比这个远些?”
娘虽这般说了,但她仍旧有些犹豫:“娘,左右离得不远,且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想也碰不上歹人,便放我自个过去就是,不烦娘来回接送了。”
陶氏自是没肯,仍决定要送她才放心。
姜岩眉头一直未松开,这会子闻言,便道:“恰好顺路,便让我来接送嫃儿,娘只管安心就是。”说着,又是叮嘱起妹妹来,“入了姨母家中,便多与钟表妹待在一处,少去接触钟表弟,上回可还被他欺负哭来着。”
钟表弟乃陶姨母幺子,年方八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又因陶姨母素来宠溺于他,小小年纪便已是养成一副大少爷脾气,极是高傲自大,目中无人。
姜小娥听得正是认真,未想哥哥话锋陡然一转,竟将她前不久的糗事拿出来笑她,一时间小脸儿粉透,极是羞恼地冲哥哥跺脚叫道:“才没有!哥哥定是记错啦。”
姜岩却仍旧肃着面:“便是去的亲姨母家中,亦不能忘了礼节规矩,除此之外,脑子与心眼也要带上,莫要整日里傻兮兮的,叫人瞧着就好欺好骗。”
“娘,您看哥哥都说的什么话!哪个傻兮兮了?”姜小娥一下扑进她娘怀里,又是忍不住跺了好几回的脚。
“你哥哥未说错。”陶氏把她拉开,亦认真叮嘱起来,“你姨母家中不光住着她一房的人,姨丈家中很有几个兄弟,可谓家大人多。往日你是与娘前去做客,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今后却是不同了,总要待得时间久一点,谨慎小心总不会错。”
见娘与哥哥皆是一副认真模样,姜小娥便只得点了头答应下来。
待至翌日一早,姜小娥便跟着哥哥一道去了钟家。
陶姨母未料到大外甥会来,出来招待时因笑道:“岩哥儿亲自送妹妹来了,可用过早饭了?”
姜岩点头,随后客气道:“嫃儿人小不知事,要给姨母添麻烦了。”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陶姨母忍不住嗔他,“都是自家骨肉,本该相亲相爱的,叫你这般一说,倒显得疏远生分了。”
“姨母教训的是。”姜岩道,轻揉两下妹妹乌黑的小脑袋,方是告辞,“既这般,外甥便先去了,日落之前再过来接嫃儿回去。”
知道他还有差事在身,陶姨母也就没有多留,着下人去送他离开。
陶姨母这时方得空将外甥女儿拉过来,一面牵着她往里走一面笑说:“你表妹才刚起来,若不是听见你来了,想还要睡得更迟。”
姜小娥听了,便道:“是外甥女儿来的早了,只哥哥要去做事,只能这个时辰出门儿,晚了便会不妥。倒扰了阿葭歇觉,待一会儿我与她道一声,往后不必顾及我,平日里是甚个时辰起来的便甚个时辰起来,我便是等等也没有大碍。”
外甥女说话越是得体,陶姨母便越是觉她乖巧懂事,拉着她入了东次厅坐下后,便派丫头下去端了几样新鲜可口的点心送进来。
“嫃丫头自小便这般乖巧懂事。”陶姨母乐得夸赞她,“你表妹不过比你小下一月,就好似比你小了好几岁一般,半点不如你乖巧懂事。不用管她,便让她早些起来。”
姨母既这样说了,姜小娥自不会再多言,来此之前便用过早饭,这时在姨母的招待之下,难免又多吃了几块点心。
钟家聘来的这位女先生姓林,三十刚出头的年纪,面貌白净,五官齐整,很一副亲和模样。见一下多出个人来,也无甚意见,本来教一个学生就有些沉闷无趣,添一个能够提起学生学习的劲头不说,还能使课堂上的气氛活跃起来。
问过姓名年龄与往日都学过哪些后,林先生便开始了上课。
原本钟葭已经学了月余时间,规矩礼仪基本已经学到位,今日该是要学习如何管家看账。可突然来了个新生,林先生不得不临时改变了主意,征询一回钟葭的意思后,便把上午这一堂课改作温习,尽量从简地从头再教一回。
姜小娥本还存着两分紧张,爹爹在世时她还年小,自没有机会受爹爹开蒙。虽跟着哥哥姐姐认过两年字,但皆因是自个家里人,便少有冷她斥她的时候,多半是半哄半教着来。
今日来前,她心下还在担心,不知这上课可是跟传闻中的一样。几个学生老老实实坐在底下,上头有个严肃刻板的先生教课,学不好不听话还得打手心拎出来训斥。好在是她自个多想了,虽与林先生头回见面,但人的面相却骗不了人,一看就知是个性子亲善极好相与的人。
每日两堂课,分作上、下午各一堂,每堂课最多一个时辰,每五日放假两日,逢年过节另作安排。因着这堂课基本是复习,钟葭便没太用心,反观她的小表姐姜小娥就学得格外认真,以至林先生下课前还不忘表扬她一下。
钟葭把这记在心上,待表姐妹两个手拉着手去到陶姨母房里时,边吃着点心边不忘把这话转告给她娘知道:“娘,今日阿嫃受林先生夸赞了,夸她记性好悟性高学得快。”
姜小娥面上一红,不及陶姨母开口,她便已经解释道:“姨母别听她的,不过是林先生教的仔细罢了,再者又都是基础礼仪,跟着做做样子能有多难。”
陶姨母笑:“嫃丫头一来,家里都热闹不少。”又道,“林先生是个实诚性子,既夸了你那便是你真学的好。”话罢,便命丫头去将儿子都喊来,快至午饭时间了。
姜小娥未再多言,因不久后钟家那个小魔头钟仁便来了。
陶姨母一见了爱子,便把他揽进怀里亲热一番。钟仁刚自外头疯回来,现下正是满脑门儿的汗水,偏他还不肯安静下来,手上握着一把央了他娘许久才得来木剑,嚯嚯嚯地便在屋里一通乱舞起来。
姜小娥有些惧他,见他进来后,便有意避的远些。
钟仁是钟家的小祖宗,陶姨母有时都拿他无法,越是命他停下来,他便越是跟你对着干。举着木剑追着两个小姑娘跑,见两个姐姐都吓得花容失色,躲在屋外不敢进来,他便几步跑出去立在二人对面哈哈大笑起来。
把剑一收,轻蔑地扬高下巴:“没用的废物!”
“你说哪个是废物!”钟葭气地上前一步,扬手就想扇他一耳光。
钟仁反应极快,怒地就要拔剑时,却被后他一步过来的大哥伸手止住。抬头一对上大哥那张清冷的脸,他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前一刻还嚣张的气焰,登时便蔫了下来。
“大、大哥来了。”钟仁吞下一口口水,结巴道。
他在家里谁人都不怕,独怕大哥。犹记得当年大哥把他扔进塘里,任他在塘里又哭又喊,挣扎求救,大哥皆是不理,眼睁睁看着他灌下好几大口生水,刺得口鼻心肺针扎一样的刺痛起来。后还是见他快要不行时,才将他一把拎出来。
自此他虽是照旧在家里胡作非为,但都是背着大哥的面才敢胡闹,一旦见着了大哥,便似耗子见了猫,只想钻个地洞立马躲起来。
钟远面色清冷,并未搭理他,一把将他拎至两个妹妹跟前,方道:“接下来该如何做,想你必是清楚,可用我来教你?”
“不不不、不用大哥。”钟仁连连摇头,极为不甘心地朝着两位姐姐弯下了腰,暗暗咬牙切齿,“给姐姐们赔罪,望姐姐们饶恕。”
钟葭哼了一声,有大哥撑腰,她便更有底气,当即一把揪住弟弟肥厚的耳朵,尚未开拧,钟仁便杀猪似的叫嚷起来。惹得在屋里吩咐丫头摆饭的陶姨母,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外看。
“阿葭。”钟远警告道。
钟葭怒气犹未能消,把小表姐推上前来,对着大哥告状:“大哥你是不知钟仁方才有多可恶!举剑追我便罢了,竟还差点伤了表姐。表姐好端端的来咱们家上课,若是带着伤回去,你要日后姨母表哥还能放心让她来咱们家!”
突地便人推出来,姜小娥无疑是被惊了一跳,方才被小表弟吓得微白的小脸儿一时还未恢复过来。她先是朝着钟家表哥屈膝见过礼,而后才细声对他道:“表哥,我无事的,表弟还年小,日后注意着些便是了。”
钟葭恨铁不成钢地一把将她拉至身后,气地眼圈儿都要红了。她是晓得弟弟忌惮大哥的,因此才在大哥跟前告状,若是换作是娘或爹,她便气死,也不会自讨没趣的上前告状。
“大哥你看,表姐吓的脸儿都白了,一定不能轻易饶过钟仁!”钟葭满脸怒意,她隐约觉出一点,大哥很有几分疼表姐,这才极力将表姐拿出来说事儿!
闻言,钟远先是垂眸看一下立在妹妹身后,一身素淡衣裙,身子娇小玲珑,眉目如画,容颜清甜柔美的姜家表妹。见她小脸果真微白,清隽的眉头不由就是轻轻一拧,对着弟弟不悦地斥责道:“阿仁愚弄姐姐在先,后又出口辱姐,行为可憎。一会子自去屋中面壁,一日思不着错处,一日便不准出门。”
钟仁听后脸都涨红了,小胖子气地一下红了眼睛,他自小是个多动的性子,要将他禁足在房里还不等于要了他的命!偏他又不敢去反驳大哥,只好背着大哥狠狠剜了姐姐一眼,暗暗将这笔账记下来。
钟葭听后便笑,就差没有拍手称快。反之姜小娥却仍旧有些担心,怕小表弟急了去跟姨母告状,届时惹得姨母心存不满。因此便道:“表弟还小,知错能改就行了,表哥还是从轻发落吧。”
钟葭气地直瞪眼,没好气地道:“表姐就是心软,忘了方才他是怎样欺负咱们的了?大哥可别听表姐的,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好端端的欺负我与表姐!”
姜小娥心下无奈,只得咬了咬红唇,没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