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颐宁院里,徐妍正陪着祖母说话。
园子里的荷塘中有些早开的荷花,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有新熟的莲蓬,徐妍闲着无事,就拿来新采的莲蓬,把莲子取下来,再小心翼翼的剥好,盛到碟子里。她做事细心,还不忘把里面嫩绿的莲心取出,莲心有些苦,祖母不爱吃,倒喜欢拿来泡茶,她就把莲心也收集起来,等晾干后,便为祖母存着。
老太太在一旁观察,见她仔细又专注,忍不住叹息出了声,徐妍听见了,抬起头疑惑的看着祖母,问道:“好好的,你叹气干嘛?”
徐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年纪轻轻的,就知道憋在家里陪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想着出去走走,前儿唐家发了帖子叫你去游湖,你干嘛不去啊?”
这老太太什么都知道,徐妍笑道:“外头多热啊,哪有家里凉快!”
老太太撇撇嘴,“那无忧湖要是也热,恐怕京城就再没凉快的地方了,真不会享福!要是有人请我这个老婆子,我可一定去!”
徐妍弯弯唇角,“那改天我跟爹爹说说,咱们也找艘画舫,请您和姨奶奶一起去玩玩?”
这下老太太也笑了,却没忘了正事,问她道:“那天从唐家回来,你就再没出过门,你跟菡菡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徐妍摇头,仍低头剥着手中莲子,脑子里却不由得又想到了那天唐府园子里的事。
这次唐家游湖,是唐菡跟她下的帖子,闺中女儿家朋友不多,难得遇到谈得来的,她本不应推拒,但又想起那个轻薄自己的贺昱,他也是唐家的亲戚,指不定到时也会在,她顿时就不想去了,只好找个借口拒了。
其实眼看唐菡没两个月也要嫁人了,她心里也内疚,但无论如何留在家里,也总好过去外面受人的指指点点。
老太太其实也明白她的忌讳,开导她道,“那些个嘴碎的爱说闲话,说就说了,连宫里头的皇上娘娘都难免受编排,咱知道自己好就成,管别人做什么?再说了,不出去转转,怎么碰上合心的人儿?”
徐妍脸红了,“您说什么呢……”
她话还没说完,门外头进来了个张氏身边的小丫鬟。小丫鬟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老祖宗,大小姐,今日那位江南巡抚,又送云锦过来了,眼下侯爷不在,夫人陪着说了一会话,人家说要来给您请安,现在夫人正领着往后头来了。”
屋里的人皆是有些意外,但大户人家向来就端着一股子四平八稳,老太太点了点头,吩咐道:“那就赶紧收拾收拾,等着迎客吧。”
作为徐樊的老母亲,她轻易不见客,不过这位江南巡抚有心,每年都有厚礼送来,儿子不在家,她见一见,也算给了人家一个大面子。
听说有外男,徐妍忙起身要走,老太太道,“没什么妨碍的,都到门口了,左不过说两句话的事,外头热,你留下,咱们一会儿去园子里划船。”
老太太话音刚落,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的竹帘外,徐妍只好应下,站到了祖母身旁。
婢女们才收拾完厅中,那竹帘已经被挑开,就见张氏迈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儒雅俊秀的男子。
“母亲,这位就是侯爷常提起的江南巡抚,严清严大人。”张氏含着笑介绍。
严清赶忙立定,向老太太弯腰行礼,“严某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寿安康!”
“不敢当,严大人快请坐。”老太太也一脸笑意,又命人为他上茶。
严清先没着急坐,方才一进来,他就已经瞥见了立在老太太身旁的少女,此时便又礼貌问道,“这位是?”
张氏赶忙给他介绍,“这是我们徐家的大姑娘。”又看向徐妍,“妍妍,这位是严清严大人,刚从江南远道而来,咱们府上每年都有新得的云锦,便是托这位大人的福。”
徐妍微微屈膝端了个女儿家的礼,道:“小女见过大人。”
佳人的美貌此时清清楚楚呈现在面前,严清才觉传闻不假了,也惊为天人,但毕竟不是青涩少年,他稍愣了一会便顷刻回神,忙再度弯腰回了一个礼,“小姐客气了,严清拜见小姐。”
徐妍轻轻颌首,退回祖母身后,众人各自入座,寒暄起来。
徐老太太道:“从前只闻大人贤名,今日一见,才知原来大人这样年轻,恕老身冒昧问一句,大人今年贵庚?”
严清坦诚,“老夫人客气了,严某属牛,今年三十整。”
“哦。”老太太点头,道:“正是稳重的好年纪,看大人这般端方,想必家中必有位贤妻吧?尊夫人好福气啊!”
女人家不熟朝廷大事,自然只能从这些家事谈起,老太太问完,就见严清低头自嘲道,“说来不怕老夫人笑话,严某发妻早年病逝,至今未娶,家中仅有一对儿女,如今正值顽皮的年纪。”
张氏悄悄观察老太太跟徐妍的神色。
就见老太太眼中果然露出惋惜之色,而徐妍尽管一直垂眸,在听到严清妻子去世多年时,也能看出眼睫有微微一颤,张氏满意的收回目光。
“那可真是惋惜,恕老身问的不对,大人莫要见怪。”老太太客气的跟严清致了个歉,转而询问其他事去了。
严清明白张氏的用意,此时又亲眼见了美人,心中便严阵以待起来。别人若想求亲,还要托媒人相看八字,他委实幸运,直接就面见家长了,他已经这个年纪,深谙处事为人之道,自知只有先给老太太留下好印象,这事儿才能过关,所以纵使极想再去看那惊鸿美人一眼,心里也按捺住了,一直稳着一派目不斜视的君子气度。
如老太太所言,严清的拜访只是简单几句话的事,三言两语客套完,他便便知礼的起身告退了,屋子里清净下来,徐妍陪着祖母去了园子里纳凉。
撮合着双方见了面,张氏算是为这事开了个头,具体后事如何,便要看严清自己的努力了。自己是后母,若男方主动来求亲,她可以帮着给徐樊吹吹枕边风,可她若表现的太主动,惹夫君和婆母起了疑,觉得是自己不想留徐妍,那可就不好了。
而严清也没辜负张氏的苦心,先前没见过徐妍,存的不过是想攀附朝中权臣的心,如今亲眼见了美人,那份情.欲竟也蠢蠢欲动起来。
入夜躺在床上,严清忍不住回想起白日里的那惊鸿一瞥,想起那汪汪的一对秋水眸,想到那高翘鼻尖下粉嫩的樱唇,想到她羊脂玉般细白的脸蛋,白日里还一派君子的男人此时顿觉饥渴难耐。不行,要赶紧把她娶回家,才新婚了四个月的小寡妇,最是撩人的尤物,等成了自己的房中人,一定要好好疼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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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蝉蛙依然不知疲倦的高鸣,京城的另一头,堂皇的肃王府里,也有一个辗转反侧的男人。
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贺昱望着昏暗的帐顶发呆。
又是两个月没见她。她可真绝,连唐菡的邀请都不去了,到底还在恼自己那日的唐突吗?
想到那日的一时冲动竟造成了这般后果,让她又缩进了壳里,贺昱就懊悔不已。如表妹所说,他平日甚少跟女孩子相处,最近几年又老是上战场,其实真的不太懂怎么哄女孩。他当时只是想将心里话告知,觉得自己这样真心实意,徐妍应会答应的,毕竟自己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甚至她是不是嫁过人,自己会真心对她好。
本想先给她个心理准备,再去向她爹提亲,怎么落在她眼里,自己的真心反而变成轻薄了呢?
其实有点气她,却又觉得愧疚,毕竟事到最后,为了不让她离开,他确实拉了她的手……手指微微动了动,那柔滑的触感似乎又回到了掌心,心间一动,却又更让他烦闷。
早知道直接去向他爹提亲算了,或是干脆去找皇上赐婚,自己屡建战功,那位皇帝堂哥还欠着要给自己的赏呢,他亲口答应过的,只要自己提,他但凡能做的都会应允,想来赐桩婚,应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眼前最让他难熬的是,她整日躲在家里不出来,要见她一面太难,然心里却实在思念。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从小到大呼风唤雨的世子爷头一回尝到了求之不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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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看她实在憋了太久,祖母实在忍无可忍,这日一早,便将徐妍“赶”出了家门。
用过早饭,徐妍照常到祖母的院子里请安,就听老太太吩咐道:“想吃福玉斋的点心了,你去,给我买点回来尝尝。”
徐妍一愣,问道:“祖母想吃点心了?可以叫管家打发人去买啊?干嘛非要孙女去?”
老太太没好气,也不理她的茬,径直吩咐巧薇巧卉两个,“马车已经备好了,你们陪着小姐出去转转,不用急,赶晌午回来用饭就行了。”
两个丫头知道老太太的用心,她们自己也着实憋闷得久,早就想出去了,此时便欢喜雀跃的应了下来。
听见祖母这样安排,徐妍也懂了,虽然没什么兴致,又实在不想坏了老人家的好心,便也不再争辩,任由丫鬟们簇拥着上了早已候着的马车。
早上出门,天还没有完全热起来,徐妍坐在马车里,身边的丫鬟们心情好,一个劲的跟她提议。
巧薇道,“小姐,怎么好久没出来了,老祖宗既然让您出来散心,咱们就好好散散,咱们先去凤翔楼给您挑几样首饰,前儿我见二小姐带了根碧玺簪子,可漂亮了,像是凤翔楼的做工,一会儿,您也好好挑几样。”
巧卉接话,“对啊对啊,等挑完了首饰,咱们再去妙音阁听出戏吧,好久没去了,不知道出了多少新戏呢!”
徐妍斜看过来,调笑道:“这到底是你们陪我出来,还是我陪你们两个逛?连妙音阁都安排好了?”
两个丫头嘿嘿直笑。
她想了想,正眼瞧回前面,“凤翔楼可以去,等会也给祖母挑几个镯子,妙音阁就算了,人多又嘈乱。”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巧卉有些不高兴,小声嘀咕,巧薇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老祖宗不是想吃点心了吗?咱们干脆去临江楼吧,那里景色不错,咱们要个雅间,奴婢们陪小姐赏赏景喝会儿茶,等回去的时候再给老祖宗带几样点心,那里的如意饼和栗子糕是京城最有名的呢!”
临江阁只是个茶楼,较为安静,这个提议不错,徐妍点点头,允道,“就照你说的办吧,午饭前咱们就回去。”
“哎!”巧薇巧卉爽快应承下来。
没费多少功夫,主仆几人便到了凤翔楼,安平侯府的女眷们都是贵客,老板安排专人伺候,不一会儿,徐妍就挑好了自己和祖母的份,后母跟妹妹时常有机会来,倒不用她操心。
等从凤翔楼出来,照吩咐,车夫又驾车将她们送至了事先说好的临江阁,巧卉先下车去要了个雅间,巧薇才陪着徐妍进去。
孰不知得知她们出来,早有熟人等在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