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直接将人恭维得如佛如神。
武赢天受用不起,惭愧地假装毫无听觉,唐僧则忐忑不安地代她言谢。
斋毕,麴文泰亲自起身带路,请玄奘与其弟子进入王宫边上一座专门给高僧修行的皇家道场偿。
麴文泰将师徒二人好生安置于精舍住下,并派专人服侍撄。
唐僧的谢字不绝于口,而武赢天逆出的谢字则不绝于心。
安顿好贵客后高昌国王便暂时言别离去,悟空随即使眼神叫师父把几位下人唤走,这时候两人才算是清净下来,得以舒心地小声聊上一聊。
武赢天长长地一叹:“哎哟喂……连续七天都不得说话,憋死我了!数千年的修行也扛不住这七日的戒言。”
“呵呵……”
玄奘笑音了了,他道:“如此甚好,悟空这是顺应佛法度了不妄语戒。”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心情舒畅的僧人法口大开:“持此受斋功德,不堕地狱,不堕饿鬼,不堕畜生,不堕阿修罗,常生人中,正见出家,得涅槃道。若生天上,恒生梵天,值佛出世,请转法-轮,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诶……停停停!”
“她”捂耳趣回道:“师父求您别与妖精讲经法!实话说了吧,如果可以随时随地随高兴说话,悟空我是宁愿堕地狱,堕饿鬼,堕畜生,堕阿修罗。”
玄奘显然不容,也不堪她拿佛事取笑。
只见他脸色顿变,厉声道:“悟空!此乃佛门净地,不得胡言乱语冲撞佛法。”
“是!”
武赢天吐了吐舌头,“师父,弟子知错。”
玄奘回容,缓缓道:“想不到高昌国王如此尊佛,令人倍感欣慰,叫我这西去婆罗门国的信心更加坚定不移。”
“她”不以为然,“这里本来就相对临近婆罗门国,尊佛不为怪,我是好奇这麴文泰能将汉话讲得如此流利,仿佛我们根本就是身处在大唐的某座城池一般。”
其仰头转声,“我猜……他若不是常去中原,就是其祖上是中原人士。”
玄奘点点头,“悟空言之有理,我也感同身受。”
“妖精”必有妖想,武赢天凭直觉认为过分的热情可能不简单,并忽然扭捏面部做出一副俏鬼脸。
“她”道:“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师父,你说……这麴文泰这般厚行待客,会不会有其它目的?”
“什么目的?”
“将你我留下做高昌国的法师,不准西行。”
“悟空多虑了,当是不会。”
玄奘不屑这份揣测,他笑道:“我乃大唐人士,于高昌国来讲属于外番,如果由一个外番僧人来主持本国的佛教,势必置本国的僧人于无存,芸芸佛徒岂不是将无地自容,你这说法太离谱,于情于理都不通。”
“哼哼……很难说!”
“她”逗趣地白了一眼过去,“最好先未雨绸缪,如果是真的,届时我看你该怎么办?”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玄奘不想与思想毫无章法的延西仙子胡扯这些没用的东西,于是便取来经书念颂。
听唐僧念经对于“妖精”来说等于是催眠或者说是折磨,“她”无所事事,不如去闲逛。
“她”辞别道:“师父,我出去转转。”
他只蹦了一个字:“嗯。”
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
又有人前来拜会,这近乎于单独相见的情形与这两天的热闹大相径庭。
来者有二:一位是曾去长安学习过,堪称深懂中原文化的彖法师;另一位则是国王麴文泰那八十岁的叔叔,是为出家人的国统王法师。
彖法师此番前来拜会唐僧完全是迫于高昌国王麴文泰的授意,麴文泰让他充当说客,以说服唐僧留下。
就如唐僧所说:“由一个外番僧人来主持本国的佛教,势必置本国的僧人于无存。”
此位彖法师对国王的做法相当不满,自己暗下怨恨不已却又不方便去反驳,完全是怀揣着怒气而来。
武赢天此时正在壮观的皇家道场东角闲走,她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来访唐僧,而且还是不怀好意之人。
双方僧礼相见之后,彖法师无心多聊。
他敷衍了事地直言道:“我王待玄奘法师犹如佛主,这般待遇乃首见,法师若肯留于我高昌,日后定当是佛界的领袖。”
玄奘道:“错爱无果,贫道是大唐的臣子,绝不可移恋外番。玄奘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去婆罗门国取全经书,其它的功名都视为过眼烟云。”
小偏见,大怨恨,以及过去所识处中原人士的精明印象,这一切无不充斥着说客的心。
彖法师以为唐僧是恃宠而欲擒故纵,从而想谋取更多更大的利益,于是气便不打一处来。
他硬声鄙视道:“既是如此,玄奘法师直接西去便可,又何必辛苦穿行沙漠绕道来我高昌,你这岂不是沽名钓誉!”
国统王法师见状不对,连忙呵斥道:“彖法师请自律,不可辱客!”
玄奘压住怒气回他:“南无阿弥陀佛,彖法师失之偏颇,尊王请贫道前来是源于他的一番虔诚向佛之心,而贫道应邀前来既是顺乎世俗礼仪,又是佛法唯识所变的内学使然,怎地就错成了沽名钓誉之徒?”
“明明是恃宠而骄,却假做清高,不可理喻……贫道告辞!”
彖法师站起身来,大步离去。
“这这这……哎呀,这彖法师一向都说话很得体,不知今日为何这般无礼,还请玄奘法师莫要挂心。”
不过才几句话就翻了脸,国统王法师被弄得不知所措。
佛法无仇,玄奘反过来宽慰道:“无碍,无碍!彖法师与贫道已然毫无过节可言,他定是有别的原因而心情不佳,说话自然会受其影响,此事可以不记心。”
武赢天绕走到附近查知屋里多了两个人,于是加快脚步往回赶,“她”这刚到门口附近就与怒气冲冲的彖法师撞上了。
悟空以僧礼默口相见,彖法师非但不理不睬,还呲牙恶相径直而去。
“妖精”心下火了:这,这是什么态度啊?
“她”暗诌道:“此人的袈裟与众不同,应是极其有威望的高僧,这般无礼就连普通人都不及。哼……自己都不能修行独善,还做什么所谓普渡众生的和尚!”
进屋后,悟空在玄奘的引见下礼会了国统王法师,对方不计身份的尊卑,郑重其事地还以了僧礼。
“她”心喜道:“这才是出家人应该具有的品格。”
不久,国统王法师样子便呈浑浑噩噩的,其身体甚至还有些颤颤巍巍,叫人泛出莫名的担心。
老法师的话不多,已经是热一句冷一句了,可他在两句话中间居然还会自己看会儿佛经,或者是打打瞌睡。
长年礼佛的坐禅习惯使得老法师端坐着也能香睡,他不时响起呼噜!
师徒二人因此而面面相觑,也不知其是怡然自得,还是随遇而安,还是年事已高导致身体容易困乏。
唐僧和武赢天原先以为老法师在聊无兴趣时就会自行辞去,不承想,他非但不走,反而留下来了,就连用斋就寝都安排于此。
事有蹊跷。
妖解浑生。
武赢天心下念叨:“国统王法师如此厮磨时光恐怕另有目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要先以朝夕相伴的熟识来破解唐僧对其的隔阂与戒心,然后再慢慢说服人留下。”
果不其然!
到了临睡前,白日里一直呈现萎靡状态的老法师忽然精神大发!不住地劝说唐僧留下,并许以皇家道场的住持之职。
唐僧震惊于悟空的预言!
他岂会答应此番事?
可是……
他不答应,国统王法师就一直说话,连珠炮似的语言犹如念经……
各种道理满天飞舞!
各种情义遍地开花!
武赢天完全惊呆了!
他这份执着与干劲相比白日里弱不堪言的表现完全是判若两人。
劝说一直持续到半夜。
睡觉这事基本搅黄了。
武赢天在人后一边做鬼脸,一边心里唠叨:“嗬……你这老和尚看似木讷,实则好有心机,自己白天睡够了,现在来折磨我们,真是气人!”
老人终究气血不足,大动干戈强行精神的时间有限,讲着讲着自己还是困起了呼噜,唐僧将人扶了躺下,这一夜才算是平息下。
[次日之晨……]
麹文泰来了,他看了看仍在嗜睡的国统王法师,直言道:“弟子已叫国师请问过法师意见,不知法师意下如何?”
唐僧的回答很干脆:“能够留在这里是尊王您对我的恩德,但是这不是我来到西域的初衷,所以……请原谅我不能留下。”
麹文泰心口一凉,力声道:“我曾经跟随先王前往中原,跟着隋朝的皇帝游历过长安、洛阳及河北、山西一带的名胜大城,见过不少名僧大德,但没一个能让我真心倾慕。”
他顿了顿,又话。
“自从听到法师您的大名,我就满心欢喜,日日夜夜盼着您能够到这里来,一辈子接受弟子的供养。”
“我自知高昌的百姓不及大唐众多,但我却可以让整个高昌国的百姓都做您的弟子!”
“高昌的僧徒比之大唐也很少,但我却能让高昌的几千名僧人全都手捧经卷聆听您的教诲!希望法师能够体察我的苦心,别再惦记这西行取经。”
这段话说得句句出自肺腑,很大气,也很客气。在一旁的武赢天颇为感性,听了后不免为之动容。
其心念:“太感人了!如果换作是对我说,我一定是难以推却。”
麴文泰是真心仰慕玄奘,一根筋地希望他能留下来,但话中的两个“让”字却流露出麹文泰身为一国之主的霸气与强硬!
他可以“让”整个高昌都当玄奘的弟子。
可以“让”所有的僧人都听玄奘的教诲。
那么……
当然也能把玄奘强留下来,不“让”走!
玄奘是个理性的人,他于感动中察觉到了话语中不可抗拒的王者之威,知道大事不妙!
来时很容易。
想走……
恐怕没那么简单!
沉默片刻,他气凛风霜地谢语。
“承蒙尊王这样厚意,玄奘实不敢当,贫道此行,不是为供养而来。”
“大唐法义未周,经典残阙,怀疑蕴惑不能解决,所以方发愿到西天取经,使东土众生得听大乘正法。”
“波仑问道之志只可一天比一天坚强,岂可半途而废?还愿尊王三思,不再苦留贫道为幸。”
麹文泰说得客气,玄奘回得也很客气。
一来一回,一个要留人,一个要走人。
在游历中原的时候,麹文泰就听说过“三顾茅庐”的故事,他因此觉得像玄奘这样有学问有坚持的人,不可能像凡夫俗子一样随随便便就答应自己的请求。
其心想:“名士自有其风骨,玄奘的这番故意推辞无非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诚心。”
于是,他斩钉截铁道:“弟子仰慕法师,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留老师供养,葱山可转,此志难移。请相信弟子是一番愚诚,不要疑我不实。”
玄奘明白眼下他不能服软,要想离开此地,唯一办法就是针锋相对地硬顶。
他硬梆梆地回过去。
“尊王的一番深心厚意,贫道早已知晓,但是玄奘往西而来,目的在于取经,现在经书还未得,岂可中道而废?”
“此事望尊王原谅,况且……尊王积德修福,位为人主,不但苍生仰恃,而且佛教也依凭,您理当助扬善举,岂宜加以阻碍?”
能够当上高昌国的国王,能够对伊吾国呼来唤去称霸一方,麹文泰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他见玄奘很固执,便见招拆招,开始从弘扬佛法的角度来说话。
“弟子不敢阻碍法师您西行求经,实在是因为高昌国内没什么高僧来充当大法师教化民众,这才想委屈法师您留下来指引导这些可盼从迷茫愚昧中解脱出来的众生。”
他的语气忽然柔和下来,并夹杂着乞求的味道。
在默不吱声的武赢天看来,双方的态度都很明确!
这算是玄奘和麹文泰在去留问题上以不凡的身份公然唇枪舌剑的罕见过招。他们都试探清楚了对方的意图,胜负虽未分,但强弱与主动权却是很明了。
麹文泰本以为玄奘会继续辩解,武赢天也莫不是是如此认为,“她”很好奇唐僧会怎样来回绝以盛礼相待自己的对方。
但是等了有一阵,玄奘根本不去理会,就这么坐在那里,然后絮絮不休地念经,眼睛还竟然呈半寐状。
因为他此刻已相当清楚,说什么都没用,还不如用态度来回答。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个国之君如此放下身段地低声下气地来求人,却得不到任何回报,麹文泰涵养再好也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突然想起当年秦天王苻坚的轶事,周飏越是破口大骂,就越显得是敬重对方。
于是他大声对唐僧吼言。
“玄奘法师怎么可以想走便走?弟子已经安排好了,您的面前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留在高昌,当我高昌国的大国师!”
“二……我直接把您送回大唐!说到做到!”
“或去或留您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相顺方为最妙!”
风云突变!
麹文泰的这招非常狠,直接切中了玄奘的要害,他一旦被遣返回国,不但西行无法继续,还会遭到朝廷的处罚。
武赢天火冒三丈!
原先令自己感动万分的人竟是这般蛮横无理,说翻脸就翻脸。“妖精”身形没动,手却已迅速呈出爪形。“她”想动手震慑一下这个淫威已现的高昌王。
唐僧深知延西仙子骇人的行事手法,所以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动向,见人有了目射寒光的异常,只得慌忙开口回应来打岔,以起到拖延和阻止的作用。
“玄奘舍命来此是为了弘扬佛法,如果尊王您一定要硬做相留,只能留下贫道的骨头,而贫道的心却是继续西行,不可能留下。”
玄奘瞟见悟空的杀气有增无减,极度紧张!
于是他便一语双关地颤声道:“南无阿弥陀佛,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尊王若再坚持错行,恐怕佛主会迁怒于此地!”
唐僧的尾话适得其反!
因为……
它使得正愁出手时机的人心下大喜:好机会!
“她”手形柔转上翻,凝聚逆血功力,依三角形紧扣坛口,虎口国撑,劲意贯指,对着麹文泰头顶上方的房顶刚脆清晰地激力一抓!
“喀嚓!沙啦沙啦……”
骇人的不仅是暴音,头顶的木料与瓦砾乍然碎落,精舍的光线突然大亮,房顶已是破现出一个巨大的爪形大洞!
“啊……”
惊叫声是三人复合叠加的。
唐僧听得暴响以为是延西仙子伤了人;麹文泰既是被突发的不明情况所惊吓,也是被碎瓦砸得疼叫;国统王法师被先前的对话吵醒,结果他刚一睁眼就见到了恐怖的天塌屋陷。
爪形!
爪形意味着什么?
“金刚大鹏!佛主在上,弟子知错。”
麹文泰失声大惊!他以为自己是受到了佛界如来神鸟的警告。
因为出手隐秘,玄奘哪里知道这是延西仙子所为?
喘息过后同样也误判为是辛饶弥沃如来佛身幻变成的一面二臂的黑大鹏金刚鸟本尊的利爪所造,他与国统王法师一道念经不已。
附近的其他几个服侍僧人听到动静后过来,他们抬头一看,偌大的爪洞赫然在目,顿时失魂落魄,转身便逃之夭夭。
麹文泰与其叔叔国统王法师均以为自己强人所难硬留玄奘法师的行为若出了天-怒,两人都不敢在此破出利爪天窗的房里多加逗留,于是身形很狼狈地相约着匆匆离去。
此刻四下无人,武赢天大笑,“师父,别念经了,我只是打坏了房子而已,既没伤人又没死人。”
“什么?”
玄奘火鸡了,“这……这是你做的!”
“对呀!你们俩争来吵去始终没有个结果,那个麹文泰仗着自己是国王,对师父大为不尊,我只好出手相助了。”
“南无阿弥陀佛,悟空你这么做虽然替我暂时解除了困境,但下手过重了,财物的损失我等赔之不起,罪过,罪过啊!”
“她”再次起笑,笑得他心晃。
“比起被押送回大唐,破坏一所房子算什么,就是把整个王宫都粉碎了也值得。”
“师父做事不要太呆板,你的性命与抱负才是重中之重,难道真经佛法还不如身外之物贵重么?”
延西仙子”的话不无道理,唐僧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为她念经。
因房屋已损,当晚,师徒二人被请入另一间同样舒适的精舍去歇息。
还好……
因祸而得福。
此房有数榻。
[次日……]
倔强不输僧人和妖精的麹文泰又过来了!
此次他不再提劝留的话,而是以行代言。
贵为国王的麹文泰像个下人似的亲自托着盘子在一旁服侍唐僧和他的弟子悟空享用斋饭。
师徒二人被伺候得很尴尬,却又无可奈何。
武赢天暗下一通唏嘘。
“这个麹文泰看来是当真景仰唐僧,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硬的还不行就继续来软的,好一个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善罢甘休。”
“唉,连误会为金刚大鹏的震慑都不能让其退却,这份挽留人的精神可堪比唐僧的取经精神……可圈可点可赞可叹!”
斋毕,麹文泰道:“弟子肯请法师弘扬佛法,为高昌子民宣讲佛经。”
此事不难,唐僧同意了。
麹文泰亲自手执香炉在前引路,讲经的地方是在一个专门为他搭建的可以容纳三百多人的巨大的帐幕里,太妃和王公大臣们早已等候在此。
按照西域的风俗,凡高僧讲经都需要升座,升座即是到一个高高的座位上去盘腿坐着,然后才开始行以讲经。
这时,只见麹文泰主动跪爬在地下!
他卑微道:“请法师踏着弟子入座。”
尊贵的国王如此卑贱自身来待人,令玄奘立时手慌脚乱!
他连忙劝止,但麹文泰就是不起来,坚持请玄奘踩着他的背上座,几番推辞后,玄奘迫不得已颤心地踏着国王的身躯上了莲花宝座。
才起恨意的武赢天见状又被动容了。心情复杂。
“不可思议的一幕,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绝不敢相信此事是一国之君所为。”
“看来……这个麹文泰尽管威胁过唐僧,但他对唐僧的礼遇确实是发自真心实意,纵观天下无人可及,好怪异的一人,好难得的一人!”
一连十几天,天天都是如此:麹文泰像个下人似的亲自托着盘子在一旁服侍唐僧和他的弟子悟空享用斋饭,然后亲自捧香炉引路去大帐幕里讲经,并且他每次都低身跪下以身作磴,请唐僧蹑足而上。
面对这样一个既有威严又肯卑微的国王,武赢天实在不好抱怨什么,更无法对其嗤之以恶相,倒是唐僧自己憋不住了。
他在睡前对悟空叹道:“唉……照此继续下去,我在高昌即便不算为坐以待毙,但明着不留却实际等于已是留下了。”
“那咋办?”
武赢天指路道:“要不……我带着师父强行离开!只要师父一句话,任凭千军万马,没有人能拦得住我这个妖精!”
玄奘摇摇头,“悟空,麹文泰虽怀有一己私心,但他的行事却贵有不屈的精神,万万不可动武相向,此事交由为师来处理好了,我深思熟虑后,认为釜底抽薪即可解困,你切记不得再乱行私自恐吓。”
“她”很好奇地问:“师父,你要如何釜底抽薪?”
唐僧没有作答,直接歇息去了。
这态度分明就是——叫你别管,你就别管。
[次日之晨……]
麹文泰继续服侍用斋,可唐僧一口都不吃。
原来……
他所谓的釜底抽薪原来就是以绝食来抗争!
既然师父如此,做弟子的当然就只能追随。
悟空也被迫一同绝食!
“她”醒悟地心念:“原来唐僧的方法就是以柔克刚,以退为进……不愧是高僧,他很聪明,对付麹文泰这样的狠角色,还非得如此不可。”
“玄奘法师,唉……你……你这是何苦呢?”
唐僧一言不发,麹文泰急了!
他以为玄奘法师只是不肯吃自己送来的东西,于是便将斋饭撤下,然后换其他僧人重新送来。
结果……
玄奘还是水浆不进,端坐如一,就是不去碰任何人送来的东西。
一天……
两天……
唐僧及其弟子始终不进食任何东西,包括水。
麹文泰本以为自己软硬兼施能迫使玄奘乖乖就范,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真会用绝食来对抗自己。
他焦心道:“玄奘啊玄奘,我待你如父,难道这还不够虔诚么?你这样不吃不喝地来表达坚决去意真是够狠心的,我要是不答应,你莫非想坐化不成?”
头两天,麹文泰还能忍住,他也想看看玄奘到底能坚持多久?
可是……
到了第三天对方依然不示弱,他知道事情很危险,不免有些慌张了,于是命九位僧人轮流着日夜陪护这定若塑像的师徒二人,生怕他们发生什么不测。
[第四天……]
连续四天的不吃不喝令绝食者到达了身体的极限!
就连“妖精”都开始头晕眼花,更何况是体凡者!
“扑通”
唐僧倒下了!
“法师……法师……”
“玄奘法师不行了!快去报告尊王!”
侍应的僧人阵脚大乱。
武赢天惊得微睁眼,但“她”听得玄奘的呼吸与心跳还算勉强正常,也就不动声色,继续她的打坐。
当侍从回报说玄奘已经奄奄一息行将没命的时候,麹文泰害怕了。
除开他对此人的珍惜外,如果一个广为人知的高僧被自己活活逼死,不但有违佛理,更举国不容。
到时候带来的就不仅仅是道义上的恶名,只怕别的西域诸国也都会群起而声讨之,连高昌国都有亡国的危险!
面对信念如此坚决的唐僧师徒,麹文泰不得不甘拜下风。
他匆匆赶来,连连向半昏迷的玄奘叩头谢罪:“弟子知错,任法师西行,只乞求你立刻进食。”
唐僧于迷迷糊糊中嘴角微翘。
武赢天则更是暗下欣喜若狂。
对方口允放行了,但一贯谨慎的玄奘没有马上放松警惕,他担心这只是麹文泰的缓兵之计,一旦自己恢复饮食,他又会故伎重施。
玄奘弱声道:“尊王若肯对着太阳发誓,贫道就进食。”
武赢天暗暗佩服唐僧严密的心思,因为这个高昌国王非比寻常,一个不小心,这四天以命相搏的艰苦绝食可能在瞬间就会化为了乌有。
其实,麹文泰也是个性情中人。
他一听玄奘要自己发誓,立时明白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非但无功,还适得其反,明显已经叫这位大唐来的高僧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任,这实在是极大的嘲讽,也有违初衷。
眼下的局面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需要立刻逆转。
一不做二不休!
麹文泰索性提议道:“弟子愿与法师一同到佛祖面前去参拜许愿。”
对佛教徒而言,对着佛祖发誓显然更郑重也更不能反悔,限制力比起对着太阳发誓更甚,玄奘听罢大喜。
他振作精神道:“好!此刻便去。”
众僧搀扶着师徒二人随国王前往佛像前起誓。
誓言一毕,麹文泰当场跪请唐僧进食,“玄奘法师,请速用斋……悟空师父请用斋。”
壮年师父浅食。
耄耋弟子饕餮!
斋毕,休息了片刻,麹文泰眼见唐僧的气色恢复了许多,高悬的心也落下。他诚恳地礼道:“玄奘法师如若不嫌弃,可否与我麹文泰义结兄弟?”
唐僧心潮涌动!
士为知己者死,何况仅只是留。
如若非取经之誓立于先,他兴许真就留在了高昌,不为别的,就为甘为脚下石的那份撼动,甘愿为仆的舍尊之君古往今来唯有麹文泰独此一人,以前不曾有,以后也未必有,错过即是永远。
冰释前嫌!
玄奘点头道:“玄奘愿与麹文泰契若金兰。”
他同意了!
武赢天险些兴奋出声来!
她灼灼地心搅。
“真是出人意料,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麹文泰的人品与行事完全可匹配唐僧,这个贵为国王的兄长能屈能伸,大才不俗,情意不俗!”
“想不到西行并非唯有苦难,高昌国的这一趟先甜后苦,苦罢又甜,大苦大甜,甜甜苦苦,苦苦甜甜,值而又值!”
考虑到玄奘虚弱的身体不堪移动,麹文泰请来自己的母亲太妃张氏,他当着母亲的面与玄奘结拜成为兄弟,并再次表示决不阻挠玄奘西行求法。
不凡的二人在长辈膝下结拜成异姓兄弟!
麹文泰不甘离别,暗下对义弟生出要求。
他道:“为兄我全力支持贤弟你前往西天求法,但是希望你取经归来后一定要再来高昌,并且在高昌停留三年,一是接受为兄的供养,二是让为兄好好的尽一回地主之宜,叙叙你我的兄弟情分。”
此位兄长顿了顿,哽咽道:“这份请求或许有些过分,但贤弟要知道,往后待你回到大唐,我们兄弟之间就不仅相隔了千山万水,而且还会因年岁的递增获疾难伐远,恐……恐是实难见面了。”
这份至真至情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反而是催人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