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耍起性子死犟着往西,其虽然驮着分量不轻的僧人与行囊,即使不用策鞭速度竟也不慢。
“罢了罢了!”
唐僧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与身下只有一根筋的牲畜继续起争执,只得无奈地顺从了它撄。
“唉……偿”
他叹而惨颜道:“好倔强的马,真不知道你是知道延西仙子所在的方位,还是认为贫道不得自食其言,必须一路向西?”
云移蔽月,黑夜弥漫着,不露一丝光亮,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黑到一切俱静。
因为方向……
僧人以一种惨烈和悲壮的情绪任马随行。
因为方向……
他的心灵深处则耕耘出无以名状的凄凉。
一忽儿,淡青色的雾霭在不经意中已渐渐从天边向戈壁的石面弥散开来。
天地间像裂开一条大缝,地平线开始泛出一道淡红,即而转为浅玫瑰色,散射出些许光芒,微微向空中透射,敷陈出朝阳东升的气氛。
彩云逐渐由黑变黄,由黄变红,露出了红红的日轮,一笑一颦,一颦一跃,它缓缓揭开最后的面纱,一轮红色的磨盘完整地挂在东天。
人与马的影子也随之发生着自己的变化,像一抹鱼翅自东向西伸去。
“那是什么?”
匮乏活力的唐僧惊了惊,一线天登时暴豁,“水……是野马泉!”
正因为水,唐僧突然有了新念头。
他猛然一想:延西仙子……不,悟空一定在那里!
“驾……驾……”
老马渴盼的绿色就在前方,它乐享于鞭策,撒欢地跑过去。
悟空并不在野马泉的四周,唐僧黯然神伤,但他随即被马带入水中,跟着一同愉悦,继尔酣畅淋漓地戏水。
***
阳光洒入石沟,刺刺地唤醒了武赢天,“她”起身展容,无处不是舒爽。
“唐僧也该苏醒了吧?”
因为得于功力大长,“妖精”便运使出【逆血悬】飞身去打探,结果到那儿一看,一寻,人马均已不见。
“她”看着西边方向笑叹:“唉……真没良心,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不过走了也好,至少说明你身体已基本康复,不再需要别人来照顾。”
武赢天返回到石沟,吃喝一阵后方才骑上马慢慢向西赶去。
同样的,“妖精”的马也要去西北方向的野马泉,“她”纠正地强扭了几次都不能叫它听从,于是就随它而去。
“你这畜生,被水草给勾引住了吧!非得去野马泉。哈哈哈……”
武赢天笑了好一阵。
“算了,看你这一路也挺辛苦的,那就称称你的心意,再去一次,等吃饱喝足养养精神再走,省得往后惦记。”
“磨刀不误砍材工,养精蓄锐后应不会耽误路程,反正唐僧那匹老马也走不快,即便耽搁一两天都能撵上他。”
快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武赢天看见了唐僧和他的马。
“原来你在这呀!我还以为早就走了呢。”
心喜之余“她”嘟囔道:“呵呵……肯定也是马带的路,这两个畜生一个个都挂着这个好地方,记性还蛮好,自己就能辩路,一点都不走错。”
坐歇于地的玄奘听到背后传来马蹄声,心神撼动地回头起身,他虽已然知道是她,但见人后还是禁不住两眼放光。
他用不再严重沙哑的声音惊喜地喊道:“悟空!你可终于来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武赢天故意冷脸嗔道:“干嘛改称呼了……怎么不唤我作祸害你大好前程的妖精?”
“岂敢岂敢!”
玄奘大施僧礼道:“救命恩人延西仙子在上,请收玄奘一拜。”
“诶诶诶……万万不可!”
被刺中软肋的“妖精”一个飞身下马,当即制止了他的跪拜。
“你是师父,怎可胡乱叩拜弟子?这逆行天理之事是会惹怒佛主的。”
手部的肌肤相触叫唐僧慌得瞬间后退两步。
他速语道:“玄奘已知错,不该出口辱没三番五次拯救过自己的仙子。还望……”
“停……”
“她”打断道:“师徒之间别说这些客套话。”
玄奘规规矩矩地应承,“是。”
武赢天终于绷不住脸,“她”灿烂地噗嗤一笑,“看你,怎么说话来着,这口气就好像我才是你师父。”
两人会心地相视而笑,然后坐下来休息。
“咴儿咴儿”
马声鸣鸣,她手指着它们闲话。
“师父,你看……这两匹马在这水里玩得多欢快呀!好像天真的孩童一般。”
“咱们苦行了好几天,眼下人马皆需整顿,这种上苍赐予出的美妙地方于无尽干涸的戈壁来说完全是可遇不可求。”
“要不……咱们就在此休息上它一整日,等明早再行如何?”
其实玄奘早有此意,他点点头,“好,一切都听你的。”
“她”俏俏地白了一眼过去,“又来……什么都听我的,你还是我的师父么?”
僧人失态,“哈哈哈哈……”
两人不约而同地挥洒笑音。
尔后,他们环绕着沁人心肺的野马泉醉心地漫步,时尔继续外番语的言教,时尔聊聊天,时尔静静地云游神思。
再往后,两人相距不远地各歇于一角。
一人寻花地而小憩,一人寻草地而坐。
自出长安起便记录沿途见闻的玄奘借此难得的闲暇时光取了笔墨,准备开始简要书记。
她问:“你在写什么?”
他道:“这几日的经历见闻。”
曾经被载入过史书的人随口问:“你别不会把我这妖精也写进去吧?”
他笑:“既是师徒,岂能错过悟空?”
武赢天自认为这段伟大的历史不容杂音,否则自己便成了千古罪人!
她惊:“千万别写我!半个字都不许提!”
他疑:“为什么?”
她诓:“天机!”
他懵:“天机?”
她诈:“记住,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都不许在书中提及我的存在,半个字都不许提!否则……”
他惑:“否则什么?”
她雾:“泄露天机的后果自己去想……”
“天机”二字万不可忤逆!
而……
泄露天机之事更是不可为!
他哑然点点头,十分憔悴地应了。
为了接下来的苦行,黄昏才至,二人就早早地隔泉就寝。
人与人之间的心灵相伴,以及人与泉水的咫尺相伴莫名地产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塌实感,直叫人酣然入睡……
夜似香,梦似甜。
次日凌晨,他们盛满水囊,然后又取草备用,这才再向前进发。
下午时分,可怕的戈壁终于结束,眼前迎来一片沙漠。
欣喜之余,二人小有担心,沙漠代表着新的征程,也代表新的危险,它同样荒芜,一样不宽容水的存在。
迫于残酷的路况,悟空提议采用上次的走法,在寻到水源之前不可多加停留,唯有昼夜兼程的风险最小。
经过两天两夜枯燥的骑行,师徒二人顺利走出流沙。眼见植被越来越茂密,直至后来出现阡陌纵横,沃野千顷。
待突然寻见村庄的房舍时,武赢天竟难抑,喜极而泣,“师父,我们算是躲过数劫,重返于人间了!”
玄奘也热泪淹目,“是啊……此前的种种遭遇何其骇人,几乎可称之为大难不死,但愿往后的路途不要再那么的坎坷,叫人随时濒临绝境。”
他们遇到一位农夫,问毕才知是来到了伊吾国。
进入城门后,唐僧沿途打听着,带领武赢天去往一座佛寺,玄奘万能的语言能力叫“妖精”很是赞叹了一番。
接近寺院的时候,玄奘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难色道:“悟空,我感觉体力不支,想于寺中挂单多歇息几日。”
“她”笑眼过去,“好啊好啊,没问题。”
“只是你……你虽然着有男装并遮蔽了面容,但佛门净地不容女子栖身,这歇息处该如何是好?”
武赢天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个不劳师父操心,妖精何愁安身之地!你就放心地进去吧,我们说个出行时间,届时再会面即可。”
玄奘想了想,言道:“那就……暂定为第十日之晨吧。”
“啊……十日!”
“她”很不解,“干嘛要这么久?两三天就足够了,这么耽搁来耽搁去,岂不是太浪费时间!”
“凡体与仙身不可相提并论,还望悟空多多体谅。”
玄奘小作趣笑后释道:“寺中的高僧如有诸多的智慧佛解,这便需要用时间来与之探讨与请教。倘若其佛理不精,玄奘则有义务在此开道场讲经说法。”
“她”微叹道:“那好吧,你是师父,听你的。”
玄奘见她不似很赞同,又道理。
“我自长安出来,一律逢寺必入,而且均为长时逗留,这是因为光融佛法,宣流正化之事于玄奘来讲是首当其冲,不容懈怠。”
“取经的目的就是为了圆满此事,如果取经仅仅是取来经书,那么用重金去驱使商贩去做便可,何须自己如此顶着随时殒命的危险而大费周折。”
说话间,已临寺门。
莺声润耳:“经既是路,路既是经。路越长则经越广,路越难则经越深。”
武赢天自己总结后笑回:“师父,弟子懂了!你进去吧,咱们十日后相见。”
悟空驻足相送,玄奘思着她刚才的话进去。
他心下回味道:“经既是路,路既是经。路越长则经越广,路越难则经越深……好生精辟呀!这延西仙子平时的行事看似外飘,她的话却颇为深奥,值得下细去领悟。”
该寺中有一位来自中原的汉族老和尚,他听说大唐的玄奘法师到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赤脚出来相迎。
见面后,老和尚与唐僧紧紧相抱,情真意切地痛哭,哽咽了半天竟说不出话。
老汉僧嚎啕良久,最后才好不容易挣扎出了一句话,他道:“谁想到今天,我还能够看见故乡之人!”
先前有些茫然与尴尬的玄奘法师这才幡然醒悟其中的原由,他的思绪乍起波澜,百感交集,也为之凄然下泪。
“唉……难得遇上故里之人,叫人好生激动。”
武赢天在寺门外观到此景不由得心情起伏,“她”黯然神伤地骑马离开。
唐朝的高僧竟然千里迢迢独自来到伊吾国!
此事对于这个巴掌大的小国来讲无异于是举国震动的消息!
这一惊人的消息飞快地传开,胡僧和伊吾的国王石万年纷纷前来看他,并迎至皇宫,给予唐僧上好的招待。
“妖精”也没闲着,来到一个新的国度“她”兴奋不已,顾自去走街窜巷,体验这与众不同的异国风情。
武赢天注意到了异常却又不异常的装扮。
这里的男子都穿着穿袷袢长袍,右衽斜领,无纽扣,用长方丝巾或布巾扎束。女子则是宽袖连衣裙外面套对襟背心,而且……男女老少都戴着四楞小花帽。
看着街市上摆卖的哈密瓜、油酥馍、扒羊肉、烤全羊等,“妖精”糊涂了!
“她”抓了抓裹头的布巾,困惑地心道:“这是伊吾国么?好晕哦……我怎么感觉自己是到了新疆!”
(注解:伊吾国就是现在的新疆哈密市)
西域有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强盛的国度,名为高昌,它与伊吾国紧紧相邻。
高昌国的一位驻伊吾的使者正要从伊吾返回高昌,临行前他突然间听说有长安的高僧来到,自己就留了下来,转而派人兼程回国,把这个重要的消息报告给高昌国王麹文泰。
此时的西域还有另一种称呼,叫做“三十六佛国”。
大多数西域国家都信仰佛教,对僧人都非常重视。
所以……
不管是从中原来的还是从西方来的高僧大德,当地的国王都会想方设法请他们来自己的国家讲经布道,甚至留下来。
高昌国王麹文泰,先世麹嘉,本是中国河西金城榆中人,在后魏末年,依附西突厥而立国高昌,建都在交河城,到此已历数世。
(注释:交河城就是现在新疆吐鲁番西出二十里的雅尔湖滨。)
因受汉族文化的影响很深,高昌国城中林立的屋宇其布局完全仿照长安城。
除开建筑特色,它的人文也追逐汉流,这里的男子虽穿胡服,但女子仍着汉装,官方所用的文字完全同大唐一样,民间也读《诗经》和《孝经》。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高昌举国上下皆信奉佛教,其都城人口三万,僧侣竟有三千!
由此,高昌国王麴文泰初听中原来有高僧,其人就在伊吾,相当高兴,再一细问,竟惊骇万分,好不激动!
此刻的玄奘基本上是默默无闻,其大名尚未遍传,但于麴文泰来讲却是如雷贯耳。
因为……
还在数年前,当他去长安觐见唐王李世民时就已于佛寺中无意间获悉过此僧犹如朝日般的功名前途。
于是……
麴文泰立刻派人再次前往伊吾,信函以命令的口气让伊吾国王把玄奘送来。
不仅如此,他还安排了几十匹最上好的马,准备派大臣们沿路及时去迎候。
武赢天在十日间游遍了整个伊吾国城池,所到之处都是陈旧低矮的房子,除了体会到这个国家的破落以外,她越发确定这里便是日后的新疆地区。
就在唐僧准备依约定离开的前一日夜里,麴文泰的信函递到了石万年手中。
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伊吾的尴尬处境。
北面的突厥!
东南的大唐!
西面的高昌!
哪一个都开罪不得!
伊吾国王石万年没有办法,只好按照麹文泰的要求,很是无奈地将此事通知了玄奘。
[第十日之晨……]
玄奘单独来到寺外。
悟空早已在外等候。
见唐僧出来了,“她”笑颜拍了拍马背上的行囊,先声道:“师父,你看……弟子的粮草与水均已备足,可以出发了!”
“唉……”
玄奘抱歉地叹道:“悟空,事有变故,行程需做一些调整。”
“她”惑:“为什么?”
“我本意今日便径从伊吾国出发,取道西北,直奔西突厥浮图,取得突厥可汗的通关文书后去往婆罗门国,可是……”
他面露苦涩,“可是伊吾国王石万年昨夜收到高昌国王麴文泰的信函,说是要请我去他们那里一趟。”
“她”不以为然,“师父,只是邀请而已,咱们大可以不必去理会,大不了你回一封信函,婉言谢绝便是。”
玄奘唉了一声,“我也正是此意,可石万年国王却说无法推辞,如果我不去高昌,战火可能很快就将烧到伊吾。”
“什么……是以武力相逼的邀请呀!”
“她”很震惊!
愤怒之人硬口道:“师父,去便去,我倒要看看这个麴文泰是个什么多么了不起的凶悍人物,连周边国家都惧怕他。”
他莫不是只能如此,“悟空,你在此稍等片刻,待我回去与众僧辞别,随后我们去皇宫,高昌的使节已经在那里歇脚等候。”
“好的师父,你快去与家乡人告别吧。”
他愣了愣,“你怎知道这里有汉僧?”
武赢天换了一副脸色,笑道:“你们抱头痛哭的情形我可是全都看到了,而且那位老和尚讲的是汉话,这个弟子能听懂。”
“好你个悟空!”
玄奘也改了面容,笑了笑回去寺院。
[伊吾国皇宫……]
石万年在率领王公大臣相送唐僧时看见他的身边多了个着装怪异之人,此位暗有不解的国王问道:“法师,这位是……”
“回尊王,他是贫道的弟子,法号悟空。”
石万年顿时不安,“哎呀,不知法师还有随行弟子,前几日疏忽怠慢了!”
他礼向武赢天,“本王的属下失职,亏欠了师父,还望悟空师父莫要责怪才是。”
玄奘赶紧圆场,“尊王不必挂心,贫道这弟子又丑又哑,十分惧怕生人,悟空历来都要主动避开眼目繁杂之地,所以此事是他特意为之,无碍无碍。”
“哦……原来如此。”
石万年释怀后带领众人双手合十送别,“恭送二位师父,祝愿法师一路呈祥,早日取得真经,佛前万福。”
唐僧别道:“玄奘感激尊王这近十日的盛情款待,愿佛主保佑伊吾举国万福。”
辞行后,唐僧与武赢天跟着高昌的使节上路。
说是邻国,却相隔着南碛沙漠,其路漫漫而又艰难。武赢天是个喜欢说话的人,这番装哑巴她憋得够戗。
日行夜歇地走了六天,这一行人马才算到达了高昌国的地界内,并进入到白力城。
(注解:白力城即现在的新疆广安)。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玄奘见天色已晚,而且人与老马都很疲倦,他便主动言予使节,说自己要住下休息。
可是麹文泰之前下过命令,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见到玄奘法师,所以城中的官员和使者都很为难。
他们交头接耳地商量了好一阵。
最后是由主行使者出面来说话。
为免获罪,他诓言路程地请求唐僧道:“敝国的国王在王宫专诚地等待着玄奘法师,国都离此已不远,诚请法师慈悲垂允,换了坐骑兼程前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悟空是哑巴,有怨也枉然。
无奈之下,玄奘遂把自己所骑的老赤马解去行囊让其空身随后,他另换了一匹好马,跟着使者兼程前进,连夜赶往高昌王城。
到了城中,武赢天原以为要歇息了,见唐僧与他们交谈一阵后却是换了马继续赶路,“她”本就因作哑而闷闷不乐,现在更是腾起一肚子的怨气。
“妖精”体谅到唐僧的身体,暗下替他不平地忿忿。
“她”心下诌道:“这个麴文泰好不体恤客人,连走了六天沙漠竟不给休息,还要继续赶夜路,请人就跟赶畜生一样。”
“劈啪!劈啪……”
既不能说话,又生气,武赢天心烦意乱之下只好用马鞭抽打墙壁来发泄。
“她”那仅露眼睛的外貌本就十分骇人,再加上出格的行为就更无需去形容。法师蒙面弟子突如其来的鞭策举动叫高昌使者惶惶,脊背犹如凉风狂吹。
玄奘岂能不知悟空的不满?
连忙频频用手势叫她息怒。
出于顾念向外人所道及的师徒名分,“妖精”见状收了手。
阳奉阴违是必然的。
“她”心下诌语嘀咕:“麴文泰,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国王不国王的,到了地方你要是不好好招待唐僧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夜半,他们终于到了座落在火焰山脚下的高昌国都——壁城。
才一见人,城门官便急急去启奏国王。
麴文泰下令大开城门,恭请法师进城。
壁城分为外城、内城和宫城三部分,城墙上共有十二重大铁门,分别以“玄德”、“金福”、“金章”、“建阳”、“武城”等命名,颇有强盛于西域的气势。
高昌国王麴文泰带着大群侍从亲自出宫来迎接高僧。
在乐器复奏出来的音乐沐浴下,玄奘与武赢天举目看去,但见无数宫灯,前后列成两条长炬,灯烛辉煌,侍卫严密。
灯光之下,正中簇拥着一位国王,其身旁更有两尊丈高的佛像左右相伴,颇昭然。
此国王五绺长须,其年纪约莫有五十上下,俨然是一个饱经世故富有权术的人物。
“妖精”心念:“嗬……好大的威风,当观仪表就知道他是一个有魄力和手腕的人,比那个伊吾国唯唯诺诺的石万年强出许多倍。”
“哈哈哈哈……”
麴文泰放声大笑着迎来。
他用娴熟的汉语礼道:“佛临高昌,法师的贵脚才踏于贱地,王宫便顿时蓬荜生辉!玄奘法师自大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侍僧就着国王的话音将鲜花敬献上。
唐僧顿时被鲜花簇拥,被弟子羡慕。
武赢天杵而闷想云云。
“在中原地区,不管是欢迎还是送别,一律是敬酒或献茶,但是在这里,却是以献花为礼,好怪异!”
“中原很少把在庙里接受香火供奉的佛像搬出来示人,这高昌的风俗礼仪确实有异域风范,好奇特!”
一个西域的外番国王居然会说地道的中原汉语,这叫不明就里的武赢天和唐僧在惊讶之余萌生出无比的喜悦。
相同的语言于无形中能给人一种极其难得的亲近感,先前的不快竟由此而消散大半,包括怨声载道的“妖精”。
玄奘喜色行僧礼,“南无阿弥陀佛,玄奘见过尊王,尊王万福。”
麴文泰哈哈一笑,做手势洪声道:“法师请!”
言语间他凝向唐僧边上将头部裹了个严实的蒙面者……
此人紧紧跟随大唐高僧,可这份装扮却彰显出一股莫名的匪气,令人的心里不得不产生疑惑与不适。
于是麴文泰直言问蒙面人:“这位是……”
玄奘连忙代答道:“哦,回尊王,他是贫道一路随行的弟子,法号悟空。悟空相貌奇丑不便见人,其又是个哑巴,所以无法正常与人交流。”
麴文泰随即宽心,并厚声笑道:“原来是两佛同至,日月同辉,事可喻为法力无边,如此甚好!”
他跟着便手礼道:“悟空师父,请随行。”
鲜花!
满怀!
“妖精”也得到了僧侣送上的迎宾鲜花。
“她”心道:“这个麴文泰好厉害的嘴巴子,不但会说汉语,还随时将恭维挂在嘴边,身为一个国王能做到这样,叫我都不忍心收拾你了!”
相见罢,麴文泰把玄奘与其怪异的弟子悟空一同请入后殿,将人安置在重阁宝帐之中。
他恭恭敬敬地拜见道:“弟子自从听见法师佛临伊吾,高兴得废寝忘食。日间计算途程,知法师今夜必到,所以我和贤妻都没有睡,诵经念佛,专诚在这里等候大驾。”
玄奘听后大为感动,连连称谢。
过了一会儿,但闻环佩叮,王妃同着几十个宫女来礼拜,紧接着又是一拨一拨的臣子们陆续前来拜见……
这样闹了一夜,天色已经破晓。
穿行沙漠的六日已是极度劳身折神,现在又赶了一晚上的路,鞍马劳顿,玄奘实在支持不住,昏昏欲睡,仪容强撑也难持。
武赢天见状心中颇有怨言,可毕竟对方始终很有礼数,又是尊又是敬,又是礼又是拜,让人抹不下面子,确实不好发作。
玄奘眼圈通红,他不想失态,却不住地打呵欠。
兴奋的麴文泰幡然醒悟自己是以逸待劳,心感过意不去,于是辞别回宫,仅留下几个小黄门来服侍玄奘和其弟子就寝。
唐僧太困,急急洗毕倒头便睡。
却不想……
此阁房虽奢华,却仅置一床榻。
武赢天左寻右看均不见有它床!
既是哑巴,又怎能开口去询问?
碍于一旁值夜的小黄门,“她”只得摇摇头强迫自己挨着人躺下。
还好两人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寝,并且木床很大,被褥也各人有一份,勉强算是不十分尴尬。
“妖精”心下自嘲。
“唉……摇船摇过断桥边,月老祠堂在眼前。幸好唐僧已困而深睡,否则必然又是一个煎熬的不眠之夜,比大沙漠还折磨人。”
“这里虽不是什么月老祠堂,但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此话当真不假,我这假女子好歹也算是应从了这番古话。”
[次日……]
武赢天的武功修为令“她”只需精睡一两个时辰便足以解除困乏,眼下情况特殊,于是其早早就起来在阁房外散心。
玄奘因为过度劳累,比平时多睡了好一会儿,他这还没起床,麴文泰就带着王妃及群臣前来问候。
面对此番局促的情形,武赢天差点乱了方寸!
“她”欲进房去叫师父起床,却听得喧闹的声音已是将他唤醒,于是便就着哑巴身份僧礼先使默迎。
客居本应示勤!
自己这嗜睡的行为叫唐僧不住地自责失礼,他慌忙整理好仪容出来迎接。
又是一通喧哗!
结束了耗时颇长的一一请安之后,欲单独攀谈的麴文泰遣出王妃及群臣。
他噙泪赞道:“弟子心里想着沙漠遥阻,碛路艰难,而法师竟能将性命置之度外,毅然踏着朽骨前来,真是伟大的奇迹!”
玄奘不堪对方的真挚流露,他动容道:“尊王过赞了,贫道尚未取得真经,任重而道远,称赞一词为时尚早。”
“法师不染虚名,是为真佛。”
麴文泰感慨后转首,唤下人。
“上斋。”
品种甚多的丰盛斋供立刻端盘送了进来,本意是降伏骄慢而不贪美味的斋饭竟然也可以如此花样百出!
琳琅满目!
受宠若惊!
唐僧与武赢天感动之余,暗下均十分过意不去,来高昌之前的抱怨浮想不堪回首,大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味道。
麴文泰卑身抬手相请,“请玄奘法师与悟空师父享用早膳。”
唐僧谢语后,师徒二人随即用餐。
吃饭是无法遮蔽脸的,悟空稍微犹豫后使枯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布,更将其使用【逆血易】皱化极致到不辩男女的老丑面容直接示人。
麴文泰原以为此人仅是相貌不堪入目而已,不承想其年岁竟如此沧桑,一时间感慨万分。
“哎呀呀……万万没想到玄奘法师的弟子竟是这般年长及尊!”
他叹声赞道:“这位悟空师父能以老迈之躯行沙漠、走戈壁、露宿风风雨雨,这份精神可堪比日照天地的玄奘法师,叫人好生佩服,当真是月明赏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