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邑和卫玉容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皆是愣住了。
萧燕华她……
她其实不是这样的人。
箫家忠厚,带兵打仗出身的人家,从了武,多多少少带着一些愚忠,而之后的隐退,不过是不想把自己陷入这样的漩涡之中罢了。
于是元邑回了神来,扬了扬唇角,同卫玉容点了点头。
卫玉容便明白了过来。
她回过头来,斜了萧燕华一眼:“你不会这么做的。”
萧燕华一愣,呵笑一回:“你笃定了,所以敢这样过来,跟我说这样的话?”
卫玉容歪了歪脑袋:“燕华,我们是……”
“我与贵妃娘娘,自然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萧燕华却先她一步开了口,直接了当的就截住了她所有一切的后话。
她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要往他二人的方向近两步,只是在脚步刚刚挪动出去时,腿就又收住了。
卫玉容下意识的扭过头来,看了元邑一眼。
元邑瞧见了,很是无奈的长叹一声:“你还是不愿意,是吗?”
“其实肃国公府,本是可以置身事外的,且奴才家里头,也不是非要守着这份贵重过一辈子。”萧燕华合了合眼,“万岁,你要保全公主府和卫国公的名声,又记着徐家和高家的一段恩怨,到了了,要干这样的事儿,就想到了奴才家里吗?”
萧燕华觉得很是可笑的。
她进宫这么久了,本来想要的是一方清净,可现在她又得到什么了呢?
身上这么一个协理六宫,元邑还没收回去。
为着董善瑶可怜见的,她又抚养了永平。
上次为了永平的事情,她还去了一趟慈宁宫,而太皇太后也见了她。
如今呢?
如今元邑带着卫玉容来了,一张口,倒是直言不讳,叫她出这个面,为的是打击高家,打压高太后。
元邑见她说完这番话后,半天没言声,心下思忖了许久,才说道:“你不会把今日的事情告诉太后,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且你心里明白,就算你告诉了她,也无非是害了我,将来她果真更加得了势时,照样不会对萧家手下留情。”
他说完了,见萧燕华眉心微动,嘴角也抽动了几下,于是一扬手:“你别忙着说话,也且听我说完了。”
萧燕华的心一沉,面色如霜,点了点头:“您说,奴才在听着。”
“这件事情,我原本就定在七日之后,你有三天的时间可以考虑清楚。高家的罪证,我不需要肃国公在出面去查,他若肯,我自然叫人送到他面前去。”
他其实是不想这样同萧燕华说话的。
两个人原本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
他知道萧燕华不爱深宫,更不爱他,所以始终能够冷眼旁观,做个局外之人。
可是这样,委实很好。
这高墙之内,能与他说几句真心话的,除了容娘之外,大约也只有萧燕华此人了。
然而后面的这番话,一旦说出了口,伤了情份,就很难再找补回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萧燕华之间建立起的这份儿还很是薄弱的情谊,怕是要烟消云散,不复存焉。
不过……
他定了定心神,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于是元邑眸色一暗:“其实肃国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不帮我,我若事败了,太后也不会放过你们家,他帮我,我若做成了这件事,至少能与你萧氏一族一朝安稳――”他刻意拖长了尾音,“你既然是聪明人,就应该做出最明智的选择,不是吗?”
听了他这样说,连卫玉容都是一时间倒吸了一口气来。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已经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她心下一惊:“燕华……”
萧燕华手臂一抬,白了卫玉容一眼:“贵妃娘娘一起过来,大约是想与我谈一谈幼年的感情,好叫我看在情谊的份儿上,别太驳了万岁爷的面儿。只是目下看来,万岁却并没有打算与奴才聊一聊所谓的情谊二字了啊。”
她一面说着,脸色却已经森冷到了极点,话音落下时,矮身做了一个礼:“万岁要说的话,奴才都听见了,也记在心里了,三日――三日之后,奴才给您一个答复,这总可以了吧?”
元邑自知理亏的,有心解释,可话又实实在在就是他说的,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深看了萧燕华一眼:“你知道,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事情走到这一步……算了,你自己想想吧。”
他说完话,迈开腿就往殿外而去。
萧燕华始终冷着一张脸,连看都没再多看他一眼,只是余光扫过一旁,却发现卫玉容仍旧站在这殿中,没有跟着他离开。
她眯了眼:“贵妃娘娘不走吗?”
“我们之间,也一定要这样说话了吗?”卫玉容盯着她,长叹着,“我并不知道他过来,是要跟你说这些话的。”
“是吗?”萧燕华勾唇一笑,语气清冷的开口道,“那您以为,万岁爷过来,是与我说什么的?闲话家常?还是聊一聊,国公府近况如何?”
“燕华――”卫玉容心下有了些许急切,“他胁迫你,诚然是……”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原本算是元邑有求于人的,可他是皇帝,她难不成要跟萧燕华说,他这不是个求人的态度,其实是他做错了吗?
她自然是不能够的。
于是她只得别开了脸去,上前两步,一抬手,在萧燕华肩膀上轻拍了下:“你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也都懂,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们再另想办法吧。”
我们――又是我们?
萧燕华猛然回过神来,她竟然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忽略了。
她抬了眼皮,眼见卫玉容提步要走,一只手送出去时,就已经攥住了卫玉容一条胳膊。
卫玉容一愣,脚步立时顿住:“燕华?”
“你和万岁之间,是什么时候起,这样亲密无间了?”萧燕华冷然睨她,“这样的事情,我以为,该跟他一起到延禧宫来说服我的,应该是昭妃才对,为什么会是你?”
“我不是……”
“你可不要跟我说,因着咱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萧燕华嗤笑一声,在她开口之前,就打断了她,“这么说,你自己个儿信吗?”
其实要正经算起来,这件事对于卫玉容而言,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元邑要在册后的大宴之上扳倒高家,一定就少不了庆都殿下从旁辅佐,届时宗亲都在场,闹得不可开交时,这位殿下的态度,在很大意义上,是完全可以左右宗亲的决定和意向的。
所以今天……
“今天庆都殿下进宫,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萧燕华越想越是觉得不对,这么说起来,元邑是早就打好了算盘的,且是一直把她布在了棋局之上的。
那么这些日子,他每每到延禧宫来,两个人之间还能够处的如此和睦,就都是元邑有意为之了?
萧燕华只觉得心中一寒,呼吸更是一窒。
卫玉容面露难色:“母亲今日入宫,还有别的事,是在慈宁宫说起来的时候,万岁才提及这档子事,后头母亲多问了几句,他才说了,这事儿还得由肃国公出面,这才要到延禧宫来,与你说上一说。原本他要自己过来的,是我想跟着一起来。”
他们是一伙儿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倒也是了,原本她也没指望着,元邑有什么事儿都来跟她讲,诚然,她也分担不起,更没那个闲逸工夫,听他倾诉。
只不过眼下又算什么?
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些。
“贵妃娘娘请吧。”她一时彻底冷下脸来,竟连面儿上的客气功夫都不愿意再做,张口就下了逐客令,“万岁爷都许了我三日为期,贵妃总不是要我此时就必须做下决定吧?”
“你……”卫玉容一则觉得理亏,二则见她态度如此决然,又有些气恼,且这一来二去的,她没说几句话,萧燕华倒是咄咄逼人的。
卫玉容站在那里没有动,同萧燕华四目相对着,两个人谁都不肯相让。
许久后,到底是她先做了让步,冷哼一声,提了步子往殿外走,再不多做逗留。
……
却说此时的长春宫中,出云一面奉茶上来,一面恭谨的回话:“听延禧宫的宫人讲,万岁爷和贞贵妃是一前一后走的,他们走了之后,庆妃就发了好大的脾气,摔了东西不说,还关了门不见人,永平殿下闹着要找她,她都是理都没理的。”
徐明惠正端了茶杯吃茶,听得最后一句,手上一顿,茶盏中的茶水就晃动了几下。
她眯着眼,缓缓地抬起头来:“来永平都不搭理了?还摔了东西啊?”
出云便又冲着她点了点头。
这就真的是奇了。
萧燕华不是个十分任性的人,从很大程度上来讲,这个人,还带着些叫人实在喜欢不起来的守规矩。
是什么样的事情,会气的她在自个儿的殿里头摔东西?
况且据她所知,永平搬到延禧宫去的短短数日之间,萧燕华真是竭尽所能的对永平好了,凡是永平想要的,想玩儿的,萧燕华没有说不满足了的。
那副架势,要不是知道萧燕华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简直都要以为,萧燕华是打算以此来邀.宠.了。
可是今儿怎么连永平都不搭理了?
“永平今儿个惹她生气了?”
“没有呐。”出云认真的回想了一番,“没听延禧宫的人说,而且万岁和贞贵妃去之前,庆妃还领着永平殿下在殿里头玩儿呢。”
那也就是说,这一切的古怪,都是在元邑和卫玉容去了一趟延禧宫之后,才出现的了。
徐明惠反手摸了摸下巴处。
今日先是庆都大长公主进了宫,而一大早的,元邑什么正经事不干,直接就去了慈宁宫,再后来,他就带着卫玉容往延禧宫去了。
他们在盘算些什么?又到底做过了什么事。
这种感觉,真是叫人不痛快。
元邑的事情,卫玉容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一切,都是因着一个卫玉容而起的!
徐明惠的眼中恨意渐渐聚拢,面目颇有些狰狞:“贞贵妃还是每天都会去承乾宫两趟吗?”
出云有些不明就里,这不是正说着延禧宫吗?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了承乾宫来。
可是主子问了,她自然要回话,不过承乾宫那头她倒是知道的清楚,很快就应了一声是:“每天早上去一回,有时候早膳就在称千公里用了,后头一趟,或是晌午过去,或是到后半天抽个空过去,总归是一天两趟,绝不落下的。”
这,就好办了。
徐明惠阴恻恻的笑着,眼中闪过古怪:“出云你说,要是定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谁要担责任,谁该担责罚?”
出云大吃一惊,惊诧之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徐明惠的脚边。
她动静太大了些,把徐明惠唬了一跳:“你干什么?”
“主子想做什么?”出云死死的咬着下唇,一双手递出去,抱着她的腿不撒手,“那可是龙嗣,是太皇太后那样看重的,奴才知道您生气,也知道您的委屈,可您不能打错了主意呀。”
徐明惠弯下腰来,慢慢的掰开她的手:“不是我打错主意,是贞贵妃。”
“主子……”出云立时就带上了哽咽,服侍了这么多年的主子,这会儿打的什么主意,动的什么心思,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徐明惠却没有容她将后话说完了。
“是贞贵妃见不得定妃受宠,更见不得贞贵妃诞下皇嗣。”徐明惠直起了身坐正了,又一味的冷笑着,“她天天去承乾宫,定妃的孩子一旦出了事儿,她就是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慈宁宫和万岁爷想袒护她,也无非是说,她不会这样糊涂,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去。可要我说,她这一招,才最是高明,因定妃的胎是她照看的,所以只要定妃出了岔子,就是她的罪责,在旁人的眼里,她才更会尽心尽力的顾好这一胎。出云呀――”她音调悠悠扬扬,似乎一时之间又心情大好,“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