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去请元清时,简直是胆战心惊的。
彼时元清黑着脸问她所为何事,出云打了个激灵,心说总不能说我们娘娘盘算着要害人,于是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可到了了,元清也是半个字都没听清楚的。
上一回在长春宫的事儿,她本以为就算完了的,可实际上,徐明惠压根儿就没到乾清宫去请那份儿罪。
这几天下来,元邑连长春宫的宫门都没踏足半步,摆明了还在气头上,这会儿连面儿都不愿意见了。
她心里着急又生气,可是元邑面前总没法子再去劝说什么,先前就是听了她的话,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可是徐明惠那里呢?
她知道徐明惠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本说了要去请罪,可是一转头什么话都不说,那天在大殿之中,分明是在敷衍她。
这样算下来,徐明惠是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她说再多,徐明惠也不会听。
那眼下又算什么?
元清冷着脸,呵了一嗓子:“昭妃倒是好会支使人。应了我的事情,她一件都不做,回回有了事儿想起来了,就打发你到寿安堂里来寻我?”她一面说,一面不屑地斜了出云一眼,“回去告诉她,她那个长春宫顶尊贵,连万岁爷都进不得的地方,我更是不敢去。”
出云缩了缩脖子,提了裙摆就跪下去:“奴才知道殿下心里生气,可好歹体谅我们娘娘……”
“我体谅她,谁来体谅我?”元清一扬声就打断了她的后话,“我费尽心思是为了谁?结果她倒好,叫我两头不落好。万岁那头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我,不过嘴上不说罢了。她那里又一定不领我的这份儿情,今儿个有事求我了,就叫你过来说一车子好话?”
“殿下……”出云咬着下唇,缓缓抬起头来,眼眶微红,“我们娘娘实在是没法子了。”
元清到底是面冷心热的,况且徐明惠再怎么说也是徐家的嫡女,是以出云说她没法子了,元清一霎时的眉头紧锁,只是恢复的很快。
“你站起来回话。”元清别开眼,没再看她,“有什么没法子的?她是禁庭的昭妃,和万岁……和万岁之间,左不过怄气一场罢了,真有了过不去的难处,她不会到乾清宫去寻万岁爷?”
“可这事儿就是同万岁爷相关的,娘娘求不得,心里又委屈又苦闷,没法子才叫奴才来寿安堂请您的。”出云倒是也不把话挑明了,只是含糊其辞,“娘娘知道您为着上一回的事情还在生气,可殿下也替娘娘想一想吧,这样子跑去请罪,叫别的宫里怎么看她?万岁那里但凡一时憋着火儿,娘娘又能讨着什么……”
出云暗吃一惊,她险些说漏了嘴,便忙收了声,下意识的去打量元清。
她心里是知道这些事儿的,可是眼前这位殿下却并不知情,还一心以为主子是万岁爷的心头肉,绝不会舍得在主子去请罪时,还跟主子怄气。
若是殿下知道了……
出云深吸了一口气,便作势又要跪下去。
元清似乎叫她说的不耐烦了,连连摆手:“我随你去一趟,别在这儿跪来跪去的。”
……
徐明惠是在长春宫正殿的西次间里见的元清。
其实元清进门的时候,算得上是面色不善的,她冷眼看着徐明惠悠然自得的品茗赏花,心里就是气不打一处来,想一想徐明惠前些日子办的那些事儿,看看她眼下这样悠然闲逸的态度……
元清秀眉紧蹙:“你叫出云请我来,就是看你吃茶赏花的?这就是你的没法子走下去了?”
徐明惠略挑了一回眉,侧目看向出云,只是多看了两眼,倒是没说什么。
她虚空指了指身边儿隔着四方翘头小案几的那块儿地方:“坐下说话吧。总不至于,为着上次的事情,到了我这里,连坐都不愿意坐了吧?”
元清一眯眼,好似对她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极其不满,吭吭嗤嗤的喘着气,琢磨了大半天,才往那头坐了下去:“你有事就快说,后半天我要回去诵经。”
徐明惠似乎听见了玩笑,嗤地一声笑出来:“诵经?你如今若还能够诚心诵经,那今日我请你来,要说的这番话,也不必说了。”
元清心里便立时咯噔一声:“你请我过来,想做什么?”
她上下打量着徐明惠,又觉得今天的徐明惠,有哪里是不一样了的。
她知道徐明惠从前也眼高于顶,傲骨一身,可是她脸上却很少布满这样的神情――这样目空一切的,睥睨天下的,好像这天下再没什么是叫她牵绊挂心的,她接下来要做的,就只为了她自己而已。
元清不免愣住了。
当初徐明惠进宫时,自己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她都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来,今天怎么会……
果然,她这里还没来得及发问出声,徐明惠便点了点桌案,含笑开了口:“我要卫玉容,万劫不复。”
元清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卫玉容吗?
徐明惠为什么会盯上卫玉容?
她虽然也不待见卫玉容,可眼下这个时候,绝不是把卫玉容动上一动的时机。
高令仪得了后位,高太后更要不可一世,后宫之中,徐明惠更是步履维艰。
这样的情形之下,她还需要卫玉容来做这个吃撑起平衡局面的人。
只要有卫玉容在,高太后就不会轻易动徐明惠,自然同样的,有徐明惠在,卫玉容就也不能动。
真想扳倒卫玉容,也是要高太后和高家……
元清面露愠恼之色:“我看你是疯了!”她咬紧牙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要卫玉容万劫不复?我看你是想送高令仪册后一份大礼,叫她高枕无忧吧?”
徐明惠见她如此,就知道她是不知道任何内情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下来。
只要元清还不知情,她要做的计谋,就还可行。
元清说的话不好听,可她却也没恼了,反倒平心静气似的与元清解释着:“我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就叫她出事,我何曾糊涂到了那个地步,她现在出了事,翊坤宫登上后位之后,寿康宫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腾出手来料理我。”
“你还没忘了!”元清听她这样说却更是恼怒,“你既知道太后还盯着你,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动卫玉容?”
“你不知道吗?”徐明惠眼皮抬了抬,斜过去一眼,“近来她跟万岁,都是出入成双的,今儿前半天,还一起去了一趟延禧宫。去做什么,我自然是不得而知,可你不觉得这里头有古怪吗?”
元清一怔。
她当然知道这事儿,只是一开始的时候,也并没有多想。
元邑不怎么.宠.幸延禧宫,只是近些时日才常去坐坐,可是也没怎么在延禧宫过夜。
卫玉容呢?她是跟萧燕华一起长大的,更旁人的感情,都是不一样的,她到延禧宫去坐坐,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可是听徐明惠的意思,这里头,是有事儿的?
她啧的咂舌:“你还知道些什么,只管说你的。”
徐明惠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内情,只是直觉告诉我,里头必定有古怪。且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们刚进宫的时候,卫玉容就急着去过一趟乾清宫,而是那之后,万岁才冷落起来延禧宫的,当初我们就合计过,萧燕华想避.宠.,极可能是叫卫玉容出面求得情,是不是?”
元清一时没头绪,便顺着她的话点了头:“这个我知道,且当时卫玉容去乾清宫之前,是见过萧燕华的。”
“这不就是了吗?”徐明惠吞了口口水,“既然当初费那个功夫去求情,如今萧燕华的所作所为,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她养了永平,又时常同万岁小坐闲聊,这是个避.宠.的姿态吗?如今倒是更好了,卫玉容陪着万岁一起去――你就不觉得,她们两个人,设了个什么圈套吗?”
圈套?卫玉容,和萧燕华?
元清咦了一声:“至多不过卫玉容帮着她争.宠.罢了,也无可厚非,如今小高氏要做皇后了,萧燕华想一直躲着避着,也不现实,难不成在这禁庭之中躲一辈子?”
徐明惠却嗤笑不屑似的:“可这是她二人的为人行事吗?就算是,那我问你,我要卫玉容万劫不复,又有什么错?一开始没法子动她,是因为她没想过去争.宠.,按她的出身,万岁.宠.幸她,我说不出什么来,可是她自己起了争.宠.的心思,我还能够容她吗?”
“那寿康宫……”
“寿康宫你放心,只要萧燕华被推出来,高太后就绝不可能只盯着我一个人。”
元清听到这里,才隐隐的明白过来。
其实十分要紧的事情,倒也没有,只不过是徐明惠觉得,卫玉容如今有了争.宠.分一杯羹的心思,所以这个人,就不能留。
卫玉容的出身压了所有人一头,是再正宗不过的皇亲国戚,这样的贵胄出身,将来高令仪一旦被废,再要给元邑选一位继后,卫玉容无疑就是头一个人选。
她不怎么得.宠.倒还好些,徐家在宫外使使劲儿,元邑心里又放不下徐明惠,宗亲之中还有她,倒不是非卫玉容不可的。
可是卫玉容要是分了.宠.呢?
她若真的得了.宠.,将来就一定是最大的威胁。
与其留着她到以后再说,还不如如今趁着她恩.宠.未隆之时,就先下手为强。
左右萧燕华现在也不是完全置身事外的了,单凭她替董氏抚养起永平这一条,高太后的眼里,大约就再也放不下她这个人了。
要是高太后真要对徐明惠下手,她不过费些心神,把萧燕华再往风口浪尖推一推,也就是了。
想通了这一层,元清的面色才稍稍的舒缓下来:“你既然特意叫我过来,想必心里是有了主意了吧?”
徐明惠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嗯了一声,侧目看向她:“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这件事,原本想了一车的话,要怎么劝你,怎么说服你。”
元清几不可见的扬了唇:“我又不是个冥顽不灵的,你只要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也会听,且这次你说的这个事儿,我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行不通的。”
徐明惠哦了一嗓子:“那我要是说,此事我要从定妃的这一胎上着手,你又如何说?”
元清觉得,今天走这一趟长春宫,不知要折损她多少的福气。
徐明惠带给她的震惊,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她若是福气稍小一些,估计这会儿也承受不住了。
元清抿紧了唇角,才有了缓和的面色,一时又是铁青:“你的意思,你要碰定妃这一胎?”
然而徐明惠那头还不以为意似的,一挑眉:“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她说完了,像是没瞧见元清的神色一般,只自顾自的往下说,“卫玉容天天去承乾宫,只要从这上面做手脚,她无论如何都躲不过。戕害皇嗣,这是什么样的罪名,你心里不是没数的,也只有这样的罪名,能叫太皇太后和庆都殿下都保不住她。”
“你疯了!”元清惊呼出声,“那是万岁的孩子,是龙嗣!”她拍案而起,指尖颤.抖着,指着徐明惠,“我看你是黑了心,居然要对皇家的子嗣下毒手,还敢告诉我,你是觉得,我会帮着你,毒害我自己的亲侄子吗?而且我告诉你,谁都知道是卫玉容一向看顾定妃的胎,孩子出了事,她怎么也说不清楚,又有谁会相信,她这么蠢笨,傻到对定妃下手?”
“她当然不笨,所以才会对定妃下手,因为在所有人的眼里,卫玉容都绝对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不会把自己往旋涡中推――”她拖长了音,“她做这件事,名正言顺,还能够狡辩着洗清自己的罪名!”
元清倒退两步:“那孩子呢?稚子何辜!万岁膝下本就只有让哥儿一个儿子,让哥儿送出了宫,定妃肚子里的,如果是个男孩儿,就是这宫里头唯一一个皇子了。”她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按了按鬓边,“这件事我就当没听见过,你不要再说了。”